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蔓延至指尖的花朵,因具有了生命而鲜艳异常……
——题记
世界上一定存在这样一类人。
他们既不被人讨厌也不被人喜爱,是生活在中间介质中,毫无存在感的一类。
因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如何优秀,都永远可有可无。
当集体出游,人数为单时,车厢中落单的必定是他们。
当相互闲聊,聊得兴起时,插不上嘴的一定是他们。
当他人出于利益考虑,被请求“代为打扫教室”的,也一定是他们。
名唤“醍醐”的少女便是其中一员。
就算白日里可以没心没肺地笑着,可以假装不在意同学们无意的忽视,黑夜里,始自胸腔中的绝望却像幼兽般在身体里迅猛生长,时常将自己撕扯得隐隐作痛。
而这种隐痛,不可言说,形如定时炸弹般,随时都可能在体内引爆。
不止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整队集合时,明明事先说好,与自己的好友锥茗坐一起。
可临到上车时,却变成——
“那个,醍醐啊,我今天和小A坐一起,没关系吧?”
女生稍稍侧脸,便见锥茗正双手合十,央求着自己。
“嗯。没关系!你去吧!”
“可是,你不会一个人坐吧?”
“……哎呀,罗唆!走了啦!”不等女生再次发问,醍醐就已经把她推进车里。
(其实,一开始就料到会这样。但即使如此,也不想被你同情,看见你虚假的歉意。)
可以看见锥茗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待看见小A后就向他招手示意。
而自己,则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身边同学一个,一个路过自己。不久,便听身后传来落座后的欢声笑语。
“看一下,还有没有同学没来?(多希望,有人迟到)都到齐了吗?好,司机,可以开车了。”
(多希望,今天可以生病。这样,就不用被落单。)
“喂,醍醐,你身边没人啊?”
“嗯。”
“那锥茗呢?”
“(笑)她和小A坐一起。”
“原来如此。她果然是重色轻友的人哦。”
“呵呵。”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对话至此陷入僵局。
身后的女生又缩回搁在两张座位间的脑袋,与身边的女生眉飞色舞的聊起天来。偶尔可以听见有人询问她醍醐身边为什么没有人,如是说完后,便是女生特有的同情心泛滥。
——啊?这么惨啊?
——对啊。看呀,她都无聊得睡着了。好可怜哦。
——可是也没办法嘛。毕竟锥茗要和小A……嘛。
其实,当时醍醐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半蹙眉地紧闭双眼。一些话不想听见。可越是不想听见,却越是听得清晰。一些情况最不想遇见,却偏偏被自己遇上。
只因为,自己是处于中间地带的存在,“落单”的情况从开始的“不习惯”也会慢慢变成“习惯”。
然后,渐渐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然后,这种负面情绪便在心中孕育出一只困兽,任它在心中绝望地嘶吼着。
——没人真正在乎你,也没有人会因为你对他们好而感激你。人与人的情感,永远容不得分享。
——他们的世界,你永远无法踏足。
——你所仰望的黎墨,他的视线永远不会为你停留。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醍醐第一次那么清楚地听到,定时炸弹里,时光逝去的声音。
滴答滴答。周而复始。
所以,等不及身边同学从兴致勃勃的谈话中回过神来,醍醐就已快速消失在教室门口,消失在自修课的课堂上。
可倘若问及她的去向,却没有一人能给出确切回答,至多被轻描淡写地理解为“有急事吧”、“去厕所了吧”之类云云。
教学大楼后面。
醍醐记不得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停下的那一刻只觉力气全无,随即便不争气地瘫坐在花砖地上。
——醍醐,不许哭。不准哭!
——你哭什么哭啊?那只能说明你懦弱!
可是没用。无论如何咒骂自己,责怪自己,泪水仍似洪水猛兽般,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里,她依稀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具,听见自那张面具下传出的磁性嗓音柔声说:“你不要哭了。”
——你不要哭了。
——不要哭了。
那个声音仿佛施下咒语般,渐渐安抚醍醐濒临崩溃的心绪,却在忆起什么后,愈加搅乱她的心神。
她倔强地打开来者的手,冷冷问他:“请问我认识你吗?”
——同学,请问我认识你吗?
这是昨天你问我的话语,今次,我全部还给你。若还不够,连带这条被你救下的命,一一齐奉还给你!
原以为,他定会拂袖离开。
却再次估计错误。
他只是半带愠怒地重复先前的话,更如洞穿她心扉般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那种力量。”
——那种能够在一夕间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你的力量。
相对无言间,醍醐已止住泪水。她迟疑地看着魁夜,试图从他的眼里,一遍遍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
是真的吗?是否你真的记得,那天我在湖边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来,手来。”
——来。手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柔和的萤光在魁夜的左手与醍醐的右手间环绕。
可以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在自己体内形成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足以抵挡困兽嘶吼的力量。
只是。为什么总是这样。
上次是,这次也是。
你总是在我未及道谢前就转身离开,徒留我一人痴痴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背影。
魁夜,你可知,你已经成为我的光。
另一边。仿若密室之地。
台阶之上,一人深陷在王座里。阴影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碧绿的双眼,折射出冷漠狷狂的光芒。
在身边白衣少女的帮助下,他幽然坐起身,缓缓对单膝跪地者说:“请不要忘记花开的时间。”
他说得那么轻,话语里却着有不容任何人辩驳的魄力。
顿了顿,他又说:“下次的任务,由魑瞳与你搭档。”
随后,那个本站在他身侧的少女便走下台阶,将任务目标的照片递给魁夜。
魁夜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倒吸冷气声,却依旧毕恭毕敬地回答他:“是。”
或许,那便是他们的宿命。
这一次次的交集,他注定躲无可躲。
世界上,存在一种名为“海市蜃楼”的蜃景。
远方看似真实存在之物,却不过是天光云影。
就如梦境般,一旦梦醒,便什么都没有了。
翌日。
当放课铃声响起,那梦幻般的一天终于迎来尾声。
“醍醐,要不要去学校旁边新开的小店看看?”
“不,不去了。我还要打工。”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他朝自己走来。
“今天,一起走吗?”
“不了。我还要打工。得马上过去。”
“那,至少让我送你过去吧。”
“嗯。谢谢你,黎墨。”
应该高兴的。本该为能和黎墨说上话而感到满足,本该为能成为所有女生的关注焦点、羡慕对象而感到由衷地高兴。可为什么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与关注,心却比原来更加荒芜?
倏尔,感觉身后有谁正看着自己,猛地回头,却都是陌生的脸庞。重新转过身来,触上黎墨关切的目光,醍醐只好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
可,当真是错觉吗?
每天都像是活在梦中一般虚无缥缈,从不与自己说话的女生,课间时分都来与自己闲聊,就连黎墨,也近乎请殷般每日送自己到打工地点。
可这些都犹如偷来的时光,让醍醐直觉惴惴不安。
是夜。
醍醐隐约瞥见一个酷似魁夜的人影自店外一闪而过,也顾不上打声招呼,就匆匆跑出餐厅追了上去。
一路亦步亦趋地跟随,本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却还是在巷口被他挡住去路。
“为什么要跟着我?”
不用“你”字,而直接用讯问的语气,醍醐不由得感到一阵害怕,好像面前这个少年不再是自己相熟的魁夜。
第一次有了想逃的冲动。
可刚想离开,就被魁夜一手挡住,欲往反向逃离,结果完全被禁锢在墙壁与他的双臂间动弹不得。
咫尺相对间,醍醐蓦然发现,魁夜竟距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看见他细长浓密的羽睫。那张映入眼瞳的比所有女生都还要精致的容颜,只一眼,便印到心里。
——醍醐知道,他是妖。醍醐所在的月臣学院,除了普通高中生,还招收拥有特殊能力的半妖或是妖。但作为入学条件,在学院里他们必须带上遏制他们妖力的限制器。
恍惚间,醍醐忽听一个声音破空而来:“你究竟想怎样?”
“我……我……”
(醍醐,你不能哭。不许哭!)
深吸一口气,醍醐终于看定魁夜道:“请把你给我的力量收回!”
“哈?”尽管四周很暗,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魁夜满是不屑地笑了。
他更加靠近醍醐,以近乎嘲讽的语气质问她:“你以为你是谁?!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让我收回?!”
或许是魁夜凌人的气势让醍醐觉得害怕,她本能地往墙上靠了靠,可当她重新看住他的双眼,原本停留在醍醐眼底的惶恐却一扫而空:“请把那种力量收回去!那种力量我不需要!”
“你……”
魁夜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女生,真恨不得掐死她。她怎么就那么难缠!为什么自己想躲都躲不过!又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她……
就在魁夜迟疑间,醍醐忽然小声惊呼:“你,你的手……”
只见他撩起袖子的右手臂弯处,有一朵红色花蕊,如曼陀罗华般妖艳,其中一枝花珠像有生命力般,一直向指尖延伸,可怖至极。
“不关你的事。”猛力甩开醍醐紧握右臂的双手,魁夜只一转身便隐没在巷口的暗夜里,第四次把醍醐独自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好冷……”
醍醐不禁无助地抱紧双臂,可一想到餐厅的工作,便只好强打精神,往餐厅走去。
而巷口的转角处,就像魁夜拦住醍醐般,一人堪堪挡住魁夜去路。
“为什么要那么说?”
“让开。”
魁夜试图冲破来者的阻挡,却仍被她挡住去路。
“这样欺骗自己好吗?明明那么关心她,明明害怕她再次变成孤单一人才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把力量赐予她。可刚才却为什么又要对她恶言相向?”
“魑瞳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魁夜啊,”锁住魁夜的眼,魑瞳不禁拔高几分音量,“为什么不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自己呢?这样做,真的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魑瞳被魁夜突如其来的大笑声忽然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四目相对间,却隐约看见有泪在他的眼角闪现,“魁……夜?”
“魑瞳啊,你知道那个目标是谁吗?”
“难道是……可为什么……”
“因为他想提醒我,我是妖!人和妖永远无法共处!况且,我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你是为了她才……但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啊。”
“没有那个必要,”微顿片刻,看向魑瞳时,魁夜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
这一次,魑瞳终于不再阻拦,只是默默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那个女生,她每次也都是这么看着魁夜离开的吧。看着他离开,看着他慢慢淡出自己的视线,然后期待与他的再次相逢。那她是否从那个单薄的背影中,读到了寂寞,挣扎与绝望?
魑瞳缓缓仰头望天,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中——是否,真如传言那样,在冢之都妖当真无爱亦无欢……
最近,脑海里常常出现一些破碎的字词。
背叛。虚伪。排斥。孤独。
假装。迎合。陌生。寂寞。
接踵而至的,是早已被尘封多年的记忆。
一片狼藉的客厅。大片大片的红色,浸染了白色的羊毛地毯。
父母对峙时,听不到哭喊声。所有的一切都在白色的箭光中归于沉寂。
可以看见父亲的眼里有泪,可当自己牵起他的衣袖问他“妈妈怎么啦?爸爸为什么要哭?”时,却只听他淡淡道:“因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时的自己,尚不懂得何为“不同世界的人”,直到逐渐成长,方才渐渐懂得,所谓“不同世界的人”,是指人与妖,正如现在的自己和魁夜。只是幼时的自己,尚不知晓,当时父亲为什么要杀死母亲,母亲又为什么甘愿倒在父亲箭下。
只是……为什么。
幼时的记忆明明已经淡出脑海,却再次纷至沓来。
那些想要极力忘记的过往,如今却在脑中一一浮现。
在黑夜里醒转的醍醐,隐约听见开门声,心知,是父亲回来了。
醍醐从来不知,早出晚归的父亲整日都做些什么。她也从未问起。有时候,习惯了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也就无所谓是否有人关心自己。
本应该习惯了的,却为什么一想到每天放课后就要面对这空无一人的家,还是会难过得无法呼吸?
暗夜里,勉强借着月光,醍醐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地打量着自己的右手,想象着那日右手被荧光环绕的光景。
原以为有了那种力量,自己就会变得快乐,却不过只是从一个深渊坠入另一个深渊。愈是想要逃避,就愈是被过往勒紧,难以自拔……
感觉到一丝凉意,醍醐拉过被子,翻了个身,缩紧身子,又再度睡去。
这夜,不知因为天凉还是心凉,仿佛瞬间被拉得冗长。
“喂,喂,醍醐!醍醐!”
睁开眼,便看见锥茗等人正看着自己,喧嚣声随即灌进耳里。
“醍醐,你没事吧?看你今天一直在睡。”
“就是就是。连老班的课你都在睡。刚才你没看见老班那个气哦!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不舒服的话就在教室里休息好了。下节体育课我们帮你请假去。”
“嗯。觉得头痛,大概有点发烧了。”
(说谎了。)
“呀!这种敏感时期你可千万别发烧啊!不然说不定我们这些相关人员都要一块儿被隔离呢!”
“别瞎说!那我们走了,你就好好休息哦。”
“嗯。谢谢。”
随着一行女生的离开,喧嚣退场,留下满教室的寂静。
醍醐又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趴着趴着,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尽管醍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可一想到刚才的那些嘘寒问暖都是那个力量所致,自己得到的关心都是虚假,便失控地呜咽起来。
直到,感觉一只大手正轻轻地揉着自己的短发:“哟!爱哭鬼!”
赶忙擦干眼泪,刚一抬头,便见魁夜正站在自己桌前望着自己。尽管有面具遮掩,却仍能感觉得到,他在笑。
“你……”
“你什么你呀,是不是又在偷懒?肯定是的。”像是确认般兀自点了点头,魁夜又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说完,不等女生反应过来,便已牵着她的手,奔跑在走廊上。
教学大楼后面。
“到啦!”
“就是这?”
眼见身前写满学生各种涂鸦的墙面,醍醐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写呀!喏!”反映又慢半拍,待醍醐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握了一只白色粉笔。
“不好玩。”
正要把粉笔还给魁夜,右手就被他握在掌心,硬是在他的控制下,在墙面上画出一个哭脸。
“嘿嘿,你看它像不像你?”
“不……”侧身刚想反驳回去,却在咫尺相对间与他的面具轻轻触碰,好久,才把未及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不像!”然后,就像是打击报复一般,紧挨着魁夜画出的哭脸,便在墙上画出一个大饼脸,再配上“精心准备”的解说词,一点点完成自己的处女作:“大饼脸。粗眉毛。小眼睛。猪鼻子。哈哈,这就是你啦!”
“切,我看是在画你自己吧?再加上点泪珠,像这样,这样……”转瞬间,“魁夜”的眼睛下方就多了好多滴泪珠,像是伤心至极的模样。
“讨厌!才不是类!”说罢,就往魁夜身上打。
许是两人的打闹声太过张扬,愣是把路过此地的教导主任给吸引过来。
“喂!你们两个!几班的?不上课怎么在这儿?”
“逃不?”魁夜问。
“好!”
“喂!你们!给我回来!”
只可惜教导主任毕竟不是两人的对手,等她气冲冲地跑到红墙前,两人早就没了踪影。她只能对着满墙的涂鸦连连摇头,气得眉毛都拧成一团。
而另一边,事情的始作俑者,已然处在别样的世界里。
醍醐听魁夜说,尽管仍在学校里,但那是设有结界的专属于他的世界。
“来,水。”
“嗯。谢谢。”
“那个老太婆一定气疯了!”
“就是!”光是想象那个欧巴桑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醍醐就乐开了花。
“喂,我说你真的很爱哭诶。”说话时,醍醐看见魁夜笑了。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笑。
“哈?”
因为不在学校,摘了面具的魁夜,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醍醐,看得醍醐浑身不自在。
“我发现好像每次见到你,你都在哭诶!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在哭;第二次看见你时,你还是在哭;这次,你怎么仍旧在哭啊?难道还想学林妹妹不成?”
“去你的!我哪有!”
“不承认就算了!”一边说着,魁夜一边躺倒在他的床上,双臂随性地张开在体侧。
约莫有点累了,魁夜很久没再说话,醍醐也就配合他,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魁夜。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魁夜?是现在这个爱笑,贪玩,随性的大男孩,还是那个冷漠,自大的面具少年?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忽好忽坏?
看着看着,醍醐竟有些出神。恍惚间,瞥见魁夜右臂上的红线,不禁小声问道:“呐,魁夜,你的手还会痛吗?这条红线,要不要紧?”
“没事。”
“真的吗?真的不要紧吗?那次感觉你很痛的样子。”
“没事!没事!如果休息够了,就请你离开!结界就在香樟树后面。”
说话间,魁夜已从床上坐起,突然愠怒地对醍醐下逐客令。
闻言,女生的脸颊霎时苍白如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一刻,好像连时间都一并停止,过了好久,才听自己轻声说:“今天,谢谢你。”然后,便放下水杯,起身向结界走去。
刚行至半路,便听身后传来魁夜的声音:“丫头啊,你还是不要接近我比较好。与妖太接近的人,常常会引火上身的,你明白么?以后,也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心事让伤害过你的家伙知道。既然可以伤你第一次,他就能伤你第二次,第三次……”
“嗯。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我不过一只丑小鸭。你只是同情我才对我好,我本来就不该奢望什么,对你来说,我根本就是个既笨又重的大包袱!
心,忽然好难受。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竟觉得说这话的你比我更难受,更痛苦?又为什么……魁夜,你总是那么不快乐呢。
一走出结界,醍醐就如同逃避什么般竭力向教学大楼跑去。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地,宛如耗尽生命一般全力奔跑,才能够让狼狈的自己快速逃离……
逃离。
可有时,无论再怎样逃避,都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魁夜看向自己的右臂不禁泛出一丝苦笑——此刻,印入眼里的那条红线已又向前延伸几分,接近手腕三分之一处。
“对不起……”
颓然垂下手臂,魁夜本想再说什么,却被魑瞳生生打断:“没有勇气说出的话,就只能对着空气说出来吗?”
闻言,蓦然回过头去,只见魑瞳正斜靠在香樟树上,看着自己,嘴角溢满嘲笑。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魁夜竟丝毫没有觉察到。他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果然,已经开始用不上劲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放心。才来不久。你把她赶走时,我刚到。还有,准备准备。别忘今晚还有任务。”
“……过了今晚……”
“嗯?”
“没,没什么。”
“那……老规矩,在老地方会合!走了!免得又被人赶走!”没好气地睨了魁夜一眼,魑瞳便转身向出口走去。
目送搭档离开的背影,魁夜也只是摇头苦笑:或许,自己和魑瞳之间,一些话无论说出与否,都已不再重要。正因为同是妖,魑瞳更能懂得,今夜一过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过了今晚,他们,魁夜和醍醐就注定回不去了。
是日放学路上。
醍醐心不在焉地走着,第一次借口身体不适,没去打工。从离校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总感觉……
忽然,醍醐猛地回头,却又四下无人。
——是自己多心了吧。毕竟这条巷子靠近浮云巷,平日里很少有人往来。
然而,就在醍醐回过头的刹那,忽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巴,猛吸一口气,便如毫无生命的布偶般瘫软在地……
原来她也曾那么开心地笑过。
相片上,是醍醐和父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只是,人和妖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无论是她的父母,亦或是……
“魁夜,你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嗯?”
“她母亲是被她父亲杀死的。或者这样说罢,是她母亲是让她父亲杀了她的。因为只要有高级妖怪一天,就会有除妖师。当他的父亲不得不在被逐出家门还是除去妖怪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是她替他作了选择。呵,从古至今,最傻的总是妖,不是吗?”
“……大概……吧。”
放下相片,魁夜只觉整个人像被抽空般摇摇欲坠。
就在刚才,他刚用他的冰刃割破了醍醐父亲,又或者说,是摩耶一族的除妖师的咽喉。
那一刻,他与醍醐,就如同破镜,再无重圆可能。
“魁夜!你快来看!”
“嗯?”
闻声转过头去,当看见厅里镜中显现的图像,魁夜终于明白魑瞳面色惨白的原因。
是她。
从镜子反面所映出的正是醍醐的面容。可无论她如何垂打镜子,如何嘶喊着,都无法逃脱那人的掌心。
“魁……夜……”面露隐忧地看向身旁的魁夜,魑瞳却听他淡淡说了句“走了”后,便转身背对自己。
可是……
“真的……”
——真的不要紧吗?魑瞳忽然觉得如鲠在喉,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魑瞳,你说那家伙该是恨死我了吧。”
魑瞳望着魁夜无法探知表情的背影,唯有苦笑。
他不懂。魁夜他永远不会懂,当真心喜欢一个人时,无论对方给予自己多大的痛苦与折磨,都不能勾起她心底的恨意。
他太傻。她也太傻。
魑瞳第一次觉得,她有些恨那位大人。
镜子的反面。
“怎么样……我说的吧,这出戏……很有意思……是不是?”
“放我出去!”
“难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个恶魔!”
可任凭醍醐如何叫喊,坐于王座上的身影,他的语气始终不急不缓,甚至听不出丝毫情绪。
“(笑)恶魔啊……”像是在咀嚼醍醐话中意味般,沉吟许久,魍魉才淡淡道,“怎么样?被人欺骗,被人背叛的感觉……很好吧?对于刚才邀请你的方式,我感到很抱歉。现在……你随时可以离开……”
随着魍魉双手击掌,醍醐身侧便现出一个身影,一手向前,做出“请”的姿势。
“……”
离开前,最后一次望向这个坐于高位的男子,醍醐直觉……眼前这个人,他看似孱弱,却比任何人都要可怕,仿佛从天而降的黑煞星,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都紧握手中……
凌晨时分,天空渐渐落起雨来。既而,转成滂沱大雨。
结界外,从密室逃离出来后,醍醐便蜷缩在香樟树下,一直等,一直等。
等过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等过天黑,等过破晓。
“喂,你还不让她进来吗?”
“让她去。”
“可是……”
这时,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天际。随即,便是一阵惊雷响彻耳畔。魑瞳看见魁夜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几分,却并无起身之意。
“听说,醍醐最怕打雷。难道你不怕……”
“我说了让她去,就让她去!下雨了她自己会找地方躲!怕雷声她自会捂住耳朵!”
“可……你真的这样想吗?她可是从昨晚就一直等在结界外面,没吃一点东西啊!”
“……”
假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家伙最怕打雷,下雨天只敢躲在衣柜里。可那家伙虽然爱哭,骨子里却倔强得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便是趁着魁夜发愣的档口,魑瞳向结界外悄然一瞥,然后,果不其然在一棵树旁看见一个双手抱膝的瘦削身影。
“魁夜,去把她带进来吧。她那样会支撑不住的。”
“你不明白的。我一旦把她带进来,就永远放不下她了。”
“可……”
当魑瞳再次转身去看醍醐,她不禁失声惊呼:“魁夜,醍醐她昏倒了!”
而这一次,不等魑瞳侧脸看向魁夜,立于她身侧之人便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默然望定雨中相互倚靠的两人,魑瞳不禁在心中叹息:“为什么明明相互喜欢,却要一再折磨彼此呢……”
雨中。
魁夜将醍醐扶起,大声喊道:“喂!喂!醍醐,你醒醒啊!醒醒!”见她微微睁开眼睛,才长长松了口气:“被你吓死。”
只是他不曾料想,醍醐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手臂还会痛吗?有好好吃饭吗?”
“傻子!你这个大傻瓜!”魁夜再也无法掩饰自己。什么人啊,妖啊,蚀心之毒啊,都让它见鬼去吧!
旋即,魁夜便将醍醐打横抱起,消失在了雨幕中。
将雨水与雷声一并隔绝的结界里。
醍醐从清晨起便一直在睡。而魁夜就这么一直陪着她,守着她。就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竟再也放不下她了。当看见醍醐与一个男生走在一起时,心脏仿佛寂寞得要滴出血来;当看见醍醐哭泣时,自己恨不能陪她一起痛苦。
他完全不敢想象,要是这个爱哭鬼没了自己,她会怎么样。他知,他一直知道,醍醐所谓的坚强只是她用来掩饰软弱的外衣。
可是,可是他马上就帮不了她了啊……他马上就要永远离开她了……
所以……
跌坐在床沿,将双手深埋进发间,魁夜对魑瞳说:“求你,删除她的记忆,好不好?”
魑瞳惊异地看向眼前这个少年。她第一次看见那么自负,冷漠的魁夜这样哀求自己。
就在这时,醍醐苏醒过来。
因隐约听见“删除记忆”的字眼,她吃力地坐起身来,一边如呓语般呢喃着“不行”,一边望向床边的魁夜,紧抓他的手臂,苦苦哀求他:“求你……求你不要删除我的记忆,好不好?拜托你……拜托了!”
站在一旁的魑瞳看见,醍醐几乎要向魁夜跪下,泪水早已如河川般爬满她苍白的脸庞。
“我……”魑瞳刚想开口,却被魁夜冷冷挡回。
魁夜只听自己说:“你究竟有没有羞耻心啊?我是妖!是妖!我们根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不是,她才是!她才是我最在乎的人!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滚!滚啊!!!”说着,便把魑瞳拉到自己身侧。
“魁……”不等魑瞳反映,便吻上她的唇,任凭魑瞳如何抵抗,都无法挣脱。
醍醐只觉得脑袋“嗡——”地作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她无法思考,无法行动,她就这么看着魁夜亲吻魑瞳。那么深情,那么专注。即便只是短短几秒,也有如好几个世纪般漫长。
隐约间,醍醐竟望见爸爸妈妈正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
我大概就快死了吧……不过,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到爸爸妈妈身边去了,死了就不感
觉不到疼痛了,死了也不用再被你讨厌了……
便是这般暗自思忖着,她终于止住哭泣,继而淡淡道:“我知道了……魁夜,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谢谢你,再见。”
说完这句话,醍醐便真的走了。
她终是离开,在魁夜的凝望下。
而魁夜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离开自己。他那么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倒下,他多希望可以毫无顾忌地冲过去紧紧抱紧她,可他没有办法……
当醍醐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结界入口,魁夜才抱歉地松开环绕魑瞳腰际的右手,重重跌回床上:“拜托,请一定把她的记忆删除,不然,醍醐她……就太可怜了……”
——既然做不到一直陪她到老,到死,至少也要做到不让她难受、痛苦。
“不行。”
“算我求你了。记忆这东西,最是折磨人。”
“不行!不行!魁夜,她还在生病!你为什么非要那么……”然而,话到一半,魑瞳像是忽然觉察什么般,猛地抓紧魁夜右臂,撩起他的衣袖。当她看见臂上的花珠已沿着他的经脉蜿蜒延伸至手腕处,她终于知道,这……便是所有谎言的根源所在。
“可是,欺骗自己所爱的人,你就一定放得下她吗?”
丢下这句话,魑瞳就消失在结界中。因为她不想让魁夜看见自己哭。
看着魁夜与醍醐,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痛,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其上啃噬一般。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解蚀心之毒了吗?
她好不甘……
醍醐不知后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家中的所有一切已都被魁夜他们恢复原状。不见了父亲的尸首,也看不出丝毫打斗的痕迹。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却唯独少了那么一个人。
“就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醍醐本不想哭的,但就在张口瞬间,却顿觉自己竟早已泪流满面。
原本默默无声的呜咽便在这一刻彻底转变为声嘶力竭的失声痛哭。
颓然瘫坐在客厅地毯上,醍醐实在无法明白,她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魁夜非要删除她的记忆不可,为什么魁夜不曾试图解释,为什么魁夜会变成那样。她只觉一夕之间,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对不能忘记魁夜!
终于止住哭泣,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醍醐迅速起身往厨房走去,随即,便在抽屉中取出一把小刀,生生在自己右腿上刻下“魁夜”二字。
扔掉手中的小刀,醍醐的脸色因疼痛而苍白如纸。可她却笑了。笑得那么心满意足。笑得那么如释重负。
——魁夜。魁夜。这样我就不会把你忘记了。
——哪怕往后你彻底删除我的记忆,仅凭这两个字,我也会立刻想起你来。
后来,是魑瞳找到醍醐。
“请不要放弃魁夜,好吗?”
可她刚说完“魁夜”二字,眼前的女生便已无声落下泪来。
魁夜。这个名字就像是开启水闸的暗号。一旦得讯,洪水猛兽便会自眼眶汹涌而出……
“你……拜托你不要哭,听我说完,好不好?”尽管早有准备,但魑瞳从未想过醍醐反应会如此之大,以至等过许久,见女生稍稍平复心情,才继续说道,“其实……那天他说的话,都是假的。”
“嗯。我知道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就是停不下来。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外流。仿佛只要一听见“魁夜”这个名字,就难过得快要死去。)
“那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他不想让我担心,我就不去见他。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也想恨他,我也想忘记他,可我就是做不到啊……”话到最后,醍醐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但当她重新抬头看向魑瞳时,却宛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抓住魑瞳的衣襟哀求道,“所以,求求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我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的,对不对?求你,带我去见他,只一面就好……我总觉得,再不见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不起。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对不起,让你感到为难。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没有办法。想要见你,想要见你的心情就像在水中洇开的墨滴般饱涨肺叶。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经久的沉默后。
“……我带你去……”直视醍醐的眼,魑瞳终于点头答应。
与醍醐四目相对的瞬间,魑瞳忽然觉得,醍醐和魁夜,他们那么像。都一样的傻,一样
只会为对方考虑。可上天给他们的时间,实在太少……
结界里。
“魑瞳她……好像做了多余的事。请你回去。”
看见醍醐的刹那,魁夜眼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欣喜,可随即便随着他的转身消失殆尽。
“不。我不走。”
这一次,无论魁夜再如何撵她,赶她,哪怕骂她不知羞耻,她也不会再像个傻子一样离开了。
缓缓地,她从魁夜身后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脊背上,轻声说:“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是你,教会我微笑。你所给予的光芒,从未消失。可当那些镜花水月一一尽去,我不过是在你庇护下的灰姑娘,没了你,我什么也不是。所以,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算我求你……”
“可是……再过不久,你又会是一个人了。”
“没关系。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和你在一起的回忆。仅凭这些回忆,就足够让我活到100岁了。所以……”醍醐转过魁夜身子,紧握他的双手说,“所以,请你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好不好?除了这里,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傻瓜!傻瓜!”
当魁夜终于褪去所有伪装,将眼前这个瘦弱的女生搂入怀里,他第一次觉得,她那么瘦,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挤碎一般。
他本想紧紧抱住她的,他本想就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再不松手,可就在拥住她的那一瞬,却恍然惊觉自己的双手已经用不上力了……
黄昏之时,夕阳的余晖打在魁夜和醍醐的身上。
魁夜把头轻靠在醍醐肩上。两人就这样十指紧扣,一起安静地看着日落余晖,断断续续地聊起明日的打算。
“明天,我们要早点起来,一起看日出。”
“嗯。”
“然后,你做早餐给我吃。”
“为什么是我啊?哪有这么欺负一个病人的?”
“你也算病人哦?”
“难道不是吗?”
“讨厌!”
“我看你是说不过我了吧?明天,我还要你帮我打扫房间,洗衣服……”
“你休想!”
“醍醐,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呀?”
“美得你!”
“醍醐。”
“嗯?”
“醍醐。醍醐。醍醐……”
闻言,醍醐侧脸看向魁夜。这是她第一次听他那么认真地唤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像是最后的告别……
“别闹了!乖,我去做饭了,你就在这儿乖乖等着哈。”
“嗯。”
轻轻点头,魁夜望见醍醐离开时,夕照在她身后,一点点淡去、淡去。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越行越远的女生,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厨房,然后,就在把门与外界隔绝之时,终于蹲在料理台边,用嘴巴抵住手背,再也无法抑制地呜咽起来。
就在刚才,她看见那条红线已延伸至他的中指指节。而魁夜,他已经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可她不能哭。她不要魁夜担心,所以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在哭。
窗外,忽然响起魁夜的喊声:“爱哭鬼,饭做好了没啊?”
“正在做呢!馋猫!”
生怕魁夜进来,醍醐赶忙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在水声的掩护下,放声大哭。
可她同样不知,就在几十米开外的长椅上,那个少年他也哭了。和醍醐一样,他完全,甚至比她更加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生命沙砾的急剧减少。再看右手,那根红线,已然逼近指梢。
他多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要让他遇见醍醐。既然遇见了,又为什么只给他那么短暂的时光。
有了想要珍惜的人会让人变得贪婪。他多希望老天可以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哪怕一天、一小时也好。他多想再陪陪她,再陪她一起看日出日落,再陪她一起度过下一分,下一秒。
可他已经不能够了……
——魁夜他,与一般的妖不一样。你看见他手臂的那朵曼珠沙华么?那是他生命的定时器。他从空木冢里降生的那天起,就注定活不过18岁。当那根红线延伸至指梢时,他的时间也就到了。在遇见你之前,他只是一个不停完成组织任务的杀手。是你,让他变得温暖起来;也是你,让他对这世界心存留恋。
醍醐永远记得那个夜晚。
自己像是预知什么般,一直想着魑瞳的话,难以入睡。
然后,她便借着月光,静静地,久久地看着沙发上已然熟睡的魁夜。
然后,她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记住。记住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脸,他的声音。
醍醐就这样痴痴地看着,看着,直到魁夜翻了个身,才心虚地假装睡去。
不久,她听见魁夜下床的声音。她能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替自己盖好毯子,又在自己额上轻轻印下一枚吻后,缓步离开。
一步。一步。
魁夜就这样一步步离开自己。永远离开。
他就这样离开她,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她只能假装不知。
既然魁夜不想让她知道,她就假装不知道;既然魁夜希望她快乐,她就努力地微笑;既然魁夜要她勇敢,以后的日子她就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只是。
所有的伪装,都在魁夜离开之际,彻底瓦解。
当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醍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