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越彦也靠在电线杆,力气渐渐回到全身。终于平静。
在大脑里,彼此联系对照,事实清晰了然。
我该怎么做?已经无法彻底当成毫不知情。此刻夕阳挣脱了云朵的遮蔽,绚烂云彩又产生变化,夕阳完整的,孤零零的,存在于天边,鲜红如血。
越彦视线回到垃圾桶。手指小心地轻轻捡起刚才丢的揉过的纸条。展开,放进口袋。
她已经有了计划。
或许可以令那个无辜受难的小孩子,灵魂安息。并且自己隐匿无声。
回到家,越彦慢慢拿出纸笔。在一张草稿纸上断续的写写画画,她只是写下一些零碎的词语,只有她自己能看懂。需要仔细的细节来照着做。
偶尔皱眉,苦苦思索,站在房门那里看,就像任何一个普通高中生在为解答习题烦恼用功。每当这个时候,只想心神俱安靠在郑海漆的肩膀上。
林母有点心疼,切好水果一叠整齐放到果盘,放在越彦的床头柜。
乖巧懂事,功课也总在前列。这样的女儿是母亲的慰藉。唯一的小缺陷是,越彦与其他人不怎么亲近接触,不管是同学还是亲戚好友,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郑海漆。作为母亲,看着越彦长大,也很少见到嘻嘻哈哈大笑开怀的样子。
也许,症结之源,是越彦5岁那年,永远失去父亲。这也是越彦母亲胸口之中,恒久的伤离沟壑。
林母黯然退出房间,越彦忽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如果这样不行的话,那么还有第二个备用的办法。”
似乎可以安心入睡了,这个晚上。
“海漆——”
“在不在?”
家里没有应答。那么,到哪里去了。越彦很想在轻松时看见海漆,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之一。
难道还在学校?
但是今天是周末啊!特意换上了简单的白色裙子。海漆说,就是不喜欢女生化妆,素颜是最好的化妆。
感谢天空中冥冥的安排。可以存在郑海漆于自己的命运。他所喜欢的,就是自己愿意快乐地配合的。
不如去大学找他吧!越彦低头沿路前行。
下午,道路边的美发小店,有乏味无聊看电视的员工。隔着玻璃墙壁,越彦伫足片刻。
“撞死小孩交通事件,警方有了进展,根据一名高中生提供的素描,拘捕了嫌疑人……警方怀疑嫌疑人当天醉酒驾驶……嫌疑人初步承认……”电视里,节目主持人似乎也有肇事者被抓的庆幸。
很多事件,只要牵出一条线索,便可以顺线索着寻找到无尽的相关证据。
在心里默哀一下,越彦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事情的解决比她想象的简单一些。这样很好。耗费心思想的备用办法,也可以丢开了。
快步离开,上了巴士。越彦找到一个偏僻位置坐下,刘海遮盖住自己的眼睛,不与人有任何目光交流。
“你怎么来啦!”郑海漆在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停止下来。越彦带了面巾纸,“自己擦,好多汗啊!”
“你不给我擦?”郑海漆似笑非笑。
“你很喜欢表演艺术,怎么不填报表演系呢!”越彦针锋相对。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活泼开朗样子。
似乎有其他女生在附近看见,嘀咕些什么。一定是在说,那是郑海漆的小女朋友?很普通什么的。越彦假装没听见。
郑海漆自己擦汗,又顺手在地上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哦!”
“被你发现啦!我想去吃蔬菜卷。刚才路过你们学校外面的越南菜餐厅。也不贵呢!”
郑海漆点头。越彦一贯懂事,即便提要求,也绝对不过分。让人怜惜。郑海漆摸了一下林越彦的头。越彦脸红了,小声抗议:“不许摸头,好像我是三岁小孩子。”越彦转过身不再说话。
原本比较高大的郑海漆,在高中女生面前,当然更像是大人。已经很亲密,是接近澄清的交往状态。但是,郑海漆却始终保持一点尊重的态度。
郑海漆休息片刻,因为打球的燥热平复下来,收拾一下东西,拉起林越彦的手掌,“说不如做,我们现在就去吃。”
越彦看不到背对时刻,郑海漆的表情。是一种些微复杂的情绪。像是要叹气的样子。
越彦侧头,郑海漆走在她身边了,已经是微微笑着,一副可亲近的大哥哥样子。
至于那个叫纪原友的男生,请原谅,我们应该没有交汇的可能。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越彦在郑海漆的手掌牵引中,只觉得内心很安定幸福,越过大学的繁茂碧绿的树木,到出口去。
这个世界,总是无尽黑暗苦痛与美好并列存在。彼此交融穿插,难以分解开。
唯有依靠自己,剔去不安,尽力维系自己的小世界安定祥和。
越彦觉得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做了。自己只是能力微薄有限的高中生。牢固记得这一点,异常重要。
“过几天我们就要考试了,放假了我再好好陪你啊!”
“我知道呢,我也要准备考试了。”越彦说。
是口感很新鲜的蔬菜,包裹在薄到透明的荞麦面皮中。很干净清爽的味道。是越彦的最爱。
“你的功课这么就总是那么好啊,有天份就是强,说不定将来能念北某大,清某大呢!”
越彦忍不住想笑了。她功课一直年级前20名。真的很惭愧,但是,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秘密。
如果真的把能力发挥到极致,通过特别手段,是可能的。但是,不想那么优秀。目光与郑海漆交汇,然后,又分开,低头吃东西。
从冷气房间出来,外面格外炎热。越彦摩挲了几下脸,这是小时候爸爸说的小招数,可以缓解温差,预防感冒。街上日光耀眼,一片雪白的错觉。
此刻,她的右眼轻微跳动几下。
一个人迎面走来,逆光中看不清楚面目。只见一团影子。
那人停顿在越彦面前,终于看清楚。就是自己救过的男生。她知道他的名字。
眼神交流无所回避,正面对碰到。仿佛无尽的流光倾泻过来。越彦低头,抓紧郑海漆的手。
“谢谢你啊!”纪原友说。
“谢什么?”郑海漆问越彦。
“上次,我差点被车撞到,恰好越彦拉开我。”纪原友解释。稍微有点聪明就看懂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是,却又约出自己见面。然后发现了自己与车祸之间的联系。真巧合。
“我还不知道!越彦没告诉过我!”郑海漆带着友好的微笑,但却表情有点意味深长。
“刚好在这里碰到,对了,我画的画像,帮了警方的忙呢!受害的小孩子家长对我很感谢,其实说到底应该感谢你。”原友的口吻更加意味深长,但这种意味深长只有越彦明白。如果不是看见越彦已经有个男孩在身边,是不会确认疑心的。
“满巧合的!”越彦侧头尽量不看原友,“不用客气嗯,都是你的功劳。再见!”
越彦拉着郑海漆就走。
“怎么回事啊!我看是对你有想法哦!”
“没有呢!学校里的普通同学。顺路帮到忙。我并不需要回报的。”越彦表现得没什么异常。
原友微微眺望两个人的背影。
如果是别人已经在交往,那么按照自己的个性是会截断妄想,放弃掉。但是,另外一种好奇如同海洋的鱼群,顺着暖流不断涌现,无法按捺下去。
原本只是隐约的怀疑——好巧合,自己联想到,险些撞到自己的司机,就是撞死小孩的司机。
尤其巧合的是,喝的正是酒味的饮料。如果后来她又赴约,即便不能交往那也无所谓了。可是,偏偏被发现她旁边有一个很亲近的男孩。
那么——
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越彦?”学生会的学习部长说她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功课成绩一直在前列啊!而且,非常低调,几乎默默无闻,其实老师很喜欢这样的学生。
同学也不觉得她平时有多用功。按时来学校上课,按时下课放学,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看见额外用功过。
“喂,你是有想跟她交往的想法哦?!”学习部长拿铅笔捅一下纪原友的肩膀。
“谋杀呀!”原友闪躲。看清楚铅笔尖是钝的。
“漫画社据说常常有漂亮女生,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跟很神秘的事情有关,不过我不能告诉你。”纪原友微笑,一脸诡异。
学习部长嗤笑,“喂,果然迷恋漫画的家伙都很奇怪。”
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林越彦不喜欢看人,但是当她看着人的时候,脸上会有奇异的神色。纪原友最近追着美剧《Lie To Me》看。
电视剧里有个观察力超常的“人肉测谎仪”莱特曼博士,原型就是美国加州大学医学院的心理学教授保罗·埃克曼。
一个人的脸上表情,总是在很细微的地方,泄露出众多信息来。所以,林越彦一定藏有什么秘密。
“请你吃个苹果!”纪原友变魔术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一只保鲜膜包裹好的富士苹果。
“到底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啊!说吧!”学习部长一点也不客气,打开来咬了一口。
“就想看看一年级的成绩表。”
“都在那边柜子下的抽屉里了。我们这里只有年级前50名,用来做墙报发布什么的呢。要详细的,那可就只有负责档案的老师才有了!”
“看看大概的就好了。”纪原友接过钥匙。
几项大的考试,林越彦都是优异,拿到学校的奖学金。可是都保持的很稳定,不会像前三名那么张扬耀眼,总是刚刚好获得学校的奖励,又不会是奖励的最后几名。属于容易被忽视的好学生。
而且每门功课都平均。男生畏惧的外语和语文,女生畏惧的物理化学综合、数学什么的,导致的偏科,林越彦也都没有。
纪原友抱着脑袋,走出来,回自己的班级教室。
“大家都提高重视啊,今年的年度成绩,可是会影响到你们在导师心里的位置的。虽然现在不会明着分班,也不再公开所有人的成绩。”
已经说的很含蓄了。
又到期末考试了啊。原友还是比较头痛。最近又惦记别的事情,没心思多复习准备,看来只有裸考了。
“纪原友,来一下办公室!”课间,班级导师叫出纪原友。
纳闷的很。不会是什么衰运糟糕事吧!纪原友接过一封信,是感谢信。是那个小孩子的父母写来的。啊!
“学校还会在下周一大会上公布表扬呢!”
原友不好意思起来。
传的挺快,接近光速了。林越彦也一定知道了吧。
原友很配合,装出得意样子,这个时候没必要过分谦虚扫兴。哈拉几句,赶紧闪逃。在校门口,看见林越彦一如既往低头,双手搭在背包的肩带上,旁若无人独自走着。
“步行回家么?不坐巴士?”
纪原友偏着头搭讪。
“嗯嗯,步行。”林越彦含糊回答,仍然不看人。
“原来我们回家顺路呢!”
“哦!”
“好啦,我不会再提感谢的事的。上次遇见的是你男朋友么!”
林越彦停步,没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加快脚步。
“如果不是那就好了!”原友发现自己的脸皮厚度充分,已经超过自己的想象。
“别跟着我!”口气异常冷淡起来。
“我保证我不是坏人!”
越彦没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忽然转身,穿过车站站牌,上了一辆巴士。
原友挥手,大声喊,“明天见!”也不管林越彦会不会看见和听见。
其实越彦看见了也听见了。总算躲开了,长长出了一口气。怎么会惹上这么厚脸皮的男生,太倒霉了。
越彦打开门,闻到食物香味。
“回来了!快来吃饭!”母亲坐在餐桌边等着。
因为是母亲,越彦浮光掠影看一眼,微笑一下。吃过晚饭,越彦帮着洗碗收拾做家务。母亲做一点手工活。父亲去世好多年,和母亲两个人生活,已经很习惯了。阳台上有很多盆植物。都是越彦养大的。
越彦很喜欢植物,不喜欢小动物。母亲顺着越彦的意思,每天很细致照顾它们。
“考试完了,暑假可以出去跟同学一起玩呢!只是别去太远,注意安全!”母亲不希望越彦一直在家闷着。
“那么热,不如在家里凉快呢!”林越彦一边回答,一边到阳台去给一盆蔷薇浇水。
“我做功课去了哦!”越彦回来,钻进自己房间,打开在一个旧笔记本上。
但她并没有做习题什么的。握着一支圆珠笔,一笔一划,“欧阳、曾、苏……”
几个零散的姓氏。没有人看得懂。除了越彦自己。这是最近几天默默听着,心里记录着的有用资料。
外面有轻微的电视说话声音,那是母亲唯一的消遣。其实,很希望母亲重新振作起来,去认识新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封闭呢!
越彦一点也不反对母亲寻找新的幸福,甚至建议提及过。但是母亲笑笑不回答。越彦忽然叹了口气。即便知道所有的源头。但,并不能改变多少。
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暂时忘掉一切。那么多,仿佛背负着成千上万光年的路途记载。
属于我的命运,保有唯一的恩慈。上帝,您是这样安排的么?越彦推开窗,这是老式小区的第三层楼。可以望见大半的天空。
这个时候的夜空,繁星累累。宇宙太过庞大,无数的星球中,有众多的恒星。恒星是天然的光源。太阳是地球的最大光源。
一切其它能量的光,都是日光的衍生品。光源散发出来,在世界上的所有物体之间不断反射。人得以看见事物。越彦靠在几本参考书上,看着夜空。星光渐渐弥漫,然后融合,变成大面积的璀璨光芒。
好像站在一片大雾之中。
“小彦……”
一个低沉而成熟的声音。
一个小女孩被蓝色的布带蒙着眼睛,站着不动,怀里抱着一只玩偶。“爸爸,爸爸你在哪?”
“这里……”
“我找不到你……”
“妈妈,我找不到爸爸!”
小女孩扯下布带,终于看见。她哭着奔向一个男人。靠近时,扑空。那个男人瞬间消失。
轰然无数潮水,密密麻麻的人影,永远无法讲述完毕的故事,无数的面孔,无数的表情,无数的说话声,人的,动物的,比最庞大的合唱团还混乱,比最盛大的广场还嘈杂,漫无边际,在暴风雨的大海中央,被巨大的浪潮击落坠入深海。
光线消失。无法抵达的海底。陷入无尽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了。如同盲人。盲人的黑。是真正的黑暗。兼顾着无边无际的安宁。
再不想苏醒过来。一直沉睡,在幸福安宁的至高境地。
“噼啪”,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豁然惊醒。越彦怔怔着,面孔一片湿漉漉的东西,全是眼泪。
一根圆珠笔躺在脚边。做梦了么?!
C中的教学行政楼只有三层高,建成快有30年了。红色砖瓦背景前,是翠绿的枝叶和草。
越彦站在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前,仰头看公布栏贴的考试日程表。
三三两两的其他同学也在看。
教师也在出入,遇见记得名字的脸熟的学生,会点头喊一句。
越彦很有礼貌,对每个经过的老师都小声说一句,老师好。
即便是不认识她,老师也会很高兴地示意回礼一下。每个经过的教师,都会闪电一般打一个照面。只有极少数例外,视线多停留一下。
一个上午的早晨,十几分钟后,所有任课老师都来齐了。
越彦默默的低头,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小步迅速地离开,神情似乎有些疲倦。
在越彦离开后,原友从走廊另外一边出来,看着越彦的背影转弯消失。然后,他站在刚才越彦站着的位置,抬头。那些表格没有什么特别。而且,他是二年级学生,对他没有半点用。
办公室里老师们相互在闲聊,“欧阳老师今年负责出一年级的数学考卷……”
原友心一动。
越彦离开教学行政楼,找到林荫之间的小石桌,取出笔记本、笔,她专心致志,忘记整个世界的存在一样,在空白页面上刷刷地书写。
大约半个小时差不多时候。“好累。”越彦微微自言自语了一句,“总算默写完了。”
不管是谁经过,一定会以为是在用功。
当然也算是用功,却是另外一种。林间静谧一片,光线渐渐浓烈起来。
越彦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原友拿一本书盖在头顶,挡住光线。在树林的另一侧端,他也拿着一本教科书摊放着。遥遥看见林越彦的动作。
良久,原友看见越彦伸手抚摸了一下脖子,忽然抓起背包,往下坡去。
桌子上的书和东西都没有收拾。
还等什么呢!原友几乎拿出参加体育考试的劲头来。手机照相功能派上用场了。迅速照了两页,再走开。
林越彦倒没有那么快返回,差不多快5分钟后,才回来,脚步轻松。
原友收拾自己的东西,到其它地方。走了几步,忽然醒悟,没有必要做贼心虚。谁会注意到呀!又不是间谍收集重要情报,只不过是想要搞清楚一些心里觉得古怪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