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清晨,宋博起床后到楼下散步。在楼下花坛,他看见一盆盆鲜花,叶黄花残,一个个你谢我落。一阵秋风扫过,几片凋零的叶子落在他脚下,他抬脚踢过去,落下的叶子又被掀起来,物唤人思,宋博心中大发感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时不我待啊!
他不由得想到,近年来,文化体制改革在中央的强力推动之下已全面提速。随着新闻出版改革路线图和时间表的确定,整个新闻出版领域的改革已经整装待发,有关方面把报刊业改革分成了三步走,国有企业主办的报刊社改革排在第一阶段,依次是行业协会等社会团体主办的报刊社、部委所属报刊社。照这个路线图,不久的将来,报社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
宋博认为,改革就是动荡。说是挑战和机遇,那得看事情落到谁头上。
《新华大时报》会不会被整合?会不会被吃掉?如果《新华大时报》保不住,被整合了到某个集团,那么到了那个时候,集团将会集中数家媒体的上层领导。一个集团能搁几个领导?就那么几个位子,你一家报社的上层,能有几个得到提升机会?不仅没有多少上升的可能,甚至连现有职位都难以保证了。
思前想后,几番掂量,宋博觉得,无论如何,乔华邦退休是个机会,一定要赶在报业改革的风雨刮到《新华大时报》之前,让自己的职位有个提升,如果这次提不上去,上级也应该会考虑把他调整到其他直属单位,论资历论年龄,他都该动一动了。总之,这次乔华邦到了退休年龄是个机会,不管在哪里,只要在正局的位子上退休,自己也甘心了。
想到这,宋博有点坐不住了,他决定找杨清阳摸摸底。他坚信,乔华邦这么赖着不走,杨清阳不可能一点想法没有。
宋博知道,杨清阳有个习惯,就是每天中午吃完饭,他都要沿着报社周边的几条马路走一圈。这天中午,宋博匆匆吃完饭,早早放下碗,先到了报社大门口。他站在大门外的马路牙子边,手抚摸着略微有点饱胀的肚子,脑袋左左右右无聊地张望着。远远望去,像是饭后站在那儿等着消食。
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杨清阳昂着头从餐厅走出来,径自向大门外边走来。看见站在路边晃悠的宋博,杨清阳显然有些意外,他停下脚步问宋博今天怎么没打牌,宋博没有立即回答杨清阳的问话,一边摆摆手,示意杨清阳继续走,一边说,看你每天走得上瘾,我今天跟你体验体验。
杨清阳说好啊,你也体验体验,我们一天到晚坐着,忙得没时间锻炼身体,别说肚子上堆的脂肪,这老不活动,四肢都越来越僵硬了。
杨清阳说着话,脚底下已经沿着马路向北走去。宋博紧走几步跟上,让自己和杨清阳错着半个肩膀的位子,嘴上应和着说,中午呆在办公室也没法休息,总有人找,打牌也还是坐着不动,还是你英明,这中午一个小时,走这一大圈活动活动,一举两得啊。
杨清阳的走路不是一般的走路,他是快走,比一般走路快得多,近乎于竞走,宋博跟在他侧身不一会儿,就感觉有点跟不上趟了。这么疾步如跑的一顿走,还一边走一边说话,宋博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原本,宋博也不是来走路的。
宋博看已经走出一里地了,就用貌似央求的口气对杨清阳说,今天你别走那么快行不行,我老人家难得走一回,你就陪我慢慢走一圈吧。杨清阳嘴上说宋博你太缺乏锻炼,脚底下却很快放慢了许多。
疾步走了一里地,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只不过杨清阳显得轻松一些,轻喘着气,还使劲甩动着胳膊。宋博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把衣服扣子都解开了,头上汗涔涔地冒着热气。
慢慢走着,原本一前一后的肩膀也渐渐并齐了。
突然没了声音,两个大男人,又这么肩并肩地慢慢走着,脚底下不自觉地,变成了齐步走,像是有人喊了一二一的口令。其实,是宋博在极力让自己跟杨清阳同步,因为他的身高比杨清阳矮,所以他的腿比杨清阳的短,和长腿的杨清阳保持同步,宋博的脚底下其实很别扭。
场面显得有些怪异。
但是接下来,在杨清阳看来,宋博的表现更加怪异。宋博猛地站住,同时拉了一把杨清阳的胳膊,使杨清阳和他面对面地也站住。“我敢断定,乔社长根本就不想退休,叫唤好几年了,你看有真动静吗?”宋博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看样子,还有点忍无可忍,甚至还有点不管不顾。
“不见得吧。”杨清阳在瞬间的惊异之后,很快恢复了镇定,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杨清阳不知道宋博到底想说什么,于是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多言。他知道宋博后面还有话。
“说是培养接班人,他培养谁了?据我所知,他在上级,就没说我们两个好话,他把我们说的很不得力,报社不就离不开他了嘛。改革改制也叫唤了好几年,他都干什么了?”
“老宋,恐怕不能这么讲啊,改革还是要稳步推进嘛,报社这几年的改革还是有成绩的。”杨清阳调整了一下站姿说。
“现在报社的体制有很大问题,经营上的事情说是社委会议定,实际上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我看应该由副社长主管经营,这个担子应该你来担,而且我认为,社长也不应该兼任总编辑了。”
“我哪懂经营啊!”杨清阳笑着摇摇头说。
尽管已经料到宋博会有话说,但是宋博的弦外之音,或者说直言不讳地反对乔社长,还是让杨清阳感到震惊。他这是想架空乔社长,把我推上副社长的位子,那总编辑不就是他了吗。杨清阳觉得宋博有点太露骨。
“你谦虚什么啊?就凭你老杨,干个副社长还不绰绰有余。”杨清阳的心思宋博没有捕捉到,即使宋博看出什么来,此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有点豁出来的意思了。宋博使劲撺掇说。
“不是谦虚,是心虚,我杨清阳你了解啊,不是干新闻的出身,半路出家,管理这么大的一个报纸?不敢想啊。”少顷,杨清阳又说:“所以我有时候就想啊,这老乔不容易啊!”
宋博没想到杨清阳是这个态度,他不甘心地说:“你这个老杨,是谦虚呢还是怕得罪谁?你忘了我倒还记得,前两年为了出国、分房子、评职称,你让人堵在办公室挨骂,你那是替谁挨骂?他乔社长处事不公,公然说这碗水就端不平,还质问说这碗水给谁能端平?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你把这碗水给端平了,大家伙儿都说你公道正派。实话跟你说,你才真正称得上年富力强呢!”
杨清阳没说话,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杨清阳微微咧嘴笑了笑。
在宋博看来,杨清阳的笑容很是意味深长,但是究竟是怎么个意味深长,他一时也顾不了琢磨这么多了。他接着一口气继续对杨清阳说,整天口口声声说改革,改革首先要改的是人,用人的失误是改革最大的问题。《假日》周刊记者关放出了问题,主要领导不降反升,我看这就是保护,保护一些无能的人,为什么呢,因为听话嘛!后来在融资上再次出现问题,就应该停下来好好整顿了,可是他还鼓动呢……
听宋博越说越激动,杨清阳打断他说,我看你意见挺大,你应该和老乔好好沟通一下。随后又说,刚吃完饭,当心说话多了,把冷气吸进胃里。说完,杨清阳甩开臂膀,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突然被打断,口若悬河的宋博正在高昂的谈兴被戛然而止,他心里有点气恼,不好跟杨清阳发作,只好悻悻地打住。看杨清阳脚底下越走越快,宋博脚底下,显然有点跟不上趟了,只好跟杨清阳说自己先回了。临分别,宋博又对杨清阳说了句,我看你才是最明白的人,所以我才愿意跟你说。
跟杨清阳分手,宋博在返回报社的路上,直接就打电话约了魏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