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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客栈

“两位客官,敢问您二位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

刚走入客栈之中,就听一声清亮的吆喝声。紧接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二哥迎了上来。只见他左肩搭着一块灰不溜秋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抹布,一边搓着手,笑眯眯望着二人,黑眸里晶亮亮的,“二位客官,打尖吗?”

“嗯,再来两间房。”沈康点了头,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大堂,找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下。

见二人坐定,店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跟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道:“那二位要点些什么?”

“几个家常小菜就好,”韩一尘淡淡笑道,“饭多盛些,这里可有个属虫的哪。”

“虫?”沈康挑眉,不解道。

倒是那小二乐呵呵地掩了嘴,冲沈康笑道:“这位客官是在说您像蝗虫呢。”

眼见沈康沉下一张脸来,韩一尘轻笑一声,转而面向店小二,“哈,这位小哥,你说得可就不对了。这虫儿可不止一种,其间千差万别。再说了,就连那山中大王都称得‘大虫’两个字,怎的算是轻视了?我师弟炮仗似的脾气,一点就着。小哥,你这“蝗虫”二字一出,我是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啊。”

那小二哥一边提了壶为二人添了茶,一边笑呵呵地回话:

“这位客官,您这话可就冤枉小的了。小的不过是顺着您的意思来啊,替客官您说了未尽之言。可现下,倒像是我挑拨你们二人的感情了。小的真冤呐,比那窦娥还冤。”

韩一尘轻笑出声:“哈,这位小哥您多虑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一位大虫耳背得很,听话不听音,还劳烦小哥您解释一遍。”

听到这里,沈康一张脸黑得可比锅底,“你们两个一搭一唱的够了没有?小二,有空唠磕怎么还不上菜?”

“哎呀,”店小二一拍后脑勺,赔笑道,“两位客官,抱歉抱歉,我这就去吩咐厨子,给二位张!”

过了不多时,一荤三素四菜一汤便被小二端了上来。沈康立即捉了筷子,直扒起碗中的饭来。而韩一尘则微微颔首谢过小二,随即低头,夹了烤鸭的大腿就丢进了沈康碗里。

沈康停了口,皱了眉头,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又是抬手将鸭腿丢回给韩一尘。韩一尘推辞,却被沈康用筷子挡住。抵不过沈康那力道,韩一尘只得作罢,一边嚼着香喷喷的鸭肉,一边浅浅地笑了起来。

吃到八成饱,韩一尘便推了碗。沈康见状,知她停了筷子便不会再动,便伸手揽过碗来,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伸手为自己添上一杯茶,抿了两口。望着吃得风卷残云一般的沈康,韩一尘在唇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随后,她想起了什么,伸手将那店小二唤了过来:“小二哥,你可曾听说过宁州镇里出没匪贼?”

店小二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疑惑地望着韩一尘。不久,他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哎呀!这位姑娘,敢情你们是来抓贼的?我好似听说过什么贼人的消息呢!”

“你听说过那个司徒十四?!”先前一直埋首于饭碗之中的沈康,此时猛地抬起头来,挑眉望向小二。

那小二哥拍了胸口,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客官莫要忽然这般大声说话,很是吓人咧。”

沈康只得缓了语气,问道:“你可听说那司徒十四出现在何处?”

小二的黑眸亮晶晶的,笑答:“他出现在何处我是不知,我只知道那家伙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哩!听说他一夜就盗了三千两赈灾银。换作是别人,就算拉个马队来驮,也不一定驮得动啊。”

“赈灾银?!”沈康大惊,他不禁攒了眉头,“这个司徒十四,果真罪无可恕!”

“哎,师弟,少安毋躁,”韩一尘伸手拦住他,淡淡道,“莫这般说风就是雨。若那盗中君当真如此恶劣,独吞了那三千两赈灾白银,为何我们进镇以来,小贩们皆是不提及此事呢?”

“……”沈康敛眉不答,只是暗自思忖。倒是旁边那小二笑出声来,“这位姑娘,你怎么倒帮那贼儿说些好话呢?那贼人还不止盗了三千两赈灾银呢。那次宁州镇郊产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打算呈给朝廷抵消税收。可当晚就给那司徒十四偷了,枉费县官派了两个小队五十多人看守哩!”

“该死!”听到这里,沈康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桌子,震得碟儿盘儿飞到空中,又跌回原地。

韩一尘静静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提了茶壶,想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来。谁料手腕一崴,差点将瓷壶摔在地上,幸亏小二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哎呀呀,抱歉,”韩一尘歉然一笑,“你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差点惹了事。”

见她手不稳当,沈康急问:“怎了?”

“没。”韩一尘在唇边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忍不住伸手去揉对方的脑袋,“你这小鬼头,若说担心别人,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也免得让师姐我整日为你操心。”

沈康斜眼瞥她,“谁让你操心了?像个老妈子似的,整天唠唠叨叨嗦嗦瞎操心。”

韩一尘屈指叩他脑门,笑道:“没大没小。”

一边的小二看得笑眯了眼:“二位客官的感情可真好啊。”

“哼!”沈别开脸去,冷冷从鼻中哼出一声来,“你眼神不好吗?”

那小二没直接回沈康的话,反倒是偏头望向韩一尘,笑呵呵地道:“这位客官,我看你师弟不是属虫的,倒是属鸭子的呢。”

韩一尘浅笑着点头,“哈,也对。”

沈康瞪了一眼店小二,“你俩又搬弄什么是非乱嚼舌头?”

韩一尘伸手拍他的肩膀,缓缓摇了摇头,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唉,要怪就怪你小时候,师姐我没好好教导你,没给你多读点书、念点歇后语。这不,连‘死鸭子嘴硬’都没听说过。身为师姐,吾甚是惭愧啊。”

沈康沉下脸,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那店小二抢着说:“看吧,还说不是嘴硬?”那小二哥笑眯眯地望着沈康,“刚刚这位姑娘屈指叩爷儿您的脑门,若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凭这位姑娘的功夫,爷您怎么会躲不过?”沈康别过脸,撇了撇嘴,不做声了。

韩一尘淡笑道:“好了好了。这位小哥,你莫再说了。我这师弟脸皮儿薄,再这么打趣下去,怕是要跳起来拆房子了。小二哥,麻烦你收拾两间干净屋子,我们准备休息了。”

“好勒——”小二高声吆喝道,随即“噔噔噔”地踏着楼梯向二楼客房奔去。

而韩一尘和沈康则在大堂内又喝了会茶。不多时,等小二冲下来表示一切拾掇完毕之后,二人便上了楼,各自进了房间。

摇曳的烛光在墙壁上投下阴影。抹过了脸,将擦面的布巾挂回了架子上,沈康正打算脱了衫子上床睡觉,却听得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他想也不想地,也不管衣襟已敞开,就这么大咧咧地走到门前,“吱呀”一声地拉开了门。

“师姐?”

韩一尘跨进屋来,见沈康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笑道:“抱歉,扰你好眠了。”

“无妨。”沈康把门带上,径直走到桌面坐下,望着韩一尘挑眉道,“有事?”

“哈,”韩一尘笑望他,“非要有事才能来看你吗?”

沈康斜眼瞥她,“既然无事,便不要扰人清梦。”

“哈,”韩一尘轻笑,“酉时刚过便睡了个迷糊,三师弟你何时成了那白白胖胖的豕者兄弟了?”

豕者,乃是一个“猪”字,沈康当下黑了脸,沉声道:“猪也好过你这个夜猫子。有觉不睡,却跑来拿别人开涮,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着。”

韩一尘大笑,“哈,枉费做师姐的小时候那么疼你。现在翅膀硬了,跟师姐说话,就是这种口气吗?”

沈康别过头去,不看她,只是闷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难道师姐没教过你何谓‘尊师重道’吗?自然就是这个理:师姐我放火可以,你做师弟的,便不能点灯。”

韩一尘淡淡一笑,边说着让沈康无言以对的混账话,一边将手指伸进茶杯之中,沾了水,在桌面上写道:“店小二有问题。”

沈康挑了挑眉,“怎说?”

韩一尘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小娃儿,聪明面孔笨肚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手书:“有谋,会武。”

沈康斜眼瞥她,“并未觉得。听得懂你那些混账话,便是‘有谋’了吗?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些。”

“哈,”韩一尘笑道,“一尘向来承认自己的愚钝。可谁知,某日师父竟收了个三徒儿,自那之后,一尘便不是崆峒最笨的弟子了。”

与此同时,她手书:“他必与司徒十四有重大关联。”

沈康挑眉,“难道这里当真是黑……”

一个“店”字还没能说出口,就被韩一尘伸手捂住。只听她笑着岔开话题:“黑什么?做师姐的不过念你两句,你便骂作‘黑心’吗?哎呀呀,我怎生教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鬼头来。”

虽然明知这是她为了打岔而随口说出的说辞,但沈康听了,还是颇为不舒坦,撇了撇嘴不言语了。只是学了师姐她的样儿,伸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如何”二字。

韩一尘手书:“就在屋外。”

沈康微一点头,再不多言,径直飞身从窗口跃出,只听“哗——”的一声,窗棂应声而碎——

果然,那小二就在窗边。

万未想到沈康会跳出来,那小二顿时一惊。然而不到眨眼工夫,他便明白了状况,立马转身跃上屋顶,拔足狂奔。

沈康立刻飞身追上。

可那小二身法极快,飞檐走壁竟是如履平地一般。只是他突然走个两步,就左蹦右跳乱转悠起来。然而,看似他的步子东一脚西一脚甚是杂乱,却是愈来愈快,将沈康与他的距离越拉越大。

见此情景,韩一尘向前走了两步,高声冲沈康唤道:“莫追了。司徒十四,轻功果然天下一绝。”

后半句是对那店小二说的。只见月光之下,那小二哥身影已在远远的屋顶之上,听了此言,忽停了脚步,放声笑道:“哈,算你识货!”

说罢,他跳下屋顶,便再看不见了。

沈康纵身跃回,站定在韩一尘身边,敛眉:“你怎知是他?”

韩一尘不答,忽然伸手将沈康的衣襟拢好,系上,一边笑道:“你这娃儿,就算是在这夏夜,也不该敞着衣服乱逛,难免着凉。”

沈康皱了眉头,“莫再把我当娃儿!”

“哈,莫要心急,进屋再说。”韩一尘慢吞吞地踱入屋中,坐在桌边,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沈康也只有依言坐定,只是皱眉望她,满是不解。

韩一尘为他斟茶,递去,方才继续道:“寻常店小二,虽然有些嘴碎,但绝不会帮着一个客人调侃另一位。当他向你解释‘属虫’二字的时候,我便觉有些不对劲。他难道便不怕得罪你这位客人了吗?再者,明明你腰间佩剑,我却没有。若是寻常小二,便是宁愿得罪我,也不愿开罪于你的。”

沈康点头,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事情,道:“所以,你才假装手腕不稳,故意差点打翻茶壶?”

“不错,”韩一尘微微点头,“若非会武,就算他手脚极快,也不可能扶住茶壶而滴水不漏。不过,在决定试探他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让我疑惑。”

说到这里,韩一尘顿了一顿。

沈康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她不就是在等着自己问上一句“什么”吗?想到这里,沈康撇了撇嘴,偏就不合她的意,只是斜了她一眼,“要说便说。装模作样的,难不成还要我捧哏吗?”

捧哏是相声的说辞,就是跟着后面搭腔的那个人。听沈康这一说,韩一尘大笑道:“哈,果然还是三师弟了解我。我也不卖关子了。先前镇中小贩,多是为司徒十四开脱,偏这位店小二使劲泼他坏水,但言语之中却并无愤慨之意,皆是当玩笑般地笑说给我们听。这不得不让人起疑,他定是和司徒十四有着不小的关联,因为相熟,所以说话才能这么肆无忌惮。但刚才见他轻功非凡,若非‘盗中君’,又有谁能有这么好的梁上功夫呢?”

沈康赞同,可忽然想到一问:“你怎知他就在窗外?”

“哈,”韩一尘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偷鸡摸狗地听人说话,这便叫作‘贼性难改’。”

“狗改不了****就是了。”沈康想也不想地接口道,毫不客气地指出事实,“人已逃脱,那现下应是如何?”

“不急,”韩一尘微微思忖,道,“看他模样,不像是一天两天。而那掌柜也是将他当作普通小仆那样使唤来使唤去,看情形似是使唤惯了的。”

“你是说,那司徒十四平时白天做店小二,晚上‘盗中君’?!”沈康微讶。

“你觉得大材小用了?”读出他的困惑,韩一尘扬了唇角,笑道,“谁知道呢?或许他就是有这个嗜好也说不定。”

韩一尘猜得没错。第二天一早,当她简单梳洗之后,推开房门向一楼望去,便见大堂之内,司徒十四正甩着抹布前后忙活着。

“嘿!这位姑娘,起得真早!”

察觉到韩一尘的视线,司徒十四一边抹着桌子一边抬了眼向她招呼着,黑眸晶亮亮的。

“早,”韩一尘向他点头致意,笑道,“在下韩一尘,若不介意,唤阁下一声‘司徒兄’,可好?”

“别介!”司徒十四丢了抹布,拼命摇手,“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老,你这不是咒我比你早死吗?”

韩一尘点头笑道:“没错,看模样,应是在下虚长几岁。那便喊一声‘司徒老弟’,如何?”

“……”司徒十四没搭话,却突然抱了双手,打了个哆嗦的模样。随即拾起一边的扫帚,清扫起地面来。

韩一尘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这番动作,分明是“掉落一身鸡皮疙瘩”之意。思及此处,她不禁大笑道:“那阁下您说,如何称呼为好?”

司徒十四抬了眼,笑眯眯地望她,“喊我‘十四’便好。”

“跟这种鸡鸣狗盗之徒称兄道弟,还称呼得如此亲昵,不怕被师父责罚吗?”

韩一尘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一人冷冷插话道。她回头望去,只见沈康推门而出,面色不善。

“哈,怎的这样一副冷脸,难道谁欺负你了不成?”韩一尘笑道。

沈康瞪她,沉声道:“下山前师父是怎说的?他让我们来收拾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你倒好,和他有说有笑、称兄道弟起来了。”

“十四并非恶人,师父若知,他定不会责怪。”韩一尘淡淡道。

“真的吗?我真……”

司徒十四刚想插口,就被沈康打断:“盗赈灾银、窃贡品玉璧,做出这等事情,还能说是‘并非恶人’?”

“那个……”

司徒又插嘴,却听得韩一尘继续道:“十四的声名确实不好,”韩一尘敛了眉头,“但,若他真的是大奸大恶之徒,为何这宁州镇的百姓,都出言回护于他?”

“那……”

司徒刚开口,就听沈康冷哼一声:“若都是同党呢?”

“可我……”

司徒嘴巴刚动,再度被打断:“师弟,”韩一尘敛去了唇边惯有的笑容,沉声道,“你这般说法,未免过分了些。师父教了我们十多年,你应知:学武之人,除了强身健体之外,更要助人。若你将这宁州百姓都当作是恶人,那还有何话好说?”

眼看沈康张口又要辩驳,司徒十四再也忍不住,提了扫把“噔噔噔”地爬上楼梯,将扫帚往那二人中间一横,“停!停停停!你们说够了没有,难道就不能听我说句话吗?”

正在争辩的二人,忽见一柄扫帚横插于面前,皆是一愣。韩一尘转而望向司徒十四,歉然道:“抱歉,光顾着和师弟说话了。十四,有何事,你先说。”

扫把之后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司徒十四的面上红了一红,低下头来,“那个……我是想问,想问……”

“想问什么你就说!怎的婆婆妈妈的!”见他那副扭捏模样,沈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别开了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司徒十四将抹布从肩上取下,捏在手中搓着。随后,他仰了头,望向韩一尘,又望向沈康,晶亮亮的眸子里闪满了明晃晃的希望之星,“那个……我一直想问,我真的有那么出名吗?”

“……”

韩一尘一阵默然。望着那双充满期待的明亮黑眸,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二师弟郝中京也常这么看向师父,问上一句:“师父师父,我有没有进步?”

“哈,”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出来,伸手拍了拍司徒十四的肩头,笑道,“没错,十四,你很出名,怕是出名到武林正道中人无不想收了你这恶名在外的‘盗中君’的地步了——这番回答,你可满意?”

“嗯嗯!”司徒十四笑眯眯地猛点头,手上的抹布也给他搓成了一团,“很好!很好!没白花了那些功夫!”

听到这里,沈康觉得苗头不对。转过头来,先是迅速将韩一尘仍搭在司徒十四肩膀上的手拍开,而后,他瞪向司徒道:“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要出名?”

“是啊,”司徒十四粲然一笑,“史上最有名气的店小二——这名头,听上去多牛掰啊!”

“……”沈康顿时无言以对。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最终,他忍无可忍地大吼出声:“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你盗赈灾银偷贡品?就是为了这种臭名声,你做出这等十恶不赦的事情来?”

“说是‘十恶不赦’,也太过了些吧。”韩一尘淡淡道,“再说,十四盗窃虽是不争之事实,但若是此举当真危害百姓,为何众人皆出言相护?想必其中必有内情。”

“‘十四’?喊得倒亲!”沈康偏了头,冷哼一声。

那司徒十四兀自沉浸在出名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有理会韩、沈二人正为他的事情争辩不已。他只是眼冒星光,喃喃说着些“出名趁早”之类意义不明的话儿。

见他那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儿,沈康斜眼睨他,“人怕出名猪怕壮,最肥的猪猡总是等着挨宰的。”

听他这话,韩一尘不禁大笑出声:“师弟,你倒是懂得说话含蓄些了。”说到这里,她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现下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师弟,你不妨多想想,赈灾银和贡品,都是事关民生的大事。按照常理说,十四这盗窃之行,理应招来宁州镇百姓骂名千古才对……”

沈康敛了眉头,微一思忖,望她道:“你是说,这小贼做的那些破事儿,反倒是得了好处了?”

韩一尘微微点头,“至少是利大于弊。不过,究竟真相如何,还得问问当事之人了。”

说罢,她伸手指向那边。沈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司徒十四抱着扫帚砸吧着嘴、仍是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

沈康看不过眼,伸手大力地抓了司徒的肩膀,死命地摇起来,“给我清醒清醒!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司徒十四给他晃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沈康蹙紧眉头一脸要找碴的样儿,司徒很帅气地把头一扬,“你让我说我就说?!那多没面子!”

韩一尘打了圆场:“十四,莫卖关子了,为何你盗了赈灾银和贡品,百姓反而皆是维护于你?”

“那当然!”司徒昂了脑袋,很是得意,“赈灾银是大爷我偷的没错,可是咱可不是从官府金库里偷的,而是从那县太爷老爷家里盗的。而且,我要的是名声,留点金子够花就行了,三千两咧,我哪里背得动啊,当晚就给城里下了一场金砖雨。他们自然说我好话了。”

“哈,”韩一尘轻笑,“原来如此。官银不在金库,却在县太爷家中,这显是他有假公济私之意了。你先是盗了那不义之财,再将之随处发放。我们虽知你是孩子心性好出风头,可那百姓自是不知,还当你是劫富济贫哪。”

沈康冷冷道:“那贡品怎么说?”

司徒十四摊了摊手,“我怎知,不就是块玉嘛,说得那么神神秘秘的,还不是一碰就碎,半点不耐摔。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不过如此嘛。”

“摔了?!”沈康一惊,“百姓上贡之物,本打算靠它减免赋税的,你竟给这么摔了?!”

“镇民对贡品被盗之事并无怨恨,其中原因,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韩一尘接口道,“既然那县官不是个厚道之人,那么这玉璧九成是当作其私人献宝之物,又怎会给百姓请命要求减税?倒是一旦让上面得知,这宁州镇盛产美玉,怕是非但不能减轻赋税,反而要增加赋税以求产出玉石了。是以,十四盗走玉璧,阴错阳差,反倒成就了好事。”

沈康冷哼一声:“说白了,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这便是运气,天将降大运于我,你是羡慕不来的,”司徒十四不甘示弱地回嘴,“像你这种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福气的天生扫把星!”

“你!”沈康刚想说话,就被韩一尘伸手拦住。

“好了好了,”韩一尘不禁苦笑着摇头,“哈,你二人也都不小年纪了,怎还像孩子似的这般斗嘴?”

司徒很轻蔑地白了韩一尘一眼,“还说我咧,你不也常拿他开涮玩得不亦乐乎?”

“呃……”

韩一尘一时结舌,却听那沈康倒是不假思索地吼道:“她是我师姐,自然可说我。你倒算是什么东西?”

听了这句,先前无话可答的韩一尘,此时淡淡笑起来,轻轻点头道:“没错,便是这个理。话说,师弟,平日怎不见你这般乖巧?做师姐的带了你这么多年,也从没听你说句这么好听的。”

沈康涨红了脸,将头扭向一边。他懒得再搭理那二人,二话没说,径直走下楼去,坐定在桌边喝起茶来。

“四小子,还不去招呼客人?”

一见客人坐下,那在客栈门口拾掇的掌柜,立马冲楼上吼了起来。

司徒十四慌忙拉长了声音答了句“哦!来咯——”随即“噌噌噌”地跑下楼去,直奔到沈康面前,谄媚地笑道:“这位客官,您要来点什么?这一大早的,来点白粥,您看怎样?”

见司徒十四这般店小二似点头哈腰的模样,沈康哭笑不得,“你这小子,看似名头了不得,轻功更是响当当,可怎的不是当这低人一等的店小二,就是做那丢人的偷儿,尽是做这些见不得人的活计?”

司徒十四瞥了眼掌柜,确定他没注意到这方向,便将眼一瞪,狠狠向沈康啐了一口,低声道:“怎的?!大爷我愿意!小二也好,梁上君子也罢,老子乐意,要你管!”

话音未落,司徒就被跟着走下来的韩一尘一把拍了脑袋,只听她笑道:“小娃儿年纪轻轻,怎这般口没遮拦。”一边说着,她一边坐在了沈康左手的位置上,随即抬头望向司徒,“十四,麻烦你,来十个馒头,再来两碗稀饭。”

“好勒——”身为店小二,司徒十四暂且按下斗口之事,吆喝一声直冲向厨房,很快便端了一盘馒头出来。

伸手拿了馒头,递给沈康,韩一尘方才笑道:“师弟,先前你说的可就不对了。所谓‘人各有志’,店小二又有什么不好的?堂堂正正吃苦过活,我觉得比咱们这些武林中打滚的,要实在多了。”

听到此处,司徒十四将两碗稀饭端在桌上,立在一边,眼中的星光又冒了出来,“哎哎!我一直好奇得很,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怎么能走南闯北都有用不完的银子?”

喝了一口稀饭,韩一尘轻笑答道:“又不是有金山银山,怎可能有用不完的银子?别的门派怎么做的我并不知,不过咱们崆峒,全是靠师父一手创办的。最初的银两,是师父招收门徒,弟子交纳上去作为学费的。到了后来,人手多了,崆峒山上多生长些果树草药什么的,到了时候,众弟子们便去摘了卖,也就自然有了收入。”

司徒十四大为失望地“嘘”了一声:“原来是坐吃山空啊。这么下去,估计没两个年,你们崆峒派就要穷得丁当响了。难怪你们掌门要去勾搭清教了。”

“什么?!”沈康拍桌而起,冲司徒十四吼道,“你这家伙,胡扯些什么?!”

“……”韩一尘也骤然一惊,端着瓷碗的手微微一颤,稀饭汤泼了一点出来,烫了手。她将碗放回桌面,定了定神,方才转而望向司徒十四。平日唇边惯有的笑容也尽数收敛,她只是攒了眉头,沉声道:“十四,你刚才说些什么?要知,这话很是严重。”

所谓“清教”者,用武林正道的话来说,也就是“魔教”。正道中人,对魔教是人人得而诛之。而崆峒掌门夏侯信向来为人正直,若说他和魔教有勾结,身为弟子的韩一尘和沈康自然有一万个不信,首先就要跳起来,将造谣之人好一顿痛揍。

司徒十四抱了双手,向二人斜了个白眼道:“凶什么凶?!我还能骗你们不成?那天夏侯老儿下山,我一时技痒,心道若能从他身上偷点什么,也算是出了不小的风头,于是便这么下了手。”

“你说什么?!”沈康猛地起身,一把拽住了十四的领子,“师尊之名,可是容你胡叫的?!你若再侮辱师尊,小心我扯烂了你的臭嘴!”

韩一尘敛了眉,一边起身拍了沈康的肩头,一边低声安抚道:“师弟,莫怒,且听完十四之言。”

随即,她转过脸去,望向司徒,轻声道:“十四,你该知,事关重大。请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可好?”

领口被放开,司徒十四瞪了沈康一眼,方才道:“你这蛮人,若不是看在韩姑娘的分上,我才懒得搭理你!那天,我遇到夏候老儿之后,便动了手。那老儿武功虽不错,可咱司徒大爷一双快手,他怎么抵得过?!当时我就摸出一块金牌来了。我还想:乖乖,这次赚大发了!可仔细一看,哎呀我的妈呀,那可是清教的传令金牌啊!清教之毒,连我这等不入江湖之人都有听闻。这金牌事小,丢了小命可就不值得了。当下我就没敢拿,直接给塞回去了。”

韩一尘眉头深锁,沉声道:“十四,你可发誓,你所言句句属实?”

“师姐!”沈康大喝出声,“这小贼之话,怎可听信?!”

韩一尘伸手搭在沈康肩头之上,缓声道:“虽与十四相见不过二日,但我相信十四的为人,所言非虚。但我亦是坚信,师父绝非勾结魔教之人。但师父忽然让我们下山铲除奸邪,确实巧合,此事定有蹊跷,另有隐情。”

司徒十四斜了一个白眼,“什么‘铲除奸邪’,根本就是杀人灭口嘛!”

沈康闻言,横眉怒目道:“你再胡扯辱了师尊之名,你信不信我会打得你满地找牙!”

“师弟,”韩一尘忙伸手拦住,“不论如何,此事必有误会。咱们尽快回去,向师父询明此事方是要紧。”

“……”沈康缓缓放下拳头来,点了点头。

随即,二人立刻收拾了包袱,会了住店的账。

临走时,韩一尘向司徒十四道了声别。至于沈康,则是一言不发,径直走出客栈,踏上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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