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前的生活形态基本上是孤独地生存,孤独地写作。老伴每天去女儿家看护那个小生命,我要自己安排起居。这样也好,无人干扰,图个清静,若能适度上网和谢绝一些无聊的应酬,就有足够的时间码字。我很想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对世俗的看法以文学形式演绎出来,纯粹“写给自己看”,属于自我呢喃一类。至于某个时机难免进入公众视野,公众会是什么看法,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因为我不会再去迎合什么,今天的写作只是我生命存在的一种形式。流光似水,生命给予每个人的长度都是有限的,“在时光面前人人平等”是千真万确的,它不会厚此薄彼,我们只能珍惜流年,尽可能给历史留下点什么。我本是个外向型爱热闹的人,选择归隐春江楼是要下很大决心的,但一想起自古文人皆寂寞,也就茅塞顿开安之若素了。《论语子罕》记载了孔子在尼山观五川汇流景观时曾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喟叹。老先生感叹光阴如流水,不分昼夜地流去,且一去不复返,于是告诫弟子:人生短暂呵,唯江河永恒。之后,人们都视时光为无价之宝,于是就有“白驹过隙”、“岁月駸駸”、“光阴好比河中水,只能流去不流回”、“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之类的说法。不过,古人也发出过“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感叹,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消极的、不健康的、及时行乐的情调。这是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里的话,原文是:“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说的是秉烛夜游,赏心乐事,决不能虚枉良辰美景的意思。若从正面理解,实在也是要唤起人们对光阴的爱惜,教人不要蹉跎了大好的青春时光,免得“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其实,先贤留给我们的这类诗文很多,东晋诗人陶渊明在《杂诗》中写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唐代诗人刘希夷曾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诗句感叹人世沧桑,韶华易逝,表露出对流光的留恋心情。宋代诗人陆游也曾以岁月不断流逝,发出“江声不尽英雄泪,天地无私草木秋”那种壮志难酬的悲叹。至于“时不我待”、“时不再来”和“机不可失”等等老祖宗留下来的成语,也都道出了人们“惜流年”、“惜寸阴”的心态以及对美好人生的留连。我的流年生活以闭门写作为主,不足为外人道,倒是两位契友的流年生活颇不寻常。中学同窗王少峰君自幼家贫,想当初我俩只能花三角钱一小时伙租一辆自行车学着骑,只能花五角钱买几块蛋糕分着吃。现在老了,他头发也没剩几根了,说是要“流年有为”,竟然搞起了房地产,其实是为那个从小患精神病的儿子和另一个下岗无业的儿子,辛辛苦苦折腾了几年,资产也有几百万了。再说那个大学同桌姜兴云君。他的家乡是世称“未名四杰”故里的皖西叶集镇。由鲁迅先生发起的“未名社”,成员中的主将韦素园、韦丛芜、李霁野、台静农都是叶集人,且都毕业于叶集镇的明强小学,这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奇迹。他从史河岸边怀揣着文学梦走进淝滨的大学,可惜没毕业就惨遭厄运,后又蹀躞大西北,好不容易回到故乡仍一直沉迷于缪斯,他用自己坎坷的人生之旅演绎着当代诗歌的狂想,终于在花甲之年出版了《心雨》、《眷恋》两部诗集,成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还创办并主编了文学期刊《未名文艺》。从他身上,我不仅感受到皖西汉子豪爽、达观的精神气质,并且使未名故里的历史人文渊薮得以赓续了。流年当珍惜,岁月不等人啊!流年的光景是需要一种强健的精神来支撑的,否则苟活于世也没多大意思。我的精神资源还是来自古训,孔子在《论语子罕篇第九》中说:“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庄子在《逍遥游》中也说:“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恭维你,山呼万岁,跪下来捧你,你理都不要理,你既不想了不起,也不想起不了;全世界的人骂你、反对你,你也不要沮丧,不要改变自己的方向。这就叫特立独行,或许就是金庸武侠“独孤求败”的境界吧。诚然,历史上那些超然物外的隐士、游侠现在很难找了,今人不大可能有条件去遁隐山林,但“大隐隐于市”或“大隐隐于心”却是可以做到的,如我,站在春江楼上,日日看云动,夜夜听江流,还可以俯视红尘中的烟火万家,流年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地打发,也不是故作清高,绝然地离群弃世,不亦快意余生?
2008.9.3.
幸福在哪里
幸福是人们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李天华唱的电视剧《幸福在哪里》主题歌有这样几句:“幸福在哪里,朋友哇告诉你,它不在月光下,也不在温室里,幸福在哪里,朋友哇告诉你,它在你的理想中,它在你的汗水里。”幸福就是在“理想中、汗水里”这么简单吗?“理想”太空,“汗水”太实,似未中的,幸福的确是个比较复杂的命题,各人体悟不同。一个人有高位,有重权,或者有豪宅,有名车,有美妻,是显爵,是巨富,是名流,就有幸福吗?我看不一定。我认为幸福是一种内心的感受,每个人的幸福观是不一样的。昨天浏览一周没看的晚报,军旅明星殷桃的一句话沾点边,大意是说,欲望少一点,幸福就多一点。
是的,如果你时刻褒有一种知足和感恩的心情,品尝那种“明月清风不用闲钱买”的恬静,你不至于物役心故,神为形锢,心为物拘,也许会于泰然平和中安享幸福。不过,欢乐不一定就是幸福,因为欢乐往往需要付出奢侈的代价,一时的欢乐来得容易,去得也快,若要保持就难了,它除了在你平静的心湖搅起一阵浪花以外,实无裨于真正而恒久的幸福。境由心造,唯独喜悦不择贫富,不论贵贱,拈来便是。内心深处生成的喜悦是生命的醍醐和甘露,是生活的盎然春意,是真善美的表徵,这才是幸福真正的内涵。虽然喜悦并不就是道德,它却能消灭罪恶,化解怨怼,感召祥和,亨通万事,内心充满喜悦的人,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我相信你不曾见过一个浸润在喜悦中的人会伤害他人或毁灭自己。须知喜悦并不等于欢乐,而兴奋也绝非就是喜悦。真正的喜悦是综合了乐天、守份、知足、感恩、大度、达观、淑世等高尚情操,从心灵中升华出来的一股舒畅恬适的感受,而成为吉祥、福祉的前导。至于兴奋,主要是中枢神经亢奋,内分泌失调,譬如见美食垂涎三尺,好好的身体弄出个“三高”;见美女心旌摇荡,疑似花痴或色情狂,如此这般就很容易破坏身心的和谐与宁静,留下更多的空虚与寂寞,且久而成疾,何异自戕?
可见幸福是要以修心为基础的,春江并非在玩弄语义学上的文字游戏,我觉得欢乐、兴奋、喜悦、幸福是有区别的。温柔的沙滩,不堪负荷高楼;厚积的垃圾,只能繁殖细菌;冰山诚高洁,可惜不能倚靠;彩虹虽绚丽,转眼便成空。外物如此,人也一样:心境调和,心平行直,才是幸福真正的基础,不收心猿,放纵意马,祸患必伴愚昧与莽撞接踵而生。古人说“万物静观皆自得”。我看幸福就藏在你心里,幸福就是以仁爱之心待人触物,心胸光明磊落,言行唯谦唯谨,潜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知足常乐,不要攀比,不要自寻烦恼,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更不要损人害己,“思无邪”,则“福润身”。
或问春江:“幸福究竟在哪里?”答曰:幸福就是心福,幸福就在你的心窝里。
沉思自醒
独处利于沉思,沉思使人清醒。蜇居春江楼,远离嚣闹红尘,实在是阅读、思考、写作的极佳状态。
我认为弄文学的人除了生活、读书、观察、体验之外,更重要的是思考,最好是历史的、哲学的、文学的整体思考,因为文学不过是文化的一部分。我始终笃信,文、史、哲三方面学养都比较好的人,无论是从事形象思维的创作,还是逻辑思维的理论批评,都会是比较好的,否则,行之不远。我还敢断言,尽管我们已经无可避免地走进商品消费时代,但真正的文学家首先应该是清醒而睿智的思想家,绝不是玩世不恭的娱乐家。至于有些人之于文学只限于“弄得玩”,那是他的事,由他折腾去。
独处近乎离群索居,其实也就是与外界事物保持一定距离的意思。文化人不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人,而是不断审视自己生活样相的人。为了发现问题,文化人就得与外界事物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这是观察的前提,不仅仅是什么“距离产生美”的问题。譬如诸葛亮,老是拿着一把羽毛扇,大概是为了时刻保持头脑冷静(一笑)我这样说并不是让文化人雪藏在现实之中,而是觉得文化人聪明的做法是与现实拉开距离,不要到处凑热闹,那样做既浪费时间又不利于思考,不妨做一个静观或回望现实的人,一个客观地省察现实的人。这种距离,能给文化人带来不同于其他人的大视野、大胸襟。“大视野”就不是只看局部,而是眺望整体的、普遍的世界性视野;能透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长期的、历史的视野。文化人还应当成为社会共同体内的体温计,在某种病情加重之前能事先感知体温的上升,先知先觉其病灶点,一旦发现异常状况,立即发出警告,求助来自各方面的综合疗治。因为文学并不是包医百病的。
文学常常借助于艺术的手段表达人生及世界的真实面目,使人们客观地看待世界、看待自我,成为自我发现的一个契机,一种个性化的感觉。文学还能使人变得更细致、更富有情感和审美感,更有正义和良知。文学今后的发展虽然很难预料,但只要不是作为单纯娱乐化的消遣,我看文学的有用性(价值)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消灭。因为谁都知道人类是语言动物,而文学是语言艺术,只要作为语言动物的人类的根本性质不变,文学就不会消亡。文学的存在对于传播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彰显国家和民族的软实力,导正社会的思想道德取向,构筑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增进民族精神的集体认同,难道能被忽略和替代吗?
我认为五四新文学的主流是“狂飙文学”,因为它要高举科学与民主的大旗,扬弃旧文化的糟粕,必然产生一批“旗手”、“火炬手”“精神领袖”式的精英人物。新时期以来的文学这种“狂飙”精神式微了,有人说是因为没有了鲁迅,也有人说到了“去鲁迅”时代了。可是中国只有一个鲁迅,只有一个曹雪芹,英国也只有一个莎士比亚,不可能有两个莎士比亚。不过,鲁迅有鲁迅那个时代的语境,后鲁迅时代直到今天,现实的文化语境要微妙得多、复杂得多。我明显地感觉到,中国的当代文学弱化了批判性,强化了亲和性,按王蒙的说法,它是“良师益友式”的文学,“精神伴侣式”的文学,是营养性的、建设性的、补充性的文学。
文化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决定了文学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当下的文学,是表达人类对于人间的依附和爱恋,对于世界万物和谐运转的赞颂。具有亲和力的文学很容易浓化唯美倾向,因为人生在世总要受到许多限制,人生总是不可能令人满意的,但是任何依恋、遗憾、失落、痛苦……,都可以经过美的转化而变成人的一种灵魂的滋养。
在特定的时代与社会,人类历史的转折总是依托于人民力量和文艺创作的推动,而一切反映历史客观现实的文艺作品,其传播与折射客观事物的真相,不仅给予人们以冲击和鼓励,更是在构筑历史的大厦。这些现实性与历史性往往取决于文艺家个人的思想与态度,其实也是文艺家对待历史的责任与其对艺术生命的注解。
我们的文学显然不是尽善尽美的,我们期待新世纪的文学也来一个“凤凰涅槃”,为文化的多元化生存发挥一点哪怕是烛火微光的作用。
和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