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野
【雪夜访戴】
兄弟，我终于到了你的门前，晨光熹微
兄弟，我穿越了整夜的风雪
昨夜我被大雪惊醒
天空满是尖叫的狐狸
我彷徨，温酒，读左思
忧从中来，心一片死寂
四周站立白色，惟有河水
在流动，有人的暖息
世道险恶行路难，兄弟
我想起你就在剡溪
岁月苦短，好多愿望都蹉跎
每一瞬都在成为过去
于是我穿越了整夜风雪
只为胸中一场快意
此刻雾还没散尽，露水欣然
草木在阳光下渐渐苏醒
我打开了整个身驱
应和眼前的每一寸天地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我终要与这山川融一体
兄弟，我突然觉得可以回了
遂调转船头，酣畅淋漓
如果你醒了，请打开那册书
如果还睡着，继续做只蝴蝶
生命倏忽即逝，悲风遗响
我要走向另一种记忆
【江南】
一
半座山柔光，整座城醉酒
一页书的抱负，白马红袖
钟声低空呼啸，南风奔走
乡愁迎头撞向晚的渔舟
彼何人啊，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万方多难中独上高台
天若有情，怜我昔年种柳
二
断垣残壁是历史说明书
燕子掠过朝代的脚注
亡灵布满开花的树木
江山寥落，曾经万里如虎
唐宋濯我缨，明清濯我足
极目回望，那些名字多虚无
沁骨的忧思梨花般飞舞
天际一叶帆，荒丘一抔土
三
如月的人儿倚着阑干
空谷来风，有我多少期盼
三秋桂子绕十里荷田
积雪的手臂让游子倦返
梅熟日听雨，天凉时望气
人民知晓物候和季节
万顷春水成了集体的心病
山还是山，好梦已做完
四
千里莺啼，绿红一片狼藉
无边风月写出满纸烟云
美人和草木没来由猛长
空气都享乐，这汉族的宿命
湛湛江水一往而情深
那么多悲悯，替苍生洗尘
时代与我谁会先沉沦
谁在长歌当哭，煮鹤焚琴
五
少年的形而上学，白头的臆症
一种相思宛如亲密敌人
二十年怀想，只为一首诗
几个词汇就滋养他一生
江南啊，人人都说江南好
记忆的樱桃，舌尖上的风暴
河流中的镜子泠泠作响
我抽刀断水，为这末世招魂
【春望】
一
万古愁破空而来
带着八世纪的回响
春天在高音区铺展
流水直见性命
帝国黄昏如缎
满纸烟云已老去
山河入梦，亡灵苏醒
欲破历史的迷魂阵
二
永恒像一个谎言
我努力追忆过往
浮云落日，绝尘而去的
是游子抑或故人
春望一代一代
燕子如泣如诉
隐喻和暗示纷纷过江
使书写变得无力
三
词与物不合，这世纪的
热病，让鸟惊心
时代妄自尊大
人民从不长进
羊群走失了，道路太多
我期待修辞复活
深情击穿岩石
自然标识着高度
四
速度，呼吸，皮肤的声音
无限接近可能性
多年来我在母语中
周游列国，像丧家犬
等候奇迹出现
鲤鱼上树，僧成群
或一首诗，包含着
这个世界最圆融的生命
五
祖国车水马龙
草木以加速度生长
八方春色压迫我
要我伤怀歌吟
要忠于一种传统
和伟大的形式主义
要桃花溅起泪水
往来成为古今
【冬日在版纳读《2666》并怀友人】
棕榈树，草地，低空飞翔的云
版纳柔和的阳光下
读《2666》，马拉美
早说过，世界
就存在在一本书中
罗贝托·波拉尼奥，我第一次
认识这个名字
他的绝望让我感到寒冷
这本大河滔滔的小说
把人性的恶
推到了五千米的海洋深处
他说，人类最像老鼠
生命一文不值
这时，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昆虫
飞到了书页上
我没有习惯性把它捏碎，而是
让它在字里行间爬行
仿佛阿琴波尔迪的研究者
一个新的同行
凝视着这个尘埃一样的躯体
我开始琢磨，在这个时空
它还能存活多久
我突然觉得，冥冥中应该
有一个更高级的生物
也在这样琢磨我
想起了大理的几个朋友
我们刚刚分别
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安好
并告诉他们，这边
风清日丽，物候怡人
【云南笔记：阳光】
1
阳光透过树梢
照到倦怠的床上
我在阳光里惊醒
像一只前世的蜻蜓
2
这个宁静的上午
只有时间在呼吸
苹果树默默把阳光
吸进它的果实
3
阳光让皮肤
发出温暖的回响
多少屈辱和辛劳
就这样释怀了
4
邻家的青稞架下
一位红衣少女
她的笑容像阳光
让每片树叶都颤栗
5
阳光在窗台上跳动
我恍若隔世
仿佛置身另一处庭院
另一个梦境
6
记忆在阳光下
会变得不真实
一生的因果和幻象
宿命般迷茫交织
【还乡】
屋檐不再飞翔
河流远离故道
二十年的踪迹
只有鸟和鱼知晓
半倾塌的土墙内
传来了亡灵的非议
“昔日白雪还在么”
星辰，露水，樱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