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克顿慢慢地转身离开门。此时，他可以听到，孩子又一次哭了起来，韦斯夫人在凄惨、绝望地呼叫着丈夫。
斯托克顿（声音很轻地）这简直是返古，又回到了野蛮时代。（急转身，猛地撞在门上）马蒂，从这儿走开！你听见了吗？从这儿走开。
［说完，他紧闭双眼，任自己的脑袋垂在胸前。与此同时，收音机的广播声和婴儿的哭喊声混成一片。
第二幕
第一场
［兼作餐厅的厨房。
［马蒂·韦斯带着妻子和孩子们摸索着走向餐桌，餐桌上生日宴会的残烛给了他们——些光亮。哈洛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上场。
哈洛太太喂，再回那儿去！
哈洛（站在前门口）不会有什么用。
哈洛太太杰里，再去求他。
［潘·亨德森和亨德森太太上场。
亨德森那个东西随时都会落下来。我有预感。
快啦，它说落就落——
亨德森太太（一把抓住丈夫）咱们可怎么办啊，弗兰克？咱们怎么办？
［在上述和以下对白进行的过程中，一个男人带着的手提式收音机一直在广播下述通告。
播音员画外音科奈尔拉德广播电台，科奈尔拉德广播电台。空袭预备警报尚未解除。担负紧急战备任务的公职人员或政府雇员，以及民防人员，请立即向你们的所在单位报到。公职人员或政府雇员……哈洛你就别浪费时间了。他谁都不让进。
亨德森太太那咱们怎么办啊？
哈洛也许我们该找个地下室，想法收拾收拾。把我们的东西都凑在一起。吃的、喝的，所有的东西。
马莎？哈洛这不公平。（指着地下室的门）他躲在下边的防空洞里，平安无事。可咱们的孩子只好在这儿眼睁睁地等着挨炸弹——亨德森来，咱们到他的地下室去把门砸开。大伙说好不好？
［大家齐声赞同。
［亨德森向地下室人口处奔去，哈洛追上了他。
哈洛你等等，等等。那儿装不下这么多人。连试都不用试，白费功夫。
韦斯咱们何不抽签呢？谁家抽中谁家就进去。
哈洛那不多此一举吗？他不会让咱们进去的。
亨德森我们大家可以一起下去，让他知道，他把整条街上的人都得罪了。我们不妨就这么干。
哈洛那么干又有什么用？我不是一直跟你们说么。就是把门砸开，那地方也挤不下我们这么多人。这等于是大家白白地去送命。
亨德森太太就是救下一个孩子——我看就不是白干。
韦斯杰里，咱们这些人当中，你跟他最熟。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你何不再下去一趟呢。跟他说说吧。恳求他。由他挑一家——抽签决定或别的什么办法都可以——亨德森挑一家？那就是你家喽？韦斯，对吗？
韦斯（蓦地向他转过身去）那又怎么样？我家有个才三个月大的婴儿……亨德森太太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你家孩子的命就比我们家孩子值钱？
韦斯（冲着她嚷）我可没这么说。要是你想挑头争论谁比谁更值得活——亨德森你干吗不把嘴巴闭上，韦斯？（爆发无名火）外国佬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好斗，贪婪，半拉子美国人——［韦斯气得面色发白。
韦斯好你个混账东西，你——
亨德森太太他没说错，韦斯！外国佬还是这副臭德行。照我说，你是最不该活的一个——［韦斯突然拨开人群扑向亨德森，紧接着两人便笨手笨脚地扭打起来。哈洛气喘吁吁地奔过来，站到他们中间，把双方隔开了。
哈洛接着打，你们俩。再打吧。我们用不着炸弹了。我们会相互地掐。
韦斯太太（恳求）马蒂，你再到比尔的防空洞去一次。求求他——韦斯我已经求过他了。不会有什么用的。
［警报又响起来，人们似乎靠得更近了，大家抬着头凝视夜空。观众看得见窗外远处探照灯的亮光。
哈洛探照灯。那个东西肯定离我们不远了。
（说完转向拿着手提式收音机的那个男人）电台有什么新消息？
男人（听了一会儿）没有……
亨德森（突然推开哈洛，朝地下室的门走去）我这就下去叫他把那扇门打开。你们都怎么想，我不管啦。现在只能这么干了。
男人他说的对。走啊，咱们就这么干。
第二场
［地下室与防空洞。
［格雷斯紧紧地搂住保罗。斯托克顿紧贴着门站着，静听着外边那伙人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亨德森猛击防空洞的门，震得隆隆作响。
亨德森比尔？比尔？斯托克顿？这儿有你一大帮想要活命的邻居呐。现在你可以打开门和我们谈谈，一道合计一下看有多少人能躲进去。不然的话，你就一直固执下去——我们可要冲进去了。
［哈洛出场，他挤过人群，走到防空洞门前。
哈洛比尔，我是杰里。他们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斯托克顿我也没跟你们开玩笑。我已经向你们说过了，杰里。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你们在浪费宝贵的时间，你们本可以用这些时间来干些别的事情……比如说找出个活命的办法来。
男人咱们干吗不弄个撞槌什么的来？
亨德森咱们该到贝内特大街去。菲尔·克兰的地下室里放着一堆两英寸厚、四英寸宽的木板。我亲眼看见过。
男人那会惹得他也来加入我们的行动的，可谁想救他呀？我们去那儿扛木板就会让那边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条街上有个防空洞。到时就会引来一大帮乱七八糟的人，一大帮外边的人。
［哈洛一直在倾听他们的谈话。他慢慢地摇着头，时而握紧拳头，时而松开拳头。他突然挤到防空洞门前，转过身来，背对着门。
哈洛这是我们的防空洞，哼！那条街上的人——那不是我们一伙的。为自家人干点好事吧。你们这些蠢驴，傻瓜。你们疯子，你们都疯了。
韦斯太太大概你是不想活了，杰里。也许你不在乎。
哈洛我在乎。请相信，我在乎，我也想看到早晨的日出。可是，你们正在变成一群乌合之众。而乌合之众是没有任何理智的，你们眼下的所作所为就证明了这一点。
亨德森喂，咱们去把撞门的东西拿来。到时候我们只要告诉克兰别把我们用他那个东西的原因说出去。
韦斯我同意杰里说的。咱们不能胡来。咱们先考虑考虑再行动——亨德森（转身面对韦斯）谁管你——还有和你一样的家伙——怎么考虑：我原以为我在上边说的话你都听清了。现在我看，头一件事就是先把你从这儿开出去。
［突然亨德森猛地伸出手臂，一拳打在韦斯的脸上，毫无防备的韦斯在重击之下撞到了墙上。他的妻子尖叫起来，怀抱着婴儿便冲向他的身边。有几个男人试图拉住这位邻居，于是出现了一阵混乱。哈洛紧挨着韦斯，正努力扶他站起来。此时，警报声又一次尖叫起来。而这警报声仿佛是某种信号，一听到它就出现像先前一样的恐慌。
亨德森（喊叫起来，声音盖过了警报声和喧闹声）走呀，咱们去拿东西把这扇门给他撞碎。我们可给过你机会了，斯托克顿。
这你要记住。我们给过你机会了——
［众人出。
［斯托克顿慢慢地转身面向妻子。众人在离去时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回响在他们的耳际。格雷斯抬起头。
格雷斯比尔？刚才那都是些什么人？
［斯托克顿转过身来向着门凝视着。
斯托克顿“那些人”？那些人是咱们的邻居，格雷斯。咱们的朋友。是和咱们在一条街上生活了二十年的人。（接着一改面孔，板起脸，语气异样地）快，保罗。咱们拿东西把门顶住。把能用的东西都顶上。
［父子二人动手用家具、发电机、书籍以及凡是可以挪动的东西堆成一道门垒。
播音员画外音本台奉命再次提醒全体居民，你们要保持冷静，请不要在街道上停留。请立即离开街道，这是紧急命令。有关方面正在采取一切可能的保护措施。但是，街道必须畅通，以利军事车辆和重要的民防车辆通行。因此再次提醒你们不要在街道上停留。请不要在街道上停留！
［人群的喧闹声越来越近。须臾，他们抬着一大块两英寸厚、四英寸宽的厚木板上场，然后用木板向防空洞的门撞去。
［警报声越来越大且越来越刺耳，而就在此时，人们看到韦斯和哈洛也加入了撞门人的行列，给撞门之举增添了一份力量。由于重力和压力，已经堵上障碍的门开始松动。见此，斯托克顿和保罗用自己的身体顶了上去。人们愤怒的喊叫声、断断续续的警报声以及妇女儿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在门被撞击而翘起并被强行冲开的当儿，所有这一切声音汇集在一起达到了极点。保罗和斯托克顿一下被推到了防空洞的深处。恰在此刻，地下室的灯光亮起，警报也响到极点，但又转瞬即逝，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死一般的寂静。
播音员画外音科奈尔拉德广播电台，科奈尔拉德广播电台。请收听本台重要消息，请收听本台重要消息。（稍停）美国总统刚刚发布公告，先前未查明真相的飞行物现已被确切地验明是卫星。重播一遍。不存在有敌方导弹向我接近的险情。现已验明，那些飞行物是卫星。它们是无害的，我们并未受到任何威胁。重播一遍。
我们并未受到任何威胁。重播一遍。敌方并未发动攻击。敌方并未发动攻击。
韦斯太太（闭上眼睛，轻声哭着）感谢上帝。哦，感谢上帝。
韦斯（低语）谢天谢地。
［亨德森似乎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还是……最后他终于转向韦斯，双手捧住他的脸。
亨德森嗳，马蒂……马蒂……我刚才是发疯了。这你能理解，是吧，我简直是发疯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当真的。
（舔了舔嘴唇，声音颤抖地）咱们都……咱们都给吓坏了……吓糊涂了。（伸出双手，做了个手势）唉，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对吧？我是说……哦，你能理解，刚才咱们什么都有点疯狂——［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漫不经心地点头，不过，他们都仍惊魂未定。
哈洛我想，马蒂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你。（然后转向斯托克顿）我倒是希望，比尔不会因为这个——（指着周围被毁坏的东西和瓦砾）怪罪我们。我们会赔偿损失，比尔，我们马上就敛钱。
［斯托克顿从他们身旁穿过地下室，走向台阶。众目注视着他，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韦斯（声音颤抖而神经质地）咱们不妨……明天晚上咱们不妨来个街坊派对什么的，好好庆祝一下。我想，这么个庆祝会倒是值得开的。
［韦斯环视四周，朝人们笑着，但这微笑极不自然，一则因为心有余悸，二则因为他感到此刻有什么东西攫住丁大家。这种东西令人沮丧，使人极度不安。斯托克顿登上一级台阶，随即止步，回过身面对众人。他面无表情，显出一副沉思的神态。
哈洛（强作笑脸，极力缓和气氛）举行街坊派对这个主意不错。（朝四周的人们看看）只要能帮助恢复正常，什么都成。
［斯托克顿把众人逐个地扫视了一遍，然后慢慢地摇着头。
期托克顿正常？（稍停）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正常”。我原以为我懂，可现在我却糊涂了。
哈洛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会赔偿损失的——
斯托克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损失？（点点头）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意识到了，那都是些什么样的损失？（又把众人逐个扫视了一遍）恐怕最大的损失还是最终看清了在正常的时候我们都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原来都是这么一种东西一一一群赤裸裸的畜生。透过薄薄的一层就能看个清楚。我是说我们个个如此：为了自己能够活命，而不顾它们同类的死活。
（靠在台阶旁的墙上，突然感到极度疲劳。一边转身离开众人，一边轻声地）今天夜里我们是没有挨上炸弹……不过我开始怀疑我们这群叫做人的东西了，没有炸弹，我们难道就不会完蛋吗？
［他继续沿着台阶向上走去。众人沉默下来。然后他们便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去。
［幕落。
【作者简介】
罗德·斯特林（Rod Sterling，1924－）美国最重要的电视剧作家之一。他创作的通俗电视连续剧《黄昏地带》，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连续数季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电视网络特别推出。《防空洞》最先由该公司于1961年播出后，深受美国观众的欢迎，作者也因此剧而一夜成名。
（原载《影剧本》2006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