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静楚走后就没有回来,鹿宁坤七十大寿的寿宴吃得很不顺心。夜里七点多钟,武昌城那边响起枪声,鹿宁坤紧张得不得了,他紧紧拽住静鄂的手问,武昌那边怎么了,怎么会打枪啊?过了一段时间,武昌城里又响起炮声,鹿宁坤的手开始发抖了,他喃喃自语道:武昌城出事了,武昌城出大事了!静楚,静楚不知道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后来,枪炮声更激烈了。这一夜,全家人谁也没合眼,大家虽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而且是一件危险性很大的大事。
姚雪芹忍不住抱着宝宝哭了起来,她知道,白天丈夫匆匆忙忙离去,一定与这件事有关,而且他现在一定在参与此事。姚雪芹心里很恨静楚,她恨静楚为什么不为他们母子着想,竟然去做这样危险的事,万一……姚雪芹不敢往下想,她忍不住内心的担心,哭出声来。莲妹子听到武昌城响枪后,心立刻揪了起来,每一声枪响,都好像打在她的心上,她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把手中的手帕不停地在手上绞着,她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出事,不停地对着天祈祷着,希望老天能保佑静楚平安。这会儿,听到姚雪芹的哭声,她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鹿宁坤正心烦意乱地坐在堂屋里,听到哭声,就把拐杖使劲往地上一戳:哭什么,你们想咒静楚死呀!女人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哭能管用吗?哭能把静楚哭回来?然后他又想起静楚,想起四月份报上说的广州革命党暴动,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得骂道:不孝的东西,大人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难道就是让你去玩命?跟你在铁路总局联系得好好的,非要去什么陆军测绘学堂,这下好,出事了吧!静楚呀,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知道吗,你这是造反呀?你这样子做,不但害了你自己,而且害了全家呀!唉!我当时怎么不拦住他呢!鹿宁坤使劲拍着自己的脑门。静鄂赶紧劝父亲,说静楚不会有事的,三姐会在菩萨面前保佑他。静鄂还说明天天一亮自己就过江,去武昌城找静楚,把他叫回来。鹿宁坤瞪了静鄂一眼:你这不是添乱吗,回头静楚没找着,你又不见了!鹿宁坤抹了抹胸口说:唉!听天由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哟!
天刚亮,柳大伟就来到鹿宁坤家,他告诉鹿宁坤,外面传闻昨天晚上革命党在武昌城和官府打起来了。鹿宁坤说他猜都猜到了,现在他正担心静楚的安危。柳大伟叹了口气,说孩子大了就是不听话,接着他安慰鹿宁坤,说静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两人说了会儿话,这时,静昌从外面回来,他告诉鹿宁坤,革命党已经占领了武昌城,鹿宁坤说,他们会不会在汉口打起来。柳大伟觉得应该不会,怎么说还隔着这么宽的一条江呢!大家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居仁门那边传来枪声。汉口的街道上立刻慌乱起来,市民们纷纷收拾行李,准备避难。柳大伟又跑到鹿宁坤家来,说看样子汉口也保不住,这边都响枪了。鹿宁坤赶紧叫大家收拾收拾,和柳大伟家一起躲进了坤宁街,因为坤宁街在日租界里,比较安全。柳大伟的买的地皮没有被划进租界,所以鹿宁坤就叫柳大伟一家和他们一起走。当然,也把虎子他们都叫上了。到了坤宁街,鹿宁坤叫韩小根赶紧多备一些粮食和疏菜,说这一打仗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完,然后,大家就安顿下来。
桂辰逃上“楚豫”号军舰,马上命令开船。军舰先开到汉口的谌家矶,然后又开到德租界的江面上,沿途不断遭到革命军的炮击。军舰到谌家矶后,尔珫上岸去了刘家庙。本来尔珫想让桂辰和他一起去,桂辰死活不肯,桂辰现在只觉得在军舰上的铁甲船舱里最安全。桂辰是文官,这一辈子没摸过枪,枪声倒是听到过,那是闹义和团的时候,八国联军打进北京,那也是离战场老远老远的地方听见的。现在,桂辰虽然身居湖广总督的位置,是湖广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军人们见了他都要喊大帅,但是他还是一介文官,没见过真正的打仗是什么样子。这一次,他算是领教了,武昌城起事的枪声一响,桂辰立刻十魂飞了九魂,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肚子里。这可是真正的革命哪!这些革命党虽说是冲着大清王朝,但是,桂辰是湖广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是大清王朝在湖广地区的代表,也可以说这些革命党是冲着他来的,只要他被革命党抓住,砍头是毫无疑问的。
尔珫看到桂辰不肯去,只好自己去刘家庙。到了刘家庙后,尔珫就命令章霄原地坚守,他自己则乘火车去信阳向陆军大臣伊康汇报了武汉失守的情况,然后便积极地配合伊康调兵遣将,准备反扑武汉。
今天是西历十月十八号,从上军舰到今天,“楚豫”号没有一天不遭到革命军的炮击,有几发炮弹甚至击中了军舰,但是受损情况不是很严重。当然,“楚豫”号也在不停地开炮还击。这些天,桂辰在军舰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万分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前几天,朝廷给桂辰发了份电报,说他“辜恩溺职,罪无可赦”,革了他湖广总督的职,但是仍然让他代理湖广总督,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桂辰为了立功,便派人上岸,请求各租界国联合派兵镇压革命军。
接到请求,英国领事便发电报请示了英国驻华公使,英国驻华公使让英国舰队尽量给予大清帝国支持。这个决议立刻遭到其他各国驻华公使的反对,其他各国驻华公使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认为这是中国的内政,不便干预。于是英国公使也只好作罢。
现在,租界各国都不出兵,桂辰立功的机会也没有了,罪还要继续戴下去,等待朝廷的处罚。而且这些天里,每天还有一个罪要受,那就是每天要挨革命军的炮轰,要冒生命危险。尔珫上岸后,到现在也没有音信。今天,桂辰的忍耐达到极限,他的神经快要崩溃了,如果再继续在武汉的江面上待着,遭受炮击,他非要发疯不可。于是,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把舰长拽起来,命令他立刻开船去上海,他要立刻远离这个整天威胁他生命的地方。“楚豫”号军舰一开船,“楚谦”号也跟着一起走了。
武昌城革命党的暴动,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摄政王载沣当即下令陆军大臣伊康率陆军从陆路,海军大臣善边率海军从水路到武汉,对革命军进行反击。此时,革命军已经收复了汉阳和汉口,章霄被迫率领辎重营退守刘家庙。伊康担心革命军继续北上,他马上命令河南巡防营立即派两个营南下刘家庙,增援章霄,固守待援。革命军当然不会让章霄躲在刘家庙喘息,西历十月十八日拂晓,革命军中传来都督黎元洪的命令,于上午七时整向刘家庙发起进攻。
接到命令,革命军第二协和第四协开始行动了。革命军在武昌起事成功后,当即向社会招兵,随后,一些逃散的清军部队又回来归顺了革命军,再加上汉阳和汉口的起事官兵,此时的革命军已经有五个协的人马。刘家庙在西商跑马场以北的地方,是汉口的一个集镇,离西商跑马场不远。刘家庙在京汉铁路线上,有一个火车站,是货车站。刘家庙四周都是农田,只有一条铁路与汉口相连。革命军第二协和第四协接到向刘家庙发起攻击的命令后,立刻将部队展开,呈扇形攻势向刘家庙围了过来。革命军把炮队的阵地设在西商跑马场上,然后发动了进攻。
部队在接近刘家庙时,清军开火了,田地里不断有革命军士兵倒下,后面的士兵又接着往前冲,机枪声在清军阵地上“呱呱”乱叫,双方的大炮都发出震天的怒吼。一时间,战场上惨烈空前,到处都是被打死的士兵尸体。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战场上的局势没有一点进展,双方都在拚命争夺,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这时,一队革命军士兵突击到刘家庙朝滠口方向的铁路上,由于清军的机枪太猛,大家都趴在路基上不敢动。这个时候,领队的杨排长看到路基旁不远处还躲着几名铁路工人,他们是住在不远处工棚里的养路工,早上开战后,他们便躲到了这里,因为周围都是田地,只有刘家庙外的路基高于地面,还可以躲一躲。至于刘家庙镇上,是战场的焦点,根本就不能待。杨排长看到他们后,便爬了过去,了解了养路工的情况后,杨排长指了一下滠口方向,问养路工那边是通向汉口还是滠口,养路工告诉他是滠口,北边来的火车都从那边来。杨排长立刻感觉到清军如果有援军,就是从这边来。他马上告诉养路工们,说革命军是为了推翻满清的统治,建立共和的国家,也就是老百姓说了算的国家,杨排长让养路工们帮他把铁轨卸了,防止清军派兵增援。养路工说他们愿意帮忙,但是工具都在工棚里。杨排长马上派一个棚的士兵掩护养路工取来工具,不一会儿,就拆下一根铁轨。
中午时分,清军的后方赶来的一队援军,约有两百多人,清军的士气顿时大增,革命军的进攻更艰难了。革命军派出部队,从右翼迂回包抄,但是遭到清军的拚死抵抗,没有结果,双方你来我往陷入胶着状态。下午四点时分,清军阵地上欢呼起来。原来,清军有一支一千五百多人的增援部队坐着火车前来增援,他们是一个标的步兵和一个营的炮兵。火车快到刘家庙时,一下开到拆去钢轨的路基上,当时就翻了车。火车上的士兵被压死的不少,特别是炮兵,火车一翻,笨重的大炮就砸在下面的士兵身上。火车站不远的铁路上顿时哭喊声、惨叫声嚷成一片。
章霄气大声叫骂自己的运气不好:他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当然不知道铁轨被拆了,也没时间调查。刘家庙的清军士兵本来是满心欢喜地看着援军进站,心想这下好了,有这么多增援部队,又有两门的大炮,革命军想占领刘家庙,简直是作梦。谁知突然一下翻车,希望化成了泡影,阵地上顿时乱了起来。恰巧此时,革命军汉口军政分府主任詹大悲派了一标步兵赶到增援。革命军一下增加了一千多人,此时,革命军战地指挥官、第二协协统何锡藩从望远镜里看到清军阵地上的混乱状况,他不失时机地命令司号兵吹响冲锋号,革命军士兵潮水般地冲上刘家庙清军阵地,防守刘家庙的清军开始失控。章霄看到眼前的情景,他抬起头望着天空,把眼一闭:真是天亡我也!然后他赶紧带着卫队向丹水池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