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晓东喜欢睡午觉,中午周刊休息的时间短,只有一个小时,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把盒饭里的饭菜扒拉到嘴里,挤出时间回到办公室,倒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儿。接到宋博的电话,魏晓东躺在躺椅上问什么事,宋博不直接回答,反说你来了就知道了。魏晓东不知道宋博突然找他有什么急事,只好拖着疲倦的身子爬起来,叫上司机,两个人赶紧往大报赶。
一进宋博的办公室,魏晓东先问了一句,说宋副总编什么事这么急?
“是不是搅了你的好梦啊?”宋博没有直接回答魏晓东的问话。他知道魏晓东的习惯,中午要睡午觉,他也了解魏晓东的脾性,领导招呼他,他会不问左右尽快到位。
看宋博不慌不忙,魏晓东知道没什么要紧事情,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展双腿打了个呵欠,把刚才的困劲释放了一下。
魏晓东虽然是个有规矩的人,但是面对宋博这个领导,他的态度还是有所不同。和对乔华邦与杨清阳不一样,对宋博,个别情况下,或者私下里相处时,他的精神还比较放松,除非宋博要刻意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和口吻,如果那样,魏晓东会认真地给予配合。面对一个同一批进的报社,一起屁颠屁颠地跑新闻,一起谈朋友找老婆,结婚生子,在一个单位十几年的同事,即便是上下级,有时候,他们也实在没办法整距离,装生分。
头往沙发背上一歪,魏晓东的紧张劲过去了,困劲上来了,看宋博好像没什么要紧事,眼看着他就要呼噜上了,耳朵边却听见宋博阴沉的声音。
宋博问魏晓东,说你正处级干了多少年了?你早就该提副总编辑了,至少提个副局级,为什么还不提?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冷不丁的,魏晓东被宋博问住了,就随口说,是啊,你看你,这副局都干了好几年了,我进步太慢啊,水平低能力弱,惭愧惭愧!
宋博一听魏晓东这么说,言语中似乎对现状也有不满,心里挺兴奋,声音中的阴沉也变得有点亢奋,就说,你惭愧什么啊!应该惭愧的人是乔华邦,你没看明白啊?我算看明白了,只要他乔华邦在报社一天,你就没希望,他只要你这匹马儿快跑,不给你这马儿吃草。我把话放这儿,如果我说了算,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提起来,不是我讲义气要重用你,完全是众望所归啊。
魏晓东心头一咯噔,困劲一下子没了,他顿时警觉起来。这算什么?这不是搞地下串联吗?这可了不得!这可不行!这话要是让乔社长听到,还以为自己有啥图谋呢。“老宋你可别这么说,我真的不够格啊。”魏晓东赶紧从沙发上坐起身子说。
宋博根本不听魏晓东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慷慨激昂,说,按一般道理,自己亲手选拔培养起来的人,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你的确是他一手提拔的,你也鞍前马后辛苦十几年了,可他对你有什么特殊感情吗?我看的确特殊,你成了给他救火的了,你几番出进《假日》周刊,他就这么折腾你啊!他给你什么好处了?现在周刊搞起来了,你看看你这个当社长的,现在倒成了陪衬的了,出风头的是人家冷妍啊,那才是乔华邦真正的红人呢。
魏晓东本来想说,乔社长那不是信任我吗,他是我的伯乐啊。
魏晓东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念头刚起,他又不想说了,怕宋博又往歪了想,又说他是乔社长的人。魏晓东非常了解宋博的人际思维,宋博自己喜欢结个伙,平日里,也总爱说某某是谁的人,谁谁谁是自己人,也喜欢动不动把别人往一块堆安顿,说谁谁谁他们是一伙的。
不等魏晓东想好该怎么说,宋博的声音又狠狠触碰了一下魏晓东的神经。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乔华邦对你的信任啊?你以为自己受到他的栽培和提携了?你以为自己应该对这个伯乐感激不尽?你这是愚忠你知不知道!你醒醒吧。”
宋博居然看透了自己,这叫魏晓东有点不寒而栗。
魏晓东对乔华邦的确是心怀崇敬,很多情况下是无条件地忠诚。他觉得乔华邦不仅仅是自己的伯乐,一直信任他培养他,把自己放在一个重要的岗位上多年,还因为,他觉得乔华邦是一个公道正派的领导,没有私心,与人为善,不整人,有时候,就像个既严厉又慈爱的父辈。有一个这样的领导,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专心地做自己喜欢的新闻工作。
这个宋博,太世故了。
魏晓东简直不敢跟宋博交谈下去,更不想就乔社长的话题继续交流下去。魏晓东想不明白,乔社长不仅对自己,对他宋博也是有知遇之恩的,你宋博就是再想往上爬,也不能踩着自己的恩人吧,这也太不讲良心了。
魏晓东想赶紧找个托辞告辞。
哪知,宋博好像又看出了他的心思,那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又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并且叫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良心啊?因为当初是他乔华邦提拔了我,我就该无怨无悔,就该鞍前马后?什么是良心?为报社排忧解难就是讲良心,把大多数人的需求放在心上,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这才是最大的良心!”宋博这句话说得很是铿锵,好像他一直为报社的发展呕心沥血。
说完关于良心的这句话,宋博似乎动了感情,也似乎,这是他心里的一块伤疤,不想再触碰。于是他话锋一转,但是语气依然铿锵地问魏晓东,你说,现在的强势媒体是什么?不等魏晓东回答,或者,他根本就没打算让魏晓东回答,宋博问完了紧接着又说,现在的强势媒体是电视,是网络,它们的冲击力和普及度,还有它们的趣味力,吸引力,早已经使我们平面媒体落入了弱势,你承认这是事实吧!这是个残酷的事实!这个事实我们无法左右,更无法改变,所以呢,我们宁可不动,也不能乱动,乱动,就是自掘坟墓。
“他哪里是想改革,他就是想给自己树碑立传,涂脂抹粉,想当一个弄潮儿。别人都按兵不动,他着什么急?《假日》周刊的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冒险,到时候他甩手退休了,给我们扔下一个乱摊子……我看早改早死!迟早把大家的饭碗改没了!”最后,宋博狠狠地扔下这么一句话。
离开了很远,宋博那铿锵的声音还在魏晓东的耳朵边嗡嗡地叫响,他下意识地把小拇指头伸进耳朵,使劲往外掏了几下。
和魏晓东的交心没有什么结果,宋博心里有点烦躁。他盯着电话半天,终于拿起来拨了个号码,听樊进仁的声音传过来,宋博闷闷地问你在干什么,问完了,宋博就有点后悔,他估计他这么一问,一定招来樊进仁的一顿炫耀。果然,樊进仁听上去兴致很高涨,滔滔不绝地说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了。宋博不客气地打断了樊进仁,说你过来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和樊进仁的聊天,依然弄得不欢而散。
尽管樊进仁嘟嘟囔囔地来了,但是没说几句话,就让宋博火气不打一处来。樊进仁一进门就说发奖金了,数钱数得手发软,还说冷妍是个大能人,说乔华邦慧眼,用他鹰一样的眼睛,把冷妍从人堆里发掘出来,让《假日》周刊实现大翻身,还说魏晓东是个老好人,也是个大好人云云。
宋博一听,脸一下阴沉下来,说要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樊进仁嘴里冒出来的。
樊进仁的话严重刺激了宋博,樊进仁的喜形于色更叫宋博恼火,觉得樊进仁简直有奶便是娘,太容易被收买。
“你现在膨胀得很啊!还知道自己是谁吗?”宋博带着讥讽说。
“我什么时候萎缩过。”兴头上的樊进仁不计较,好心情丝毫不减。
“你跟着人家屁股后头跑,别到时候,赔是找不到家门了。”宋博掩饰不住自己的诅咒,恨恨地说。说完,又盯着樊进仁问一句:“你说你那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劲儿都哪去了?”宋博皱着眉头问,满脸的失望不加掩饰。
“是啊,我也纳闷,哪去了?”樊进仁完全不理睬宋博的贬损,也不知道是真纳闷,还是故意装迷糊,反而抬眼看着天花板,这么问起了自己。
“我看你是灵魂出窍了。”
宋博彻底没了好气。他不想理睬樊进仁,可心里又有事,想发泄又无处发作,自己刚把人叫来,又不能立马撵出去。于是他就在屋子里,烦躁得背着手走来走去。樊进仁却继续表现得不知趣,接着刺激人家。
“别转了别转了!再转苍蝇都让你转晕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樊进仁一挥手,赶走了眼前的一只苍蝇。
“有事你也办不成!你走吧!”宋博终于发作。
这天,宋博的坏情绪,被樊进仁推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