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七年的时光究竟可以改变多少?
是令原本恩爱的夫妻最终走向离异的岔道口?令原本不见经传的平民成为本城财力最雄厚的富商?还是……让本唤延燐的少年摇身变作冢之都最大暗杀组织的首领?
本以为,今日一战,自己与延岚定会拼得你死我活,惘生谷内的一草一木,都会在这场大战中付之一炬,却不想……
——就这一局……这局之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那些积蓄在胸腔中长达七年之久的恩怨,竟仅凭一盘棋局便就此两消。那个曾经为自己所仰仗的男人,那个亲手将自己从谷中驱逐出去的男人,那个被自己恨了足足七年的男人,那个身为魇罗族第四代大家长的男人,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在自己手上……
疾走在通往密殿的断层回廊里,取代释然与快意不断充斥魍魉思绪的,却是对延岚仅由一盘棋局来决定一切,这一轻率决定所引发的不满、失望,甚至是——
愤怒?
当意识到盘踞在脑海中这一可笑矛盾体的存在时,魍魉忽听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几乎异口同声地从出口方向传来。
“你回来了!”
“恭喜主上。”
然后,率众一入密殿,便见K与结夏同时望向自己。
以眼神示意璃曜带众人和结夏离开后,魍魉便听K心领神会道:“请带我前往‘她’的所在地……”
但与K的目光交汇过后,两人的对话也到此结束。
往后一同前往密室的一路上,魍魉与K都仿佛沉入各自思绪般,再未说半句话。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他已经不欠你了……
——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满意了吗?
行至半路,想到离开惘生谷时,延生在断层入口对自己说的话语,魍魉忽觉呼吸一滞,随即便猛然咳嗽起来,但在觉察K向自己投来的关切目光后,便很快止住咳嗽,继而以比之前更快的步速,往游夜的所在急急行去……
仿若密室之地。
曾经,再次对上游夜那双如漆双眸的画面,在魍魉脑海中被勾勒、描摹过无数次。他曾无数次假想,重新睁开眼眸看向自己的少女,她或如莲花般纤尘不染,或如昙花般宁静安好。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将游夜复苏的那一刻,所有可能见到的光景全部想象完全。
可当K将手中那枚泛出淡蓝荧光的“沧浪之眸”缓缓植入游夜体内,当沧浪之眸所泛出的光芒瞬间如十字般缭绕游夜周身,当那双沉睡多年的黑色眼瞳终于缓缓开启,当游夜坐起身来,终将目光缓缓移向自己,魍魉却依旧无法自持地浑身颤抖起来,他甚至感觉就连空气也仿佛因为少女的苏醒而为之颤栗。
但不等他唤出她的名字,就在少女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向K的刹那,魍魉却清楚地看到,游夜的身子猛然一怔,就连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瞳也瞬间弥漫上自己无法理解的……悲凉。
“带我去见他。”他听游夜看向K,轻声央求。
而立于自己身侧的K,则宛若早已预料般,只淡淡道:“好。”
该怎样定义此刻这片自己正踏足的异度空间?
为荧蓝光芒所拥抱的空间里,除却回响在磨砂玻璃后的水涡声,便是如实验仪器般带有金属质感的空灵声。
魍魉早已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这片名唤“失乐园”的异度空间,但今次却是自七年前那个雨夜后,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注视神秘人的背影。
七年前。
魍魉至今仍清楚记得,七年前,正是身前这个神秘人,在自己耳畔低语“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也是他,让自己本该画上句号的人生,得以以“影”最高领导者魍魉的身份在那个雨夜重新开始。
即使代价是将自己如同实验活体般彻底交付于他,任别人在自己手上、脚上扎上数以百计的针管……
注视神秘人挺拔坚毅的背影,当记忆的漩涡快将自己完全吞没,一个寂凉的声音忽如电波般将魍魉的思绪堪堪打断:“竟真的是你。”
一时之间,难掩惊愕地看向方才苏醒的游夜,她的话语中所透露出的熟稔让魍魉脑中霎时闪现一个可怕的念想。
“我早该知道的。这是一个局。”
“……”
仍旧不语地凝睇身侧声线冷凉的少女,那日把魑瞳救回后,璃曜昏倒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语,忽如龙卷般在魍魉脑中盘桓:“K就是延珂……延珂就是K……主上,‘那个人’你要小心……”
可当时的自己,一心只想杀死延岚来换取复苏游夜的“沧浪之眸”,如今,当璃曜的告诫再度在脑中回响,想到神秘人的真实身份,魍魉直觉自己的手脚顿时冰凉。
他本能地退后一步,却在神秘人转身看向自己时,呆立当场!
“不错,是我。”
他听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线,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出为父来了?”
他眼见延照一步步走向自己,身形摇晃间,本能地向后退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当年分明是他亲眼看见延岚杀死父亲,也分明是他亲眼看他在自己面前化作樱瓣……可是……此刻站在自己眼前,正对自己优雅微笑的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以及自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不会错的,他正是魇罗族前任大家长——延照!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自己一直以为被延岚杀死的父亲并没有死……那么一直以来,自己一味加注在延岚身上的恨,又算什么?游夜她是何时察觉这个秘密的?延岚他……又是否知道父亲并没有死?如果知道……他又为什么非要隐瞒自己?
缓缓垂下头来,魍魉心中分明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可当这些问题悉数划至唇边,却一并化作最苍白无力的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再度向魍魉走近一步,宛若天神般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魍魉,延照的声音骤然拔高,“难道你忘了魇罗族最擅长的是什么了?是幻术!那日被延岚杀死的不过是以樱花构筑的傀儡而已。镜花水月,移花接木,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而已,”顿了顿,自唇边展露残忍的笑意,延照直如刽子手般,将裹覆在真相之上的表象层层剥去,“怎么?震惊了?害怕了?那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初你亲眼看见延岚杀死我,哦不,我的傀儡,也是我精心策划的一部分,只是,那天延岚迟迟不肯动手,最后……还是我,是我以傀儡术逼迫他洞穿我的胸膛!也是我告诉他,让你远离真相,远离你父亲我这个疯子,杀人狂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你驱逐出境,彻底远离惘生谷这片是非之地!
“可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能让你,我的傻儿子,真正为我所用,真正为我的C计划——将半妖转变为调和人,重构冢之都——提供实验数据!哦,对了,我还忘了,你的好哥哥一定没告诉过你,其实……你们啊,连妖都不是,只是我为实行C计划而造出的初代调和人而已……
“终有一天,我要让冢之都完全踩在我的脚下!我要让日、月、空都为我而转!”
再度……怔忪。
眼望自己曾经视为天的延照,魍魉忽觉长久以来,自己所深信的“真相”忽然之间在自己面前轰然崩塌……
原以为死去的父亲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前。
原以为是杀人凶手的哥哥却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默然许久,想到那日延岚笑着对自己说“我输了”时的轻浅笑容,想到那日延岚把魑瞳交给自己时的缱绻神情,想到那日延岚离开时步履蹒跚的背影,想到这七年来自己加注在他身上莫须有的罪名,魍魉忽觉眼眶一片潮湿,伸手触摸,便有数滴晶莹滑落自己手背,低头一看,竟是泪水……
——魍魉他从未料想,有生之年,自己竟然还会流泪……竟然还会为那个被自己恨了足足七年的男人,流下泪来……
便这样静静凝望这一颗颗落在手背上的晶莹,魍魉看着看着,却忽然笑了:“他总是这样……总是一声不吭地担下所有……”
他边说边抬头对延照微笑,那抹决然凄然的笑容让立于一旁的延珂都不忍再看:“他是圣人,他是悲剧英雄……那我又算什么?这七年来……我所有的牺牲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望定延照的眼,魍魉忽然拔高音量,高声吼道:“你告诉我!那我这七年来所做的事情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本以为,自己早已坚韧到无坚不摧;本以为,目睹了至亲至爱人的死亡,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是自己所不能承受。可直到最后才恍然惊觉,自己输给的仍旧是命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原来,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被护在兄长羽翼之下的傻子……
久久地,魍魉目空一切的笑声直如惊雷般回响在“失乐园”上空。
可接下来的那一秒,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柄深深扎入游夜身躯的匕首时,原本刺耳的笑声却忽然化作转瞬的死寂。
“不!!!”
当延照的嘶吼声如丑陋的疤痕般骤然划破死寂的空气,抢先一步接住向后倒去的游夜,魍魉只听怀中少女看向延照艰难道:“延照,还记得当初父亲……被政府带走时,对你说的话么?他说……不要恨政府……不要想着报仇……好好治理魇罗族,好好发展萤石贸易……那时……咳咳……你是怎么答应他的,难道……你都忘了么?”
“……”
“这些……就算你都忘了,我还没忘。当时你当着他的面,重重点头。你说,你会好好过……咳咳……”虚弱地自口中咳出大口血沫,游夜继续道,“我本以为你会罢手的,可你却仍旧这样一意……孤行……”
顿了顿,像是累极般,游夜缓缓闭上眼,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游夜,游夜?”
当魍魉声音颤抖着呼唤游夜时,一个力量忽然将游夜从他怀中猛然拉离。
“游夜,游夜,你醒醒……”
远远地,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怀抱游夜,轻拍她脸颊的延照,魍魉宛若丧失灵魂的躯壳,只是那么看着,那么听他唤着她的名字。
游夜,游夜,那个他深爱的女子……魍魉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地听到时光沙漏正从她体内快速流逝的声音。
原以为只要将她唤醒,她便会永远呆在自己身边,却差点忘了,她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的苏醒,之于她,不过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梦境而已。梦醒时分,她还是要回去的……
半晌。
当游夜终于徐徐睁开眼,魍魉只见她吃力地伸出左手,缓缓抚上延照的脸庞:“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再恨了……仇恨……咳咳……只会……让你变得……丑陋……”
“游夜,游夜?!”
“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我放弃C计划!我放弃C计划!”紧握游夜的左手,延照连连点头答应,心脏直如撕裂般生疼生疼。
“延——照……别……了……”轻唤延照的名字,宛然一笑间,游夜缓缓合上眼,原本微举的左手也随之从延照的掌心中重重滑落。
可那一刻,延照他没有哭,也没有喊,直如怀抱珍宝般,静静望着怀中不断冰冷的尸体,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那日,为自己堪堪挡下延岚攻击的游夜在最后时刻,对自己说的也是这句“延照,别了。”
却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竟是……
——别再错下去了,别再孤注一掷了。
——求你了。
一度陷入岑寂的空间里,良久才再次响起延照的说话声:“游夜,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我认错,我向你赔礼道歉,所以,你原谅我好不好?什么?你说……你原谅我了,是不是?你不计较了,对不对?你放心,我以后会很乖,再也不惹你生气……”
话音落下,暗觉不妙的延珂一个箭步探身上前,本想把游夜从延照怀中抱走,可双手尚未触碰到游夜,就被延照重重打掉:“你想要干什么?!”
抬眼怒视延珂,延照宛若遇到陌生人的孩童般,紧紧护住游夜,眼里满是敌意:“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抢我的游夜!她是我的!是我的一个人!谁都不许和我抢!”话到一半,却忽然腾出一只手抵在唇边,对延珂做出噤声的手势:“嘘,轻点哦!游夜在睡觉,我们不要吵醒她哦,不然她醒来一定会生好大的气的……”
可说着说着,延照的声音里忽然多出几分哭腔:“游夜她怎么还在睡啊?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啊?游夜,游夜,你醒醒好不好?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不要再睡了……”
延照……他疯了。
默然无语地看着眼前这诡奇无比的一幕,尚来不及从变故中缓过神来,当延珂的目光扫过魍魉左手内侧的那个图纹,他的眼瞳骤然睁大。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那个图纹该是魇罗族最古老的禁断之术的炼成阵。施术者,以自己的躯体为代价,释放出与断层空间相等同的能量,然后,借由两者相抵之力,将所在空间压缩到极致,最后如行星爆炸般,连同空间中所有物体,一同化作尘埃,被形如黑洞般更深更大的断层空间所吸收……
“难道你……”
“不错。游夜她死了。延岚也死了。都是你们杀死了他们!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随着一声暴喝,自体内逸出的气流将魍魉的黑色长发齐齐向后卷去,不再多看延珂一眼,魍魉口中念念有词之际,双手亦开始快速结印。随即,便有黑色气旋自魍魉左手内侧的炼成阵中缓缓流出,继而变作暗黑迷雾,快速向整个空间扩散。
但就在禁断之术即将完全解放之时,本该被气流封闭入口的暗黑空间里,忽然出现一道豁口。
迎着豁口开出的方向望去,当魍魉看清来者是结夏与璃曜时,甚至来不及表露丝毫惊讶的神色,便向两人齐齐喝去:“你们来这做什么!走!走啊!!”
可好不容易才探知魍魉的所在位置,耗费璃曜大量法力才强行打开断层空间,在黑雾中勉强走到魍魉跟前的结夏抓住魍魉的右手后,便不打算再放开:“你给我闭嘴!今天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说话的档口,璃曜也随后赶到。虽未再多说什么,看向魍魉的眼里,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哀求。
无声地望着擅作主张的两人,魍魉却只是轻轻摇头:“我走不了的。禁断之术一旦开启,除非将一切毁灭殆尽,否则决不停止……
“璃曜……你一定要回去。以后,‘影’的首领就是你了……”
“……”
说话间,黑雾仍在不断扩散。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之际,原本站在一旁心灰意冷的延珂眼见断层回廊重新开启,刚想逃入回廊,却被璃曜眼疾手快地攀住肩膀,堪堪拽回!
“你们要死就去死好了!别拿我当垫背!”延珂说罢,刚想施展法力挣脱璃曜的束缚,却顿觉之前被延岚拍过的左肩一阵剧痛,情急之下,便一拳向璃曜挥去。
趁着璃曜与延珂缠斗间,只听结夏低语一句:“对不起了!”随即,伴随闷哼一声,魍魉的左臂就已被结夏以长刃整个砍断!
“就现在,跟我走!”替魍魉做过简单的包扎后,就势扣紧他的右手,结夏向璃曜处大喊一声“璃曜!”,便拽着魍魉率先往断层回廊跑去。
眼看璃曜挣脱了延珂的束缚,从另一方向与两人会合。
重新站起的延珂却再次追上璃曜,一边强行施展法术,向结夏两人发疯似的投去夹带闪电的白色光球,一边急急往入口冲去。
眼见光束就要击中两人,就在闪光之时,璃曜竟堪堪赶到,硬是用血肉之躯为两人当下数百光球!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时,应声回过头来,结夏忽听一个声音高呼:“你们走吧!”
蓦然转身,却恰好对上璃曜决绝的眼。
“主上,能成为您的属下,为您效劳,是我璃曜一生的荣幸。”
在说完这句话后,早已浑身浴血的璃曜与延珂两人缠打在一起的身影便一同融入如墨色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里。
当一声爆炸声骤然响彻“失乐园”上空,吸吸鼻子,仿若替自己做出决断般,顾不得魍魉身上的伤势和他在耳边对自己的怒斥声,结夏又默默往璃曜远去的方向凝望片刻,紧扣住魍魉的右手便转身走入断层回廊……
彼刻,冥冥中感到断层崩塌的颜生忽然凝眸望向远方,直到触及轻歌放在自己身侧的左手,才回过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天……你怎么会来?”
“嘿嘿,很吃惊?”
“……有点。”看向轻歌,颜生不置可否道。
尽管从前就知道轻歌不同寻常,延生却从未想过,看似普通的女生竟是魇罗族刻意隐匿起来的第十名暗者。可倘若将以往的种种线索全部汇总,轻歌会在那日作为暗者及时赶来替自己解围,也并非那么难以理解。
只是……
“你的父母怎么办?”
“他们啊……”无意识地撅起嘴,望着天空思索片刻,轻歌才道,“自大长老施加在我身上的封印彻底解除那天起,有关我的记忆就会从他们脑海中完全抹去。他们会不再记得我,会有新的生活,也不会再因为有我这么个不肖女儿而感到失望……”
侧脸看向延生时,见少年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轻歌不禁笑着伸手捋平他额上紧锁的川字纹:“别担心。我没事的。何况……”顿了顿,轻歌又笑了:“你现在可是魇罗族第五代大家长啊。如果你总是那么情绪外露,以后可怎么服众啊?”
说话间,女生的语气虽然平静,心里某处却似淋上柠檬汁般酸涩异常。
如今想来,那个时候,自己之所以会不断做到有关“山谷”、“虬髯老人”的梦境,母亲之所以会认不得自己,都是因为封印逐渐解开的关系吧。
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这么早就要分别,过往的日子里,就该多陪陪妈妈,多对她好,多告诉她几次,其实轻歌……很爱她……
但即使在心中已然留下如此多的遗憾,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亲情,绝不会因为记忆的改变而消失分毫。
爸爸所烧菜肴的美味。
妈妈所给怀抱的温暖。
这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而位于冢之都海拔最高的琉火山上。
茫然俯视眼前这幅以山川、都市所构筑的天然绘卷,魍魉只觉整个人都宛如零丁浮萍般,无处依着。
此刻终于获知全部真相的他,全然不知没有了恨的支撑,自己往后该何去何从,作为C计划的试验品,上苍给予自己的时间又究竟还剩下多少……
就在这时,身旁的结夏却如看穿他心之所想般,轻拉他的衣袖:“不要死。”望定魍魉空洞泯灭的眼,结夏又道:“活下去,是你的责任,也是你要赎的罪孽……我会一直一直陪你,直到世界终结……”
说这话时,山风猎猎作响,轻扬起魍魉残破不堪的衣袍,亦吹拂起结夏乌黑的长发。
凝眸相视间,魍魉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结夏虽是自己所造的傀儡,却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清楚……
望进结夏如琉璃珠般清澈透明的眼,沉默良久,魍魉终于点头,朝结夏粲然一笑。
就在那天,原本矗立于冢之都中枢地带市政厅之下的“失乐园”轰然泯灭。
也就是在那天,长达七年之久的恩恩怨怨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帷幕。从今往后,它所记录的一切,它的满目疮痍、烽烟狼藉,都唯有自己舔舐,自己消受。但这些,在不久之后,也都将随同冢之都里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起,如亘古不变的四季流转般,很快被埋藏进历史的河川中。
凤凰浴火,方可重生。
时吟沧浪,方能成长。
经此一役,我们终究看清一切。
我们没有扭转乾坤之力。
我们没有倾覆世界之能。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努力活下去。
唯有活在当下,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