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令人惊愕简直是不可名状的恐惧之后，房间里的人们跑向前门，冲了出去。
播音员在继续广播科奈尔拉德急情广播电台。
本台播音频率为640千周和1240千周。请调准并保持上述任一频率。现在重播先前的通告。我们正处于防空预备状态。如果您还没有防空洞，请您抓紧时间把食物、水、药品及其他生活用品移到一中心地带。请关好所有门窗。再次提请注意：如果您正在家中，请您进入自己已准备好的防空洞或地下室……斯托克顿格雷斯。把罐子装满水，尽量多装几罐。我去起动防空洞里的发电机，以防断电。（仰头看着正在渐渐暗下来的电灯）随时都有可能断电。保罗，把所有罐头食品都拿到地下室去。
［斯托克顿走了出去。格雷斯收集了几个罐子和坛子，然后在洗涤槽处接起水来。保罗装满一箱罐头，端着它跑了出去。斯托克顿返回。
格雷斯水龙头几乎流不出水了——
斯托克顿那是因为大家像我们一样都在接水。
把龙头开到最大，梳完最后一滴。
［格雷斯提起一个接了一些水的罐子，又把另一个罐子放在水龙头下。但当她把装了水的一只罐子移向洗涤槽的平台时，它滑了一下，掉到地下摔了个粉碎。她大吸了一口气，两手捂住头。
斯托克顿（轻柔而坚定地）别着急，亲爱的，别着急。你就把它当成香水，一盎司一百块钱，也许再过个把钟头它的价格还要涨——保罗（从地下室返回）还有别的东西吗，爸爸？
斯托克顿所有罐头食品都拿下去了？
保罗我找到的都拿下去了。
格雷斯水果窖里的呢？
保罗也都放进去了。
斯托克顿去卧室把我的急救包拿来，也放到那里去。
保罗书什么的怎么办？
格雷斯（近乎歇斯底里地）你爸爸让你去拿他的急救包——！
斯托克顿（伸手握住格雷斯的胳膊）还有时间，格雷斯。时间够用。书什么的我看还是需要的。谁知道我们在下边要呆多久。
保罗（穿过房间，走向餐厅）我去拿您的急救包，爸爸。
斯托克顿灯泡呢？你把灯泡放哪儿了？
格雷斯（用手指了指）柜子的最上层。（突然紧闭眼睛，攥紧拳头）我们一个灯泡也没了，昨天刚用完。本想到商店去买几个。当时商店正大减价——（抽噎了一声）哎呀，我的天呐，我怎么说起傻话来了。
（更加恐惧地）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斯托克顿说不准。我好像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份材料，从第一次警报算起我们可能有一刻钟到半小时的时间。
格雷斯（瞪大眼睛）一刻钟！
斯托克顿这是我临时想起来的，格雷斯。我说不准。我看谁也说不准。继续接水。（透过门叫道）保罗，拿到我的急救包了吗？
［保罗手里拿着一个包，怀里抱着一包书和杂志上场。
保罗我把所有东西都拿来了，爸爸。
斯托克顿（从儿子怀里接过东西）我来帮帮你。
（二人退场）
［水从龙头里向外“滴答”……“滴答”地流……最后完全停止了。
格雷斯（急速转过身来，背对洗涤槽喊）比尔，没水了。
［斯托克顿和保罗走进厨房。
斯托克顿没关系。我看，反正我们已经接得差不多够用了。格雷斯，你先带走一罐，剩下的我和保罗一会儿就提下去。
［三人都向地下室走去。
第二场
［地下室与防空洞。
［防空洞在舞台一侧，与房间隔着一堵水泥墙壁和一扇铁门。这里有三张吊床和一个置物架，架上摆满了罐头和一台收音机。防空洞里堆满了盒子、罐子和其他东西。斯托克顿一家三口上场，放下手里的东西。
斯托克顿你们俩呆在这儿。我去把剩下的水拿来。（突然捻了一下手指）车库里有一桶五加仑重的汽油。保罗，快去把它拿来。
我们的发电机要用。
保罗好的，爸爸。
［保罗从爸爸身旁跑了出去。格雷斯坐到吊床上，握紧拳头，目光茫然地向外看着。
斯托克顿我去把剩下的水拿来。
［格雷斯点点头。斯托克顿起步向外走，然后又转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格雷斯，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两手。
斯托克顿它要是炸弹，也不一定就落在我们这块，它要不是——格雷斯（抽出自己的手，打断他的话）可它要是真的……我们离纽约只有四十英里。我们知道纽约肯定会挨炸；那么我们这儿也得挨炸。什么都得挨，毒物、辐射，一样也少不了。我们肯定会挨炸。
斯托克顿到时候我们就躲在防空洞里，格雷斯。运气稍好一点的话我们就能活下来。我们准备的食物和水最少也够我们用两个星期。用得节省的话，撑的时间还会长一些。
格雷斯那用完以后呢？又会怎么样，比尔，我们就会像地耗子似地从这儿爬出去，蹑手蹑脚地走过地面上的一片片瓦砾。那些瓦砾、废墟以及朋友们的尸体——（异样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目光中含着恐惧和越来越惊慌的神情）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活下去？那有什么用？（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把抓住比尔，说话已泣不成声）比尔，如果我们就此……那不是更好……更痛快吗？
保罗画外音我把汽油拿来了，爸。还有别的东西需要从那儿拿来吗？
斯托克顿（转过身面对着妻子，平缓地）为了孩子我们必须活下去。这就是理由。他眼下继承的可能只是一片瓦砾，可他才十二岁。
（若有所思地转过身）他才十二岁呀，格雷斯……（站起身，向外喊道）保罗！
保罗画外音（从更近处）爸，我把汽油拿来了。
［保罗出现在防空洞门口。
斯托克顿把它放在发电机旁边。我上去把剩下的水拿来。
［斯托克顿走出地下室，遇上哈洛。
哈洛你在准备什么，比尔？
斯托克顿我去弄些水，你现在也应当去弄水。
哈洛我们弄了大约十加仑，后来水就停了。
你们这儿的水也停了吗？
斯托克顿（点了点头）你最好回家去，杰里。躲进你们自家的防——（突然闭口，舔了舔嘴唇）地下室。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用木板把窗子堵住。要是有泥什么的，我就会把棱角处都封严实。（话音十分柔和）哈洛我们家没有地下室，比尔。你忘了？（说完不自然地一笑）这都是现代建筑的好处。我买下了这条街上那座崭新的房子。一切都很方便，房子里要什么有什么。紧靠厨房外侧就是电动洗衣间。（声音有些颤抖）现代科学的所有奇迹都考虑进去了，就是没有考虑到正在向我们飞来的那个东西。（沉默了一会，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语调，避免给人以祈求之感）比尔，我可以把马莎和孩子们带到你这儿来吗？
斯托克顿到这儿来？
哈洛我们呆在那儿准得挨炸。准得挨炸。我们家连个可躲的地方都没有。
斯托克顿（犹豫了一会儿）你们可以用我们家的地下室。
哈洛你们家的地下室？用你们家的防空洞行吗？只有在那儿才能活下来！我们必须躲进防空洞才行。
斯托克顿（停了一会儿）我那儿没地方了。杰里。我那儿的地方不大够用，生活用品也不大够用，什么都不大够用。那防空洞是按三个人设计的。
哈洛我们自己带水带食物来。要是必要的话，我们全家摞起来睡都行。求你……比尔。我们不得不躲进你们家的防空洞。我必须让我家里的人活下来。你们家的东西我们一点都不用。
斯托克顿你们所需的空气怎么办？也自己带来吗？那是个十英尺见方的地方。杰里。
哈洛（顷刻间吃了一惊，但又不得不镇定下来）头四十八个小时你就让我们躲在你。这里吧，过了四十八小时我们就离开。
有了这点保护我们就有一线希望度过最危险的时刻。
斯托克顿防空洞的那扇门关上、锁住以后——中间是不得打开的。到时一定会有辐射，天知道还会有什么。（已烦忧至极，面色十分难看）我很抱歉，杰里。老天作证，对不起了。防空洞是我为自己家修建的。
哈洛（抓住他，语声高而尖且颤抖地）那我家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就坐在前门廊的摇椅里等着被活活地炸成碎片烧成灰吗？
斯托克顿（从哈洛的手中挣脱出来）那我管不着，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候我所担心的是我自己家里的人。
［斯托克顿提起水罐向防空洞门口走去。哈洛追过去，猛地把斯托克顿扯转过身来，抓住了他。
哈洛我不会就坐在那儿眼巴巴看着我的老婆孩子们痛苦地死去。我是不会那么做的。你明白吗，比尔·（摇晃着斯托克顿）我是不会——［这当中，斯托克顿在试图挣脱时，绊了一跤，摔倒了。他拿着的水罐掉在地上，但罐子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斯托克顿慢慢地站了起来。
［哈洛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哈洛对不起，比尔。请原谅我。
斯托克顿（内疚地避开哈洛的目光，然后抬起头看着，语气十分柔和）我一直在跟你们讲，跟你们所有的人讲，要建一个防空洞，要做好准备，不要老是惦记着聚在一起打打牌、开个野外烧烤派对什么的，哪怕是一周少玩它两个小时呢。我还——直告诉你们，最坏的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对此心里要有个数。（摇了摇头）可是，杰里，你就是不愿听。你们谁都不愿听。修建防空洞就等于承认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的性质，但是，你们谁都不曾有胆量正视这一点。所以现在，杰里，现在你得鼓起勇气面对比这要糟糕得多的情况。不只是好活不好活的问题了。现在你必须面对现实。上帝保佑你，杰里。我也无能为力。我的确已无能为力，只有靠上帝了。
［斯托克顿转身走进防空洞，关上门。
［马蒂·韦斯、他的妻子和一个小得可怜的男孩上场。小男孩身穿牛仔裤，充满睡意，揉搓着眼睛。马蒂·韦斯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他在大声叫着。
韦斯比尔·比尔，你在哪儿？
韦斯太太（走上来紧挨着韦斯，脸色吓得苍白）他们躲进防空洞了。我跟你说过，他们会躲进防空洞的。他们从里边把门都锁上了。
［哈洛扫了他们一眼。
哈洛没有用，马蒂。他谁都不让进。
韦斯（近乎歇斯底里地）他必须让我们进去。
我们家地下室的窗户有——大半都没了。
我又没有什么东西把它堵起来。再说地下室无论怎么样也解决不了问题。（把人推开，从哈洛身旁走过去）他在哪儿？
在防空洞里吗？
韦斯比尔？比尔，我是马蒂。我们带着孩子呐。
（疯狂地拧着防空洞的门）比尔？比尔？
［灯光突然熄灭，人们又一次听到警报声。
韦斯比尔？比尔？求你，求求你——
［人们听到，在防空洞的上面韦斯的那个小男孩吓得突然尖声喊叫起来，接着是他妻子的喊叫声。
韦斯太太画外音马蒂？马蒂，你在哪儿呢？灯灭了。马蒂，你快……回来领我们——韦斯比尔，求求你，比尔，请让我们进去。求求你了。
［斯托克顿走过去，熟练地操纵着几个按钮，然后拉动他那个小型发电机上的一个小起动钮。发电机噗噗了几声之后开始转动，然后嗡嗡地运转起来。这时，防空洞内的灯亮了。他的面部立即被灯光照亮，脸卜现出了褶子和皱纹，这是因为，首先他的良心受到极大的责备，其次是他的信仰受到极大的冲击，再次是他有生以来的生活习惯受到极大的搅扰，而突然间他又必须完全放弃他的这些生活习惯。他的嘴唇蠕动了片刻才终于说出话来。
斯托克顿马蒂，要是办得到的话，我早就答应你了，你明白吗？我向你发誓，我说的可是实在话。
韦斯比尔，求你，求求你。你必须这样办。你必须让我们进去。
［韦斯一边说一边跪下去，把脸贴在防空洞的门上。斯托克顿嘴唇颤抖着。
斯托克顿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也不想那么做。
韦斯（很显然，声音都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你感到遗憾，比尔，我真为你感到遗憾。你很可能会活下来——不过，你的双手会沾满鲜血。你听见了吗，比尔？你的双手一定会沾满鲜血！
［保罗对存在的恐怖气氛已经无法承受，现在又火上浇油，成年人赤裸裸的情感突然暴露在他的面前，于是他那充满稚气的脸蛋被这一场面吓得惨白。
［格雷斯紧紧地闭着眼，头倚着握紧的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