据卢·史密特的看法,凶手也许是利用一楼的某一道门或窗离开现场的,但他至少是从地下室那扇砸破的窗户进入蓝赛家的。卢第一次查看那扇窗户是在1997年3月,案发后三个月,他当时便表示不敢苟同警方的观点。6年后,当波德警署办案人员在本案的调查过程中安插假证做手脚的勾当被公诸于众后,卢·史密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转眼到了1997年的圣诞节。自立案以来的一年里,乔贝娜·蓝赛凶杀案永远地改变了几位警方人士的命运。
案发不足一月, 上士侦探拉瑞·梅森因涉嫌向媒体泄密而被调离。他后来被证明是无辜的。
1997年5月,在舆论的压力下,波德警署被迫让发现尸体时在现场的唯一警探菱达·昂蒂离任。另一位女警探也同时辞职。
同年10月,主持本案的警探长约翰·埃勒因与检察长办公室意见严重对立而被撤换,其职位由马科·贝克那接替。后来有消息说,因为检察长方面视约翰·埃勒为眼中钉,他们把约翰多年前对一位女同事的性骚扰事件透露给了一家报纸。两个月后,约翰·埃勒被迫辞职。
年底,警署署长汤姆·科比也因为不堪媒体的重压及各方的批评指责而自行辞职。
暴力凶杀案对受害者家属带来的伤害是不言而喻的。但还从没有过一桩凶杀案,或任何其他案子,对办案人员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波德警署新任探长马科·贝克那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各种论证会,以促使科罗拉多州检察长批准同意成立大陪审团,传唤证人,考查证据,并最终决定是否提起起诉。
起诉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尽管有大量线索指向“外来杀手”,警方仍然坚持他们从本案一开始就确定的“内部凶手”理论。究其个中缘由,恐怕是除了蓝赛夫妇外,他们实在无法找到另一个更“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经过了一年,“内部凶手”论又有了新的补充和发展。比如关于乔贝娜阴部的擦伤,司蒂文·托马斯的解释是,那是她母亲帕茜·蓝赛对小姑娘尿床的“惩罚”。她用了一块粗布使劲磨蹭,从而在小姑娘的阴道及尿道外部留下了那些细小的深色纤维。
还有12月26日帕茜·蓝赛穿的那件短袖高领的红毛衣。办案人员从怀特夫妇交给他们的照片上看到,帕茜在怀特家的圣诞晚餐上穿的也是同一件毛衣。一般说来,像帕茜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服的,而且当利科·法兰奇在凌晨6点赶到现场时,帕茜已经化了妆梳了头。司蒂文·托马斯由此推理道,帕茜·蓝赛那天晚上一宿未眠。她失手误杀了小姑娘后一直在忙着写假信和制造现场。至于她的丈夫乔恩,也许一开始并不知道真相,但在发现尸体之后,决定为了家庭的利益保护妻子。
不久,参与本案的科罗拉多州调查局也有了新发现。他们在从乔贝娜嘴上撕下的黑胶布上找到了一根纤维,现经专家鉴定,此纤维与帕茜·蓝赛在圣诞夜去怀特家时穿的那件外套上的纤维一致。警方于是得出结论:当小姑娘被害时,具体地说,当作案人往小姑娘嘴上贴胶布时,帕茜·蓝赛就在现场。
但事实上,在发现尸体后,是乔恩·蓝赛撕掉了那块胶布,后来据富利特·怀特说,胶布沾在了白绒毯上。圣诞节的晚上,帕茜曾穿着那件外套替小姑娘脱衣就寝。所以,可能的情形是,外套上的纤维掉到了白绒毯上,第二天在酒窖里,又从白绒毯转移到了黑胶布。这即是在生活中是极为常见的“二次传递”或“间接传递”现象。
1998年6月中旬,蓝赛夫妇不顾律师们的劝阻,写信给波德地区检察长阿列克斯·亨特,请求再次与办案人员们面谈。夫妇俩在信中坦承,他们从一开头本来是很愿意与警方合作的,是警方对他们的不信任使他们望而却步,“躲到了律师们的保护伞下”,就像报纸上指责的那样。然而,事与愿违,蓝赛夫妇此举更招到了公众和舆论对他们的怀疑。现在,夫妇俩决定从律师们的身后站出来,让自己面对公众、舆论和执法机构,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信是写给阿列克斯的,显然,蓝赛夫妇希望由检察长办公室,而非波德警署,出面主持这次的面谈、或审讯。鉴于波德警署与检察长办公室之间业已十分紧张的关系,经多方协调商议,最后决定,面谈由科罗拉多州调查局出面,会同警、检双方共同进行。
审讯从1998年6月23日,星期二开始,连续三天。就是在这次审讯中,原丹佛警署警探长唐穆·汉尼对帕茜·蓝赛她说,在乔贝娜的指甲缝和小衬裤上检测出了她的DNA:
唐穆·汉尼: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们正在进行的痕量分析实验证明你和乔贝娜的死亡有关,你有什么话说?
帕茜·蓝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你们最好重新分析。
唐穆·汉尼:为什么不可能?
帕茜·蓝赛:我没有杀害我的孩子。我和这桩谋杀案完全没有关系。
唐穆·汉尼:我说的是科学证据。
帕茜·蓝赛:我不管你什么科学不科学,你们得重新做实验。我没有杀她,乔恩·蓝赛没有杀她,我们也丝毫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她。这个孩子是我一生中最为珍贵的……你们不要再拿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来唬我。我们应该做的是,全力以赴找出凶手。
警方还在审讯中暗示,乔贝娜9岁的哥哥勃克也涉嫌参与作案,遭到了蓝赛夫妇的抗议。
2003年,当这段录像被媒体公开后,当年协助审讯帕茜·蓝赛的原波德地区副检察长特瑞普·德缪斯解释说:“这是常规的审讯技术。告诉被审对象你所掌握的证据比你实际上掌握的多,以迫使对方交代。”
即令如此,警方仍对此次审讯的结果表示不满。8月上旬,本案首席侦探司蒂文·托马斯在电视上公开辞职,成为因本案而离开波德警署的第五个人。司蒂文在陈述他辞职的原因时说,由于遭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重重阻力,本案的调查举步维艰,实难继续进行。
几天后,8月12日,科罗拉多州州长洛易·罗默尔宣布,将于六周内成立乔贝娜·蓝赛凶杀案的大陪审团。
1998年9月15日,星期二,由12名普通波德市民组成的大陪审团在法庭紧闭的大门后面举行听证。没有人知道其中的详情,诸如传唤了多少证人、哪些证人、出示了什么样的证据等等。人们只不时地看见大陪审团的成员们被带到凶杀现场——蓝赛家原先的那座红砖豪宅。
断断续续13个月后,1999年10月14日,星期四,下午3点半,大陪审团宣布听证结束。5点零2分,地区检察长阿列克斯·亨特出现在科罗拉多州所有新闻频道的电视屏幕上:
波德地区大陪审团圆满地、永久性地结束了它的使命。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起诉。
…………
我在此郑重宣布,我和我的公诉方小组认为,目前我们尚无足够证据对本案中任何被调查的嫌疑对象提起起诉。
听到这番话,早已等候在电视机前的蓝赛夫妇和司蒂文·托马斯都流下了眼泪。一喜一悲。
就这样,历时近三年的“乔贝娜·蓝赛凶杀案”调查侦破工作告一段落。波德地区为此案共耗费了50多万美元,科罗拉多州花掉的是这个数字的三倍,150多万美元,而此时,人们对案情的了解似乎并不比三年前更多。
终于,波德地区检察长办公室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先是在1998年9月,大陪审团开始听证后几天,卢·史密特离开了阿列克斯·亨特的调查小组。但这位著名的侦探并没有放弃乔贝娜·蓝赛凶杀案,而是以独立调查者的身份继续他的工作。
不久,大陪审团听证结束之后,2000年3月,在检察长的位置上连任七届共28年的阿列克斯·亨特本人表示,他无意参加连任竞选,并从此退出当地政坛。
接替阿列克斯·亨特的是一名女律师玛丽·肯南。她从2000年上任伊始,便如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教授约拿瑟·托里所说的那样,着手“调查本案的调查过程”。在仔细查阅研究了有关乔贝娜·蓝赛谋杀案的全部材料,并逐件鉴定了所有的物证之后,玛丽·肯南撤换了波德警署参与办案的全部原班人马,包括警探长马科·贝克那。新组成的专案小组请回了卢·史密特。同时,玛丽·肯南还特邀原联邦调查局专家约翰·道格拉斯协助检察长办公室处理此案。
受此案影响最大的无疑是蓝赛一家。他们不仅由于巨额的律师费用而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家产,乔恩·蓝赛还因为“缺席”过多而不得不从公司CEO的职位上引退。在举家迁回亚特兰大后不久,2002年2月,帕茜·蓝赛已被遏制达八年半之久的旧病复发,卵巢癌恶化到四期。帕茜再度经历痛苦的化疗过程,她对记者们说,支撑她与疾病抗争的唯一信念是,希望能活着见到正义得以伸张的一天。
2003年2月,蓝赛夫妇飞回波德,在没有律师陪同的情况下,接受了警方长达四小时的面谈。
2003年7月,经蓝赛夫妇新聘律师林·伍德的反复交涉和据理力争,波德警署终于公开了1996年12月26日凌晨5点52分的那通911报警电话录音。电话上帕茜·蓝赛那极度痛苦和惊恐的声音,使成千上万的美国民众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位母亲当时的心境。
经联邦调查局、联邦经济情报局以及纽约市和俄亥俄州两个“听觉及音质实验室”的专家们鉴定,在帕茜对接线员说“赶快,赶快,赶快……”到电话被挂断之间,背景中并无波德警方所声称的那段能听到乔恩和勃克声音的对话。
林·伍德一针见血地对前往采访的记者指出:“波德警署一直不希望公众听到这段911电话录音,是因为他们撒了谎。”
在媒体报道这一重大案情突破的同时,有评论称,六年多来几乎可以说是在原地踏步的乔贝娜·蓝赛凶杀案现在终于走出了死胡同,但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日尚不知是否指日可待。
如今,每逢圣诞之夜,蓝赛家的老邻居和波德的其他市民们都会聚集在那栋曾经属于蓝赛家的红砖大宅前秉烛而立。在人们的心目中,乔贝娜·蓝赛已经被永远地定格为那个可爱的六岁小女孩。她永远不会长大,也永远不会衰老,或经历癌症的折磨。她永远不会有毕业典礼和婚礼,像她的小伙伴们一样,但也永远不会遭受痛失儿女的打击。她永远不会参加她所向往的“美国小姐”选美竞赛,但她所达到的知名度却是任何一位“美国小姐”都无法比拟的,尽管是以一种悲剧性的方式。
我查了一下电邮记录,本书的电子稿是在2006年的6月中旬发送给责任编辑王征先生。6月底,有消息说,乔贝娜的母亲帕茜·蓝赛因医治无效,已于6月26日病逝。
又过了不及两月,8月18日,我在中国探亲度假的最后一天,从上海市区搭出租车去浦东机场。那天是星期五,环南大道上车辆比肩接踵,叩头碰脑,塞得厉害。司机从前面递过两份报纸,说:“急也没用。”
我想他说的是,便拿过其中一份,上海《青年报》,很厚,足有二三十页。信手一翻,一幅曾经那么熟悉的照片跳入眼帘——乔贝娜·蓝赛。
再看标题,《美选美小皇后遇害悬案告破》,旁边还有一则短讯《死者父母洗清冤情》。
那天返美的一路上,我买下了我所见到的几乎所有报纸,中文的,英文的。我过了很久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当真发生了。我记得自2003年以来,不少当事者论及本案时那种听天由命的无奈。一些专家甚至宣称,此案已成死案,除非奇迹出现,再无峰回路转的可能。
然而现在,奇迹出现了。堆积在我膝盖上的,不仅有白纸黑字,还有嫌犯的照片!约翰·马克·卡尔,一位41岁的美国教师,16日在泰国首都曼谷被捕后称:“乔贝娜死时,我在她身边……我喜欢乔贝娜……她是死于意外。”
兴奋沉淀之后,疑问便星星点点地飘浮上来。约翰·卡尔并没有明确承认他“杀”了乔贝娜,也没有给出更多令人信服的细节。所有的报道中都没有讲警察抓人的理由,只说约翰从四年前开始,与科罗拉多大学波德分校新闻学教授迈可·特雷西互通e-mail。而这个特雷西博士,算得是一位“蓝赛谋杀案”专家,曾于2004年与当地警方合作,制作过一部纪录片《是谁谋杀了乔贝娜》。 e-mail的内容?无可奉告。警方是如何执行这次跨国行动的?无可奉告。唯一确定的一点,“正是卡尔和特雷西两人的在线联络成为警方侦破此案的关键。”
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多,稍事休息,就到了五点半的“全美新闻”。果然如报纸上所言,关于本案的报道放在了所有新闻之首,连伊拉克战事、油价飙升等等都排在了“乔贝娜”后面。接下来的整个周末,三大电视台攀比着播放专题节目。约翰·卡尔的过去被一一刨将出来,一个生长在亚拉巴马州哈密尔顿乡间的农村孩子,自小与祖父母相依为命,严肃,谦和,礼貌,友善,却没有什么朋友。中学刚毕业,19岁便娶了他的第一个新娘,年仅13岁的奎塔娜·肖茨。一年后,奎塔娜提出离婚,理由很简单:“我跟他在一起感觉害怕,感觉不安全。”约翰的第二任妻子蕾拉·那斯顿小他8岁,结婚时刚满16。他们先有过一对双胞胎女儿,出生时便夭折了,后来又生了三个儿子。这次婚姻同样以离婚而告终,彼时,卡尔一家已经落籍加利福尼亚的旧金山湾区。约翰做过近十年的小学教师,学生们回忆,他的“宠物”永远是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约翰喜欢不时地摸摸女学生们的头,拍拍肩或拉拉头发。2001年,约翰因“拥有儿童色情照片”而被起诉,被夺走教鞭,被告知不得靠近任何有孩子玩耍的地方,如公园、幼儿园、学校、海滩、游泳池等。从此,他浪迹东欧、南美和东南亚,曾在德国和哥斯达黎加短暂任教,于两月前到达被美国人称为“亚洲性都(Sex Capital of Asia)”的曼谷,被捕前一天的星期二刚刚在那里的国际学校谋得一份教职。
记者们发现,约翰·卡尔还对另一桩幼女案表示出极大的兴趣。1993年,12岁的波莉·克拉斯从她在加州贝塔路玛的家中被绑架后惨遭杀害,约翰说,他曾长达数年地保存着凶手的一封信和受害者“死亡证书”的副本。
8月21日,约翰·卡尔被引渡回美。
一周后的8月28日,星期一,波德地区检察长玛丽·肯南·雷西宣布,因其DNA试验结果与现场样品不符,她的办公室认为没有足够证据就乔贝娜·蓝赛谋杀一案对约翰·卡尔提起起诉。同时也透露,警方逮捕约翰的缘由是因为他在给迈可·特雷西教授的e-mail中提供了诸如如下的细节:
手电筒上缠着胶布,我撕下一块,封住她的嘴。
…………
我对她说:“别离开我,乔贝娜……别扔下我一个人。”
据不少专家们的看法,约翰·卡尔不但有极不正常的恋童倾向,而且患严重的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