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钱给田园诗的全弟推测,田园诗极有可能已经出家,因为他本来就是佛教徒。全弟说,他被房东驱出门外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病过两次,“一次感冒,半夜吐得厉害,我去看他,叫他去医院看病。他说医院贵,他准备去一个小门诊拿点药吃。但他最终连这个小门诊都没去。他还有肾病。有次,痛起来,他头抵着书,骂了句粗口,说自己连乞丐都不如”。
记者试着联系了小区管理处,能否先将书存放在他们那里,以确保不淋雨,田父也不至于睡在露天书摊上。管理处说这不是他们的责任,可不可以存放还要请示领导。
也有几家旧书店打来电话,表示要一口气全部买走。但价钱开得很低,用书友们的话说,“简直是趁火打劫”。
几个热心的书友商量,继续发动热心市民,关注“旧天堂”,在田园诗出现之前,保护书,卖书,确保每一本书都能找到它应有的归宿。
报道三
“旧天堂”事件追踪报道
悲情故事有了圆满结局
田园诗还是没有出现。但是一个与书有关的悲情故事终于画上了圆满句号。一个多月来,在热心书友的帮助下,旧书终于有了归宿。截至昨日,三万多册旧书全部售出,这一结局多少给众多牵挂此事的书友们增添了几许暖意。
值得提到的是,昨日,被挑选剩下的一万多册旧书,由一神秘男子悉数买走。他说,书无好坏、时髦土旧,任何一本书都会有适合阅读它的人,这些挑剩的书仍有价值;田园诗是个有理想的人,但其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甚远,他愿意为他把梦圆完;希望每个人为理想活着,并祝福所有坚持理想的人们。
没等到麻烦行政部通知我调查结果,在毕业第十个年头之际,我,辞职了。
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决定,没有跟大宝商量。
为什么要辞职?一方面是自尊心在作祟,我不愿意再看到慕总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我甚至不愿意自己写的稿子被他删来删去。一到他值班的那周,老子干脆放假休息,不做一个报道。
另一方面,传统媒体日落西山。这不是谁的问题,也不是哪个国家哪个地区的问题,这是全世界的问题。这是时代往前发展的趋势,时代的大脚丫子,必定会踩死一些花花草草,报纸就是其中的一朵花一棵草。收入在减少,一刷存折就知道;影响力在减弱,一看地铁就知道。以前进地铁,人手一张报纸,现在呢,人手一部机子。都看手机了。
但我又是有所留念的。
原因也有二。
第一,文字工作毕竟是自己的热爱。同时,在报社,关系再复杂也不会超过机关、企业。因为它不存在多大的团队合作,基本上还是单干户。
第二,不干记者,又能去哪里呢?虽然看上去到处都是机会,可都是口头承诺,不能全信的。而记者这份工作,马上就满十年了,满了十年,签的就是无固定期限合同,只要你不走,没人能奈何你。只要跟慕总低个头,事情就解决了。
想到要向慕总拱手,不情愿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落脚点。
必须要做出选择,不能恋战。
我手写了一份辞职报告。
直接交给了行政部主任。
行政部主任有点吃惊,拖着官腔:“下周一交给班子会议审议。”
我没有走电梯,走楼梯。
一层一层地下,感觉心空落落的。
十年记者生涯,就这么要结束了。
十年里,每次匆匆进出这栋传媒大厦,都没好好研究下它的结构。
避难所在哪里?
我一层一层地走,走到二十层,找到了避难所。
从玻璃墙望出去,蓝天白云,绿草幽幽,车流汹涌,楼林如笋。
我对这座城市太熟悉了。眼前的每栋楼,我都叫得出名字来。
而今,我又将重新开始。
接下来要干什么?
停一个月不工作,收入来源在哪里?
想到收入,心慌了。
职业可以变,理想可以变,收入不能变。
不能变少,更不能变没。
少了,没了,吃什么,喝什么?
中产什么都不怕,就怕变化。
越想越慌。
我走向电梯,按“上”,回到了行政部。
我想收回辞职报告,再好好想一想。
行政部主任的门开着,但人不在。
做贼似的,翻动着台面上的资料,抽出了我的辞职报告。
转身离开。
就在要下电梯的一刻,我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返身。
把辞职报告放回了原处。
用订书机压在上面。
然后迈步走出办公室。我知道我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
“悲壮。”
但我知道,不管如何悲壮,我不能再转头撤回辞职报告了。
生活不能想倒带就倒带,想NG就NG,那是听歌拍电影。
报社的效率总是那么快。一周后,辞职批了下来。交回门禁卡,扫走桌面上的书,取走档案,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正式宣布我跟这栋大楼,跟记者这个职业毫无关系,藕断丝不连。正是上午,编辑记者们都还没来上班,灯未开,偌大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灰灰暗暗,一个个格子间,像坟墓。埋葬青春的坟墓。我的十年青春就埋葬其中,如今,人走魂散,连个墓志铭都没有。
来不及太多悲伤,走了出去。
接下来要干什么,仍是一头雾水。
甚至是一个谜。
我不能把这个谜底留给大宝和任何一个亲人。
那几天,我像正常上班一样,出门,晚归,面无杂色。
想起一部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徐静蕾和耿乐演的,耿乐就演一个失业的丈夫,每天假装上班,在地铁里晃荡一天,然后到点换上西装,回家。
我成了耿乐。
但我不喜欢到地铁里。我喜欢到公园里。
深圳的公园一律免费,而且风景宜人。
我在花丛中开始翻阅电话本、名片夹。这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所谓的资源,或者人脉。希望从中寻找到合作的伙伴、新的老板或者其他的灵感。
有五个人值得我联系。
他们的事业都做得很大,大集团、上市、连锁等等。
我按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三个居然是空号,一个转到秘书台,一个暂时无法接通。
空号!
大城市就这样,你三天不联系,对方就改号码了。人在城市里,要消失,容易得很,改个号码就可以了。难怪深圳有句名言:“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但我不能借你一分钱。”
在荔枝公园里晒了一个礼拜的太阳,突然想起这个月的房贷,我还没存。赶紧跑到银行去。柜台一问,超过一天了,扣不了款了,要下个月才一起扣,同时加收一个月的滞纳金。
“我现在就把这个月的贷款存上,这样扣滞纳金,只扣一天的。行吗?”我问柜台小姐。
“不行,错过了一天,我们就不扣款了,必须等到下个月再扣。”柜台小姐一边哗哗哗地拨弄着数钱机吐出的人民币,一边回答我。
“什么破规定!”一个礼拜的太阳把我的火气晒大了,我骂了一句,把笔狠狠地插进笔帽里。
“这我没办法。”柜台小姐一边捆着钱,一边说,“下次早点还钱,否则次数多了,银行会认为你不诚信。”
去你妈的!就这句“你不诚信”把我惹火大了。
“我怎么不诚信了!”我提高了嗓音,嚷了起来,“是谁让我们借钱?是你们银行。什么先消费后还钱,什么分期付款、零利率,什么钱不花不是你的,花了才是你的,是谁把这些观念塞进我们的脑袋?为什么要逼着人们借钱?事先诱惑老百姓,事后羞辱老百姓,金融资本就是这么无耻。还迟了一天钱,就说人不诚信,去你妈的诚信。知不知道中国人自古就有一个优良传统:不要借钱。成语‘寅吃卯粮’,奉劝的就是超前消费!美国人诚信,不照样有几百万人断供!”
柜台小姐被我吓哭了!
泪如溪流。
所有人都看着我。
显然,我有点无理取闹。
我失态了。
我转身走出了银行。
一个老大爷跟上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说得不错。我支持你。”
我苦笑了一下。
这时电话响了,是老妈打过来的。我没接,平复了下心情,找了个安静角落,打了回去。
老妈在电话里说:“你大舅向你咨询个事。”
大舅问的是拆迁的问题。他有三间老屋,在老家小镇上,政府和地产商要联合起来搞开发,开高尔夫球场,球场边上建三十层的酒店式公寓。大舅的三间老屋正好在酒店式公寓的版图里。
“达不到你的条件,当然不干!”我给大舅出点子,“政府和开发商的钱,你这个时候不要,什么时候要?”
我开起大舅的玩笑:“你这三间小房,是有领空权的,酒店式公寓建起来了,三间小房头上的各个房间,都归你。”
大舅是个老实人,听到我出这个歪点子,赶紧打断我,说:“‘领空权’太夸张,搞不得,搞不得,我要这么提出来,公安局不抓我,精神病院也会来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