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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巴蜀文人对聊斋戏的历史性贡献(2)

这是黄吉安剧作中极富特色的一个剧目,以胡琴腔演唱。据《汉书》记载,刘桢,字公干,秉性敏捷,所问对答如流。一日曹丕设宴,使夫人出拜文武群臣,刘公干因近视之疾不知俯伏,曹丕怒而将其治罪下狱,后因曹操怜才免其牢狱之苦,发配工部磨砖。甄后,后汉袁熙之妻,绝色佳人,曹操攻破冀州,纳甄后为曹丕妻。黄本《破冀纳甄》说的就是这段故事。历史上这段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在蒲松龄笔下有了新的发展。《聊斋志异·甄后》故事情节为:曹丕夫人甄后登仙之后,为报答生前与刘桢的一望之情,下凡与刘桢转世的书生刘仲堪相会,一夜合欢而去,刘因之相思成疾,甄又遣仙女陈司香下凡代嫁刘郎。后因刘母怀疑司香为妖怪,请人做法事驱邪,司香无奈,自行升天而去。据此,黄吉安运用漫画式的手法,编撰出颇有哲理性的讽刺喜剧《甄刘5》,又名《曹操变狗》,全剧11场。剧中交代了书生刘仲堪在太虚寺攻书,甄后脱化的镜花仙子飘然下凡,自叙身世,与刘仲堪了却夙8,重归仙境,派来水月仙子代嫁的过程。

又根据原着中曹操变狗咬人的情节,在剧中增加了《起解》《轮转》《狗咬》《罚犬》四场戏,将全剧的中心转移到对曹操的惩罚上。这段戏也是此剧最具想像力和讽刺意味的部分。阴曹地府执法严明,一律按照在阳世的罪孽大小论处,曹操、曹丕父子篡夺皇位,罪孽深重,故过十殿备受折磨,过完九殿来在十殿,由转轮王决定其来世变男变女或变牛变马。曹操害怕自己生前造孽太大,转世投胎没有好去处,故与曹丕商量,望其能为自己分担一些罪责。曹氏父子间有一段充满世俗味的对话:

曹操:曹丕幺儿,为父的罪要造得大些,你的罪要造得小些,这些都是老子为儿要当皇帝,才成这个样子。我从前在顾儿,而今你也该顾一下老子嘛!

曹丕:父王,你在受刑,儿臣还不是在受罪,事到如今这个情节,老子也顾不到儿子,儿子也顾不到老子哟!

黄吉安先生谙熟历史,但写戏决不拘泥史实,这些台词显然不合乎人物的身份口吻,而是依据观众对人物的理解来设计的,所以曹操一改往日的枭雄气度,说出了这番充满着小民百姓意识的家常话,着实令人忍俊不禁。最后十殿转轮王以罪孽大小论罚:

转轮王:你父子可知阴曹报应否?

曹丕:报应分明。大王还要开恩。

转轮王:篡子丕,情尚可宥,奸雄法所不容。今奉上天御旨,曹丕暂禁幽冥,先将曹操打在阳世,罚变黑犬一只,只准吃粪,不准吃粟,若有不遵,即治曹丕之罪。孽境台前,容你父子一别。

曹操:喂呀儿呀,老子今日也在想做皇帝,明日也在想做皇帝,到今朝皇帝才有粪吃了!

(唱)为父变狗尚尤且,愁只愁披裘难过五六月,食惯了珍馐如何食这,魏武帝变狗自讨得。

转世黑狗由一乞丐喂养,终日走东串西乞食,由曹操转世之狗到底不同凡响,尽管吃粪仍会说话,说的是“宁使我咬天下人,不使天下人咬我”。一天,乞丐牵狗乞讨来到刘家,见到水月仙子下凡的陈司香,黑狗认出她原是铜雀台三千歌妃之一,嫉恨其改嫁,张口便咬。陈司香知其为曹操转世,来头甚大,对它奈何不得,只好求助升天的华佗。当年曹操患头风病,华佗欲以麻沸汤饮下为之开刀治疾,多疑的曹操竟将华佗囚禁致死。华佗死后封济世真人,得知曹操变狗后还以爪牙伤人,随即下凡治罪,本欲将其凌迟处死,但黑狗乃上天遣罚受罪之物,不能随意杀之,乃下令以阉鸡阉狗之法将黑狗阉割,让其活罪难逃。

该剧充满着人生智慧和无拘无束的想像力,作者将历史上关于曹操父子的一些史实和传说有机地糅合到一出戏中,上至天庭,下及地狱,天上仙女、地下鬼王、人间书生、济世华佗、前世曹操、后世黑狗前世今生各色人等熔于一炉,历史事件、传说故事信手拈来,安置妥帖,合情合理,情节发展自然流畅,艺术构思甚为巧妙。观众可以从中感受到寓言式的启迪,又有一种历史的真实感。作者以极为夸张的喜剧手法,对不可一世的奸雄曹操给予莫大的讽刺和嘲弄,让无辜受害的一代名医华佗以奇特滑稽的方式报仇,使观众在舒心的嘻笑中享受到一种恶有恶报的快感。此戏能让观众产生一种释放积郁之效应,不失为喜剧中的一个独特范例。不能否认,作者是站在大汉朝刘氏江山的立场上来指责曹操的篡权谋位,表露了强烈的因果报应意识。但从一个民间作家所处的黑暗腐朽的清末社会现实来分析,可以感觉到隐含其中的一种排满情绪,这种民9思潮在清末民初曾经涌动于中原华夏,成为推翻清政府的一种力量。对此,应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全面认识,不能以宣传封建正统观念或有因果报应思想而简单否定。此外,该剧还显示了作者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全剧采用四川方言,言语生动流畅,且多用比喻、双关、歇后语,剧词生动活泼,即使作案头读物,剧中人也栩栩如生,历历在目。但是该剧用典较多,可能影响观众对唱词的理解。

(2)褒扬社会进步的神话剧《粉蝶配》《凤仙传》

现存徐鉴安抄本《粉蝶配》保持了黄本原始风貌,全剧分上下本,没有场次关目。上本至阳生归家结束,下本从媒人为阳生与荷生提亲开始,出场人物多达30余人,是黄本中规模较大的一部作品。剧写琼州书生阳日旦外出游学,遇风暴流落到神仙岛,幸遇其十姑,姑家侍女粉蝶贤淑有礼,容貌姣好,书斋中二人相互倾慕。事发,粉蝶被谪贬人间。姑侄相别,十姑抚琴弹《天女谪降》曲,传与阳生。阳日旦还乡之时,十姑言已遣粉蝶至琼州,为侄儿佳妇。回至家中,阳生方知人间已过1远年,祖母病重,父母年迈,急于为之订亲传嗣,阳追寻粉蝶,不见其芳踪。家中为阳生聘下钱家荷生小姐,洞房之夜,阳生赌气不揭盖头,后发现荷生实为粉蝶,喜出望外。但荷生已忘却岛上前情,以为阳生另有所好,阳生弹一曲《天女谪降》,粉蝶如梦初醒,二人如8以偿,倍极欢洽。全家始相信早年无疾而终的十姑已登仙,便请人打开十姑墓棺查看,棺内确无尸骨。后十姑接引祖母与阳生、粉蝶同归仙境。

川剧情节与聊斋故事基本一致,仅增加了两个场次,一场在上本戏中:粉蝶夜晚侍奉阳生弹琴,二人言语甚欢,被姑母觉察,当夜审问粉蝶,令粉蝶重述二人相互喜悦的过程细节。另一场在下本戏中:阳生与粉蝶洞房之夜,二人入洞房初不相悦,言来语去互不相让,后发现对方为自己思念中人,争相倾述仙岛一别之后的经历。这两场戏均为喜剧,生活气息浓郁,将一双青年男女相互爱慕的过程刻画得细致入微,却没有丝毫淫亵庸俗之处。

《凤仙传》据《聊斋志异·凤仙》改编,全剧共4出:脱绔遗香、连襟陷美、宴客视履、凤仙伤离。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现存该剧手抄本第一页,注有“鉴字12号-高腔”字样,应为徐鉴安保存的黄本。此本似为据原本抄录,并未加任何删改,保留了“黄本”原貌。故事为:书生刘赤水,孤贫独居。一日外出与友人饮酒,忽想起未熄灯火即返家。狐仙胡郎、八姑夫妇酒醉路过刘宅,见屋内无人,借榻小睡,适遇刘归,仓促离去,遗八姑紫裤一件。八姑为索回裤子,许刘以佳偶。一夜,刘见一人用被褥裹一女子来,置于榻,见女,丽人也。女醒,言为凤仙,八姑之三妹,为姐所害,深恶之。后与刘处甚善,仍思报复八姑以泄愤。一日凤仙得八姑绣鞋一双,呈予左邻右舍观看。八姑夫妇恨凤仙之所为,说动父母远去蓬莱,以断凤仙、刘生之情。凤仙知其5故,但无力阻止,只有告别刘生,随父母而去。刘生誓不再娶,等待凤仙归来。

聊斋故事在八姑全家离去后,尚有全家复从蓬莱归来、刘生苦读中举与凤仙终成眷属的情节,黄本略去了这些内容,将笔墨集中于故事前半部分刘生与凤仙奇特的相遇、相恋过程,通过八姑夫妇与刘生、凤仙的纠葛,生动地刻画了刘赤水诚挚、文雅、诙谐的性格特征,和一个纯情少女凤仙的美好形象。

勇于追随时代进步,宣扬新思想、新事物,是黄本的一个重要思想特征,即使在聊斋神话故事剧中,这种思想倾向也没有削弱。《粉蝶配》《凤仙传》系黄吉安在戏曲改良公会时期的作品,戏剧情节基本忠实于原着。但剧作者改编的时代背景与《聊斋志异》产生的时代已有很大变化,清代末期,中华大地兴起立宪改良思潮,清政府被迫推行新政,社会风气为之一变,新生事物不断涌现,办新学、兴实业、出洋留学、设立警察局、废除裹足、婚姻自由等,一时成为时尚,让国人眼界大开。被聘请为戏曲改良公会的剧作家,是黄吉安先生一生中受到的最高礼遇,也是其展示才华、报效国家的大好时机。因此他衷心拥护社会改良,热情歌颂新生事物,往往有意将时代的新思想、新事物融入其编写的历史故事剧中,就连改编聊斋故事剧也不例外。

如《粉蝶配》中阳日旦辞别父母外出游学,登舟唱道:“出洋弟子原不少,化学光学才为高。火候工程百炼烧,又何愁不登朝庙。”经过1远年,阳日旦由神仙岛返回琼州,上岸发现景物大变,不知到了何处:

上警察

警察:无事时了望,手拿一根棒。

阳:请问副爷,这是不是琼州府?

警察:你都晓得了还故意要问。

阳:这就奇怪了!

警察:这是东门码头,船就泊于此,我们会照应,你赶快进得城了。

阳:学生出门之时,听说省中改良,兴设警察局,正在组织举办,今日回家警察已兴,设到琼州了,风气大通,可期公共安宁,真立宪之基础也!

此处所描写的显然是20世纪初四川省府成都之新气象。以黄吉安先生这样的大作家,在神话故事中加进如此具有时代性的内容,很明显是有意为之,作者试图通过演出新戏,将他所赞成的改良立宪、婚姻自由的新思想灌输给广大群众。戏曲本来就有插入时下科诨说白的传统,只是黄吉安先生用得更为大胆、脱俗,当然也不免有生硬、不够协调之处。而《凤仙传》中的“现代科诨”就用得比较巧妙。狐女凤仙被八姑灌醉送到刘家,刘生喜凤仙貌美,凤仙羡刘生为风流才子,二人相互爱慕、逗趣,刘生竟然说:“如今兴的自由权,我们讲的自由配,就有高堂,还不能做主!”可见,黄吉安改编《凤仙传》的一个明显用意,就是欲借用《聊斋志异》中表现男女两情相悦的故事,来体现自由婚姻之时代主题,可谓用心良苦。

(3)歌颂纯真爱情的传奇剧《湘裙配》

《湘裙配》据《聊斋志异·湘裙》改编,全剧分上下本,共18场。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现藏手抄本中标有18场关目:冥会、收账、饮酒、思情、款待、谈婚、抚子、教学、周堂、听房、接风、请仙、冥缠、遇差、阴庇、还阳、考试、荣婚。但不能断定这些关目名称即是黄本原有,也有可能系后来整理者所添加。

此剧讲述人鬼相恋的传奇故事,剧情离奇曲折,颇引人入胜:晏仲妻亡留一子,父子二人艰难度日,一日游于郊外见一妇骑驴过,后随一小儿,酷似其过世之兄,遂尾随其后。至一舍,妇入,晏问小儿姓氏,曰晏姓。一老妇闻声出,乃其嫂也!原来晏生所遇皆鬼。晚宴全家团聚,见一少女甚美,兄言妾妹湘裙也,仲心好之。次日,仲向兄言明心意,兄言如刺其背流血,即可娶之。言语间湘裙自刺其背,流血不止,兄妾责其不敛,仲颇羞愧,恹恹而归。行前,兄托其带小儿返阳世以继香火。仲归家后,特请来先生为兄小儿与己幼子教学。不久,兄妾送湘裙至,乃遂前8,相适甚宜。一日仲问湘裙,阴间有佳丽否,湘裙言邻女灵仙甚美,焚书邀之即至。仲试之果然应验。灵仙性浪荡,酒后常与仲媾和,仲遂病卒。阴差押仲路过兄舍,兄大惊,知其阳寿未尽,重金贿赂鬼差,送弟还阳。晏仲从此了却淫心,与湘裙尽心抚育二子。后二子皆高中,被刘翰林同招为婿。

此剧似黄吉安先生早期作品,戏剧主旨重在传奇叙事,剧本与原着在结尾处略有差异,原着并无二子高中内容。剧本给故事一个2满结局,虽有落套之嫌,但在很大程度上能适应那时观众的欣赏趣味。此剧说白全部用韵文写成,显示了作者的语言文采,雅俗共赏,是其特点。

二、聊斋戏创作主将冉樵子及其作品

1.冉樵子生平及其对聊斋戏的贡献

川剧之所以会出现众多的聊斋戏剧目,并在文学性、艺术性、思想性各方面达到相当的高度,这首先要归功于川剧作家冉樵子的卓越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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