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去，林越彦还在原地，似乎在认真温习功课。
不知道怎么回事，原友感觉自己的手臂一阵酸痒，然后疼痛袭来。
抬起手臂才发现，皮肤泛红了一片。原友大吃一惊，该死的黑蚂蚁，赶紧啪嗒拍打自己的手臂。
最好拿水冲一冲，粘在皮肤上混合汗液更加难受。
啊，林越彦刚才是拍打爬到身上的蚂蚁，然后去清洗。原友明白过来。
刚才可得谢谢这些小家伙。
跑到学生餐厅旁边的水池。扭开一个水管。
透明清凉的水覆盖上皮肤，毛孔松弛。好舒服。干脆再冲一下脸。夏天太难熬了。
晃到餐厅的遮阳蓬下，掏出手机查看拍的照片。
越彦用功了一会，又想起来，最近几天都不能去找海漆了，他在大学里也要考试了。不过，暑假值得期待。手机嗡嗡响了，是短信。郑海漆发过来：好好考试，加油。
“你也加油！要拿奖学金。给我买礼物”
大学的奖学金是中学的几十倍。
2天后。
总有大大咧咧的学生考试完毕如同越狱成功，试卷考题部分和一些草稿纸，丢的满地都是。刚刚结束的是数学考试。
原友就地捡起一张。
看了第一题，原友彻底愣住。
2天前跟踪了越彦，然后拍了她的笔记。选择题，解答题。跟手机里核对，完全一样。不可思议！原友眯起眼睛，收好手机。靠在墙壁上，一时间不知道接着做什么。
试卷与照片完美吻合。
如同从数据库复制一般。只不过，是手写复制版本。
徘徊在心里的答案，可以确定。原友折叠起试卷，与手机一起收进书包。
沿着走道，上楼梯，到自己的教室去。
太巧合了，远远的看见林越彦，仍然是低头走路。如果走这条路线，必然碰头，说不定抬头看见自己。
如果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一旦照面……
原友悄悄地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
15岁少女，可以洞悉每个人的秘密，神秘的超能力。世界于她，没有顽固屏障，他人于她，透明无防线。
原友心中不寒而栗。
无法言喻而冰凉无比的悲伤，仿佛从空气里凝结出来，无色无形。顺着鼻翼，倾斜而下。
考试结束，越彦最感自在轻松。不知道海漆在做什么，此刻原本是要回家的。但是走了大半条路，才发现自己低着头，脚步却朝着大学的方向。
车流的灯光渐渐要连成一线，因为夜幕将至。
越靠近大学，夜市也繁茂。男女生亲密之极，挽手拥抱而行。中学生永远是偷偷摸摸的交往。
还有一些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要离开的毕业生。间或有在吵架的情侣，“我都说了不要这样”“别闹了好不好！”等等。
越彦发短信：我到你学校来了。
“我来接你哦！”
越彦安心站在一架路灯下等。
朦胧光线里，郑海漆穿着拖鞋出现了。在越彦的角度，郑海漆瞳孔里映出路灯光芒，好像有粼粼的湖水波光。
几十米开外，原友看见路灯下的他们两个人密切私语，距离远听不见内容。但他们对看凝视着，然后相互拥抱。
心脏像被敲打下一块，豁然露出一个缺口。原本清晰确认的秘密，又冒出新的疑惑。
你可以跟一个知晓你一切的人交往，一直当作恋人？不会觉得恐怖么？
“啊……”尖锐凄厉的叫声，越过大片空间距离，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听见叫声的所有人都动作停滞一秒，都开始往源头聚集，交相议论和询问，“怎么了？”“不知道啊！”“那边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化学系大楼！”
郑海漆回头，看向人流涌向的方向，“越彦，我们也去看看。”
越彦原地不动，“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要紧，有我呢！胆小鬼！”
越彦跟在郑海漆背后，手被他牵引着。她的心跳速度加快了。在郑海漆眼里她只是普通女孩子，这一点自己一定要清楚铭刻。
纪原友夹在人群的流向里，抵达化学系楼下。暮色降下，但今天晚上有清晰月光，明显看见六楼天台边缘，有人站在那边。
再看仔细，是一个女孩子。头发很长，天台的风流速比地面强，吹得她的头发纷乱飞起。
她想自杀……有同学认识出来这个女孩，冲着上空喊，“不要犯傻，千万别跳”。还有人去通知校方保卫处和辅导员，还有报警。
反应敏捷的几个大学生，在底下喊，“关系和她好的同学，快上楼去劝她！”几个学生跑进化学系楼，直接上天台去。
郑海漆认出了女生，低声对越彦说道，“她的男朋友是我们系的学长，常常一起打球。他们今年毕业分手了。”
“你要不要打电话给她的男朋友。”越彦的声音已经有点冷颤。但是郑海漆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望向天台的目光悠远深邃，无人见识深度。
“我上去一下。越彦，你回家，真出事了晚上你得失眠噩梦了。”
如被赦免，越彦回答“好”。
郑海漆也冲进教学楼。越彦嘴里喃喃说，“回家，我先回家。”
然而她的脚挪不动，如被魔法控制，定在原地。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非常用力，运用意识汇集力气，脚趾头都充满了铅块水银一样，勉强向前一步，再也迈不出步子。
原友在背后目睹一切。
他张口，“你不能走。”
“为什么！”越彦冲口而出，马上辨认出声音，“又是你。”
“也许，你的能力就是你的责任。”原友想起一部电影的台词了。
这种责任，源自内心的道德律。唯有她可以轻易洞悉事件的发生源头。事件围绕自己身边发生，无法不尽一分力。
“你怎么发现的？”
“喝那家店子的含有酒精的饮料开始，给警方提供嫌疑人画像为止。”原友坦白。换了其他人也许就忽略而过。但是他看着漫画长大的，对于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坚持顽固的偏见。如果真有人具备超越凡人的能力。
原友没有提到，最初，还有一丝其它原因，微弱的恋慕之心。
既然彼此清楚明白，照耀如日光之下，那么，越彦平静下来，“我们现在怎么做？”
“相信我！闭上眼睛……请你把手给我……”
越彦照做。一只手带着陌生的体温，以手指接触到她，保持礼貌态度，反方向带路。
在抵达天台之前，她不能被任何其他人的记忆干扰。她的秘密，一直感觉总有被发觉的一天，只是不可预料，发现者是这个男生。
命运指向迷雾散开的开始。无尽深远的迷雾，遮蔽着光与真相的源头。
天台的门与过道形成风洞效应，风吹得衣服作响，门的彼端仿佛多声道的复调合唱，许多在说话劝阻。110急救热线的人没有赶到。
越彦感觉身体被风吹的摇晃了一下，忽然停滞脚步，“等一下。”
原友也停步等待。
“你先帮我一个忙，引开他。”
原友会意。他观察一下旁边，迅速牵引越彦，在右手边的暗处角落站好。纪原友一把抓住一个正跨上台阶，表情是来看热闹的女生。“麻烦你快点告诉那个男生，她女朋友在下面昏倒了。快快。”原友指向站在人群外围的郑海漆。
那女生没有时间思考被借用传话的荒谬点。郑海漆早已经劝告几句，但没有效用，被想要自杀的女生斥责退开。听到传话，又飞快跑下去。
原友拉住越彦，人群拥挤，奋力挤开。到最前端。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男生都不算东西，都是骗子。”
那女生的眼睛在此时气氛里，森森的吓人。但是脸上的泪光，又显得异常可怜。
“不要想不开，别的好男生不知道有多少！”
依旧是陈旧的劝话。
镇定下来，越彦告诉自己。她仰起头，睁开眼睛。入眼而来的，是广阔无垠的月球反射光芒。地面一片喧嚣，而天空澄净宁静，旁观一切。
缓慢又疾速，两者是矛盾的节奏，但越彦感觉却统一起来。她降低视线角度，两个女生终于彼此平视。
不断叫喊咒骂的女生，蓦然停顿。
不认识这个女生，但她的眼眸，如同宇宙的镜面，看见无数的事物，以光的速度，以纪年的容量。逐年倒推，仿佛抵达童年的最深处。
越彦轻轻的抬脚上前，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四周都被震慑住，陷入寂静。越彦越走越近，而那个女生没有斥责要人退开。
旁观者只看见一个年级略小的女生靠近过去，似乎在问话，但声音很轻，他们都听不见。
“你记不记得，爸爸抱着你，喂你吃糖果，说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贝的宝贝。”
“母亲给你梳头发，你嫌自己的头发很黄，缠成你想要的样子，跟你说你长大了，一定会更加漂亮。”
“……”
没多久，想要自杀的女生似乎注意力完全被问话吸引。然后她们开始交谈。
那个女生又开始流泪，表情很激动，逐渐又似乎陷入回忆。
……只是片刻，仿若无数时光。
想要自杀的女生，终于慢慢爬下来。一点点不自觉地靠近，越彦挽住她的肩膀，自己重新低头。往回走几步，解脱了危险。人群轰然包围过来，原友在其中悄悄拉住越彦。
急救车的呜咽鸣叫，由远而近。满脑疯狂的念头都沉淀下去，女生已经清醒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舍不得的人，与美好。
女生困惑，“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越彦说，“小孩子的童年，不就是这样的么！爸爸不都是那样疼爱女儿的么！说的话，也都差不多。我只是，勾起你的记忆而已。”
后怕与恐慌绵绵不绝，女生沁出冷汗。恍如噩梦。
郑海漆根本没有找到越彦，良久，仰头看见天台上已经空了。下面围观的人也散开。
他知道没有酿成最终悲剧。
郑海漆忽然叹了口气。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应该得意骄傲，并且没有其它烦忧的大学生。
他收到短信，“我在学校里面，一颗很大的树下面。”
郑海漆当然知道自己学校的地理环境。
就在化学楼背面，有一排巨大的法国梧桐。找到最大的一颗，林越彦就靠在树下，似乎在休息。只是，面色很苍白。
“身体不舒服么！”
“现在好多了。刚才有点晕，可能有点中暑。”
“走得动么！”郑海漆问。
“嗯……”越彦来回跑楼梯，体力耗费光了。
“我背你。”
伏身到郑海漆背部，越彦不再说话。她太累了，现在全身都放松了。迷糊着，郑海漆步履带动身体的摇晃。没走出多远，越彦睡着了。
他们走远。之后，纪原友从树的阴影下走出来。“喂，纪原友，换成是你，有力气背么？”
“当然！”
没有他人，只有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越彦还担心，会不会被人认出，或者间接传到郑海漆。她忘记了，暑假彻底来临，所有人忙碌着考试，这段自杀事件未遂，变成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隔日，大学与中学都放假，毕业生也走人了，那个女生似乎羞愧在大众面前上演了一场闹剧，迅速离校后，没有人再提。
已经编织了预防被怀疑到的理由：
那为什么瞒着我？如果郑海漆问。因为不想出风头，我一直喜欢低调的。你最了解的。
郑海漆并没有来问。一点也没有。
越彦渐渐淡忘，丢开。
“假期，我想去乡下。”
“以前不是去过么！”郑海漆提议，“不如去海滨城市，看海。”
“太远了，我妈妈会担心的。”越彦摇头。想去乡野的真正原因是，那里都是不会说话，没有心思的植物和山脉，田地、流水等等。这样，眼眸交接的几率就非常小了。
“但是，我有几个同学约好去看下海嗯……”
“不要紧啊，你先去看啊！暑假那么长。我在家先休息着。等你回来。”越彦还是这么顺意，好相处。
“那好，想我了，不许后悔，不许抱怨！”
越彦微微一笑，摇头，不置可否。
机会靠自己找，原友这么认为。他又出现了，“怎么，他没有陪你么！”
戴着墨镜，穿着暑假常见的五分短裤、拖鞋。
“你以为墨镜有用么？”越彦微笑。
“至少多一点心理安慰嘛！”男生拿下墨镜说。视线还是躲闪着，也像是在害羞，“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觉得奇怪？”越彦埋头看一本绘画书。是一本很搞笑，看见路边书店打折，用五分之一的价格买的。原友俯身，看一下书的封面，是英国漫画家安迪·雷利的《小白兔自杀手册》。
“怎么会有这种超能力的呀！”
“天生的吧！”越彦漫不经心回答。
“你很习惯么！”
“我也不知道！”对于无从更改的事实，大约只好接受。她知道这个男生有太多疑问。这次，越彦没有拒绝，所以答应见面。
在这家快餐店，原友说请她吃东西。找到角落隐蔽的位置。夏日午后，顾客稀少到只有他们两个。店员过来招呼一下，端来喝的，就退回到柜台后打盹。冷气开的够足，舒服又快活。看起来，他们像是一对别扭的小情侣。因为各自的脑袋看向不同方向。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么！”
“嗯。”越彦补充，“是的。”
“我的这种能力一开始并不强烈。越长大，似乎就越能够感知。每当我的眼睛，与有生命的动物对看，就可以看见对方经历过的事情。起初我不能控制，几乎被别人的过去淹没。我学会躲避，尽量不与人接触。那天，其实我先看见那个司机，他按了下喇叭，我觉得很奇怪，不小心对看过去，发现他喝酒了，所以行为很失控。你走在前面，我意识到可能出事，因此赶上去，拉了你一把。”
“后来你又是怎么确定就是那个司机？”
“酒后驾驶已经很有嫌疑。后来，他又回到了现场，我碰到了他，读取了他的记忆。”
“所以你想办法安排我去提供线索。”
“是的。我不想被人关注，这种荒谬的超能力，多让人害怕恐惧。后来，从被动的接纳信息里，我发现有些我可以用到。”
“比如出卷老师的记忆……”原友接口。
“嗯，人对自我的能力挖掘有限，换成老师自己都未必能够准确提取完整的一份考卷，但我在接受信息时，是可以全盘提取的。可以比喻为读取数据。根据视线接触的时间，一秒似乎对应一天的长度。但是，有的时候，我全神贯注主动去接受，似乎一秒可以接受到一年。”
“那自己的大脑不是被塞的满满的。”
“我刚才说了，人的大脑能力，现在根本没完全使用。就容量而言，普通人一生远远不到10%的使用量。”
“哦——”原友点头同意。这点常识他也知道。
“不过，真正可怕的，不是容量。而是那些记忆。你知道么？有太多人有不愉快的过去。这个世界的黑暗与阴沉，是无法想象的。我也想过自杀。”越彦表情变得郑重。
承受了众多他人的惨烈命运记忆，自己没有变得疯狂，太幸运了。
越彦了解原友此刻的想法，“每一份冰冷的暗黑色记忆，我都会自己去寻找一份美好的记忆融合。嗯，就像黑色与白色，最后融合成为温和的灰色。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即便是郑海漆，也不愿意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只想作为一个平凡的女生，被人爱着。
但是，奇怪点就在这里。
对所有的人都可以透过眼眸，提取过去的记忆。为什么偏偏对郑海漆无效。
越彦微笑着，说，“有一点你还不知道，其实——”
越彦遮住了自己的左眼，转过头，说，“看着我的眼睛。”
原友不敢去看。越彦说，“你不相信我么？大男生也害怕么！还是说你做过太离谱的事情，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啊！”
哪有男生受得了这样的激将。原友扭头侧身，平视过去。
平静若海的眼眸。
原友恍然领悟。这一点倒确实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
并不是两眼都具备离奇的能力。只有右眼拥有。
这种能力如果协助到警方，那么相信任何犯罪行为都无所遁形，任何犯罪人都难以狡辩。甚至，也可以用来控制这个世界，成为最富有的人最有权势者。比如，掌握了别人的隐蔽事件，不可告人的过去，那么，就可以挟持他人做其它事情。
所幸，这个女生仅仅用在考试过关，她可以获得第一名，但却故意低调。
以及，需要救人的时候，仍然还是站出来。越彦又转头过去，“好啦，今天就说这么多吧！不过我自己能够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小女孩的背影。“或者，你家人也有这样的能力么！”原友还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从遗传的角度猜测。
“我妈妈没有。”越彦否认。
“难道，是继承的你父亲？”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爸爸在我小时候就离世了。”她刚才也说了，小时候的这种能力也还不强烈。
“对不起……”纪原友很不好意思。越彦陷入沉默。纪原友不由慌乱起来，“很抱歉，我第一次真正遇见具有超能力的人。所以太好奇了。以前都只在漫画里看到，只是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