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更替
婉儿猛然抬头,对上了武后的眼神,从她的眼中,婉儿看到了丘神绩的未来。
贤的死很快就会公告天下,也要有人出来付上责任,尽管武后一直强调,是显的旨意,但现在贤刚死,无论如何,她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再对显做出什么,所以丘神绩便成为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对上了武后的眼神,婉儿冷冷的答道:“流放丘将军。”
“那么显呢?”
婉儿答道:“让皇上亲自到城外迎回先太子的灵柩,亲自为他准备一个隆重的葬礼。”
由显准备贤的葬礼,表面上是在向外宣称,显是一名重情重义的君王,实际上更像是对天下的一种暗示,他们的君王杀死了贤,出于内疚,他才要亲自主持葬礼。这是武后的意思,更是婉儿的意思。
令婉儿没有想到的是,显对于这样的安排竟毫无异议,甚至追封了贤为雍王。
亲笔写好的诏书,显将它递给了婉儿道:“你说得对,这是我欠他的。”
婉儿随显一道去了城外荒弃的寺庙,没有带太多的人,此事在贤正式出殡前还不宜太过宣扬。
丘神绩见到来人,忙带着一众侍卫跪下相迎,显没有看他们,大步走了进去,婉儿也跟了进去。
这一次,婉儿显得格外的平静,看着漆黑的木棺,看着显或真或假的悲伤,婉儿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细心的部署着自己的每一步。
“回宫。”显无力的说着。
随行的太监出去通知了其他人,丘神绩和一众侍卫走了进来,侍卫们抬着贤的灵柩缓缓的走了出去,显在经过婉儿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仔细的打量着的她,只是婉儿太过平静了,让他无从探寻。
显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是丘神绩,婉儿叫住了他。
“婉儿姑娘,有何吩咐?”丘神绩躬身问道。
“皇上有令,你不用回朝了。”婉儿冷冷的说道。
“这----”丘神绩一脸的疑惑,婉儿看了他一眼,道:“先太子过世,太后娘娘悲痛万分,皇上不能不理,他也要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可那是皇上的旨意。”丘神绩依然不知道,那道手谕是太后的意思。
“可他是皇上。”这便是最好的解释。
看着婉儿,丘神绩突然大笑了起来,嘲讽道:“这恐怕是你的旨意吧?从先太子被流放,到他的死,每一件事你都参与了,可到了最后却还能全身而退,婉儿,我真是太小看了你。”
“丘将军过奖了。”婉儿平静的答道。
婉儿将手中的诏书递给了丘神绩,径直走了出去。
如同那些死于婉儿手中的其他人一样,丘神绩渴望能将面前的婉儿碎尸万段,可是他不能,流放比死亡要好得多,至少那样还有希望。
婉儿用心的准备着贤的葬礼,却在出殡的前一天突然奏请太后,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恳请太后准她留在寝殿,不参与次日的送葬仪式,武后也允了。
出殡的那天,武后和显亲自目送着贤的灵柩离开了皇宫,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葬礼盛大而隆重,婉儿却躲在了自己小小的屋子里。
宫苑的丧钟响起了,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到了有哀乐声传来,蜷缩在床上,努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一切只是徒劳,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知道,贤就在长安,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宁愿他依然在那荒凉的巴蜀,至少那样,她还能听到一点点关于他的消息。
次日,当她再度回到朝堂的时候,却早已恢复了她以往的神态,平静而高贵,这一点,让显和韦后都困惑不已,困惑何以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忘记一切。
这一天韦后的话很少,眉宇间透露着淡淡的悲伤,和以往飞扬跋扈的神色大不相同,婉儿猜想,这或许和贤的死有关。
人们很快就从贤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也很快的投入了自己的生活,权力、欲望依然在这森严的宫闱中蔓延着,这其中就包括韦后。
显在宣政殿召见了婉儿,他说:“替朕拟诏,敕封豫州刺史韦玄贞为侍中。”
韦玄贞不久前刚从参军晋升为豫州刺史,是婉儿亲自草拟的诏书,如今再次晋升,还是侍中,位列宰相之列,如此快的速度,无疑得益于韦后在显身边的游说。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奏请太后----”
“不必了,母后身居后宫,已很久未过问过朝堂之事了,就按朕的意思去办吧。”显打断了婉儿的说话。
因为高宗的离世,让武后在悲痛之余暂时离开了朝堂,但婉儿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她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朝堂依然是她的,否则她也不会做那么多的事情了。
但武后暂时的退让却让显产生了错觉,以为玉玺在手,便可主宰天下。
婉儿不想拟诏,却也不敢公然违抗显的命令,只好谎称自己头有些不舒服,显怜惜她,便让她先行回去休息了。
回到屋子,婉儿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将显欲敕封韦玄贞一事告知了大臣裴炎,因为上次婉儿举荐了裴炎的门生出任豫州刺史,虽然后来此事被韦后破坏了,但裴炎却心生感激,对婉儿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再加上裴炎在朝中的地位,婉儿便想借他之手来阻止韦玄贞的再次晋升。
这日早朝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宣政殿,只有婉儿陪着显,还有跪在下边的裴炎。
“裴大人有何事?”显问道。
“皇上,侍中一职空缺了下来,不知皇上有何打算?”裴炎问道,却没有提到婉儿的名字。
显答道:“朕已经决定,让豫州刺史韦玄贞担任侍中一职,裴大人就不必忧心了。”
裴炎俯首道:“皇上,侍中一职关系重大,居之者理应才德兼备才是,还请皇上三思。”
“你的意思是说,韦大人当不了此职?那么朕倒要听听,裴大人你的意思?裴大人是否认为只有你的门生才能胜任呢?”显的语气很是不满。
“微臣不敢。”裴炎不卑不亢的说道:“微臣蒙先帝器重,委以重任,自应为天下着想,为皇上分忧,用人不当乃是千百年来朝堂之大忌,皇上,微臣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冠冕堂皇的理由朕已经听得太多了,裴大人不必再多费唇舌。”显嘲讽的说道。
裴炎道:“若皇上一意孤行的话,微臣只好奏请太后,请娘娘来定夺此事。”
显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站起身,道:“你是在用母后来压朕?”
裴炎不答,显怒道:“裴炎,你给朕听清楚了,这江山是姓李的,以前是,以后也是,不要说是一个小小的侍中,就算是天下,朕想给谁那也是朕的事,若你再敢多说半句的话,朕不介意背上诛杀老臣的罪名。”
显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大殿,婉儿和裴炎对视了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他们的眼中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武后。
婉儿跟着前来传话的宫女走进紫宸殿的时候,武后和裴炎已经等在那里了,从他们的神色看来,他们已经对显的事做了一番探讨,只是却猜不透何以会传唤自己。
“婉儿,对于皇上敕封韦玄贞一事,你有什么看法?”武后开门见山的问道。
婉儿看了一眼裴炎,答道:“任人唯贤,自古便是为君之道,皇上不会不明白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也是受了他身边人的唆使。”
“你指的是谁?”
“皇后娘娘。”婉儿直言道。
这便是婉儿,她不会轻易的挑起事端,一旦开始,那么她就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武后和裴炎的眼中都显出了满意的神色,武后道:“小小的侍中?哀家倒想知道,在皇上心里什么才是重要的?”
武后对裴炎说道:“裴大人先回去吧,此事哀家会处理。”
“微臣告退。”
武后让婉儿坐了下来,缓和了语气道:“婉儿,你已经很久没来我这紫宸殿了,贤儿的死----”
武后欲言又止,婉儿也不答话,只是听着,许久,武后说道:“哀家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了显儿,甚至还不惜赔上了贤的生命,可是他呢,却为了一个韦香儿,置祖宗社稷于不顾,哀家真是愧对先皇啊。”
“娘娘,朝中有裴大人,还有婉儿替您看着呢,您就放心吧。”
武后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来,唯一让哀家省心的就只有旦儿了。”
武后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婉儿看到了朝堂未来的变化,她相信,不久之后,坐在高高朝堂上的人就不会在是那个逼走了贤的显了。
此时的李旦,已经由相王改封为了豫王,在婉儿的记忆中,只和他单独见过两次话,而且都未有过深谈,一次是在去掖庭的路上,贤愤怒离开的时候,一次是在贤流放巴州的那个清晨。
仅有的两次见面却给了婉儿深刻的印象,她不忍将他推向朝堂,但却不得不这么做,所幸的是,旦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数次东宫的更迭都未让他的心里产生丝毫的欲望,婉儿相信,她才是最适合生活在武后朝堂的君王,因为他懂得生存,所以无论是豫王也好,君王也好,他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是啊。”婉儿附和道:“豫王殿下温润如玉,为人随和,最主要的是,他能明白娘娘您的心意,如此明智的人,在朝堂的确是不多见了。”
“看来你很了解旦儿。”
婉儿笑道:“这只是奴婢的直觉而已。”
“婉儿,哀家发现,你越来越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了,连哀家也有些担心了,怕你也看透了哀家。”武后半带玩笑的说道。
“娘娘的心思又岂是凡人能看透的呢?”婉儿赔笑道。
武后正了正脸色,道:“替哀家安排一下,三日之后,哀家要在宣政殿召见各位大臣,记住,豫王也要参加,明白吗?”
“奴婢明白。”
这三日,朝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对于婉儿,对于裴炎,对于那些依附于武后的人而言,却是极度漫长的三日,他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也为那一刻的到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宣政殿内,显听着各位大臣上报着最近发生的大事,心思却完全不在朝堂之上,之前对裴炎的一番说话,完全是出于气愤,静下心来方才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忽略了当时在场的人中还有一个婉儿。
尽管他深爱着她,却也明白,在婉儿的生命中,只有一个信仰,那就是自己的母后,为了她,她可以出卖最爱的贤,更何况是自己呢?
想到此,显抬头看了眼身后,竟没有婉儿的身影,回过头时,一身朝服的武后已款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人正是婉儿,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份诏书。
一众大臣忙站向了两旁,显走了下来,躬身向武后行了礼,武后却不看他,转头对婉儿说道:“念吧。”
婉儿点头,走上了台阶,朗声说道:“太后懿旨,众大臣接旨。”
众人跪了下去,显也跪了下去,却不忘看一眼婉儿,只是她的目光却已落在了打开的诏书上,婉儿一字字的念道:“即日起废大唐皇帝李显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太子重照为庶民,流韦玄贞于钦州。豫王李旦即位,钦此。”
出乎意料的,朝堂并未如大家想象的那样喧闹起来,反而出奇的平静,大概在他们的心中,也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没有更多的去关注武后,也没去在意那个被请下了皇位,一脸颓然的显,反而将心思放在了婉儿身上。
已经是第二个皇子了,从婉儿走出掖庭,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到现在不过是六年的光景,却已有两位皇子因她而遭到了灾难,这期间还有无数次大面积的血洗,包括司制房,包括太子宫,他们不知道,何时这样的死亡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有年老的大臣轻声的叹息着,却也无能为力。
豫王李旦依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态,缓步上前,跪下接旨,没有喜,也没有哀。
武后从新回到了朝堂,婉儿也越发的忙碌了起来,闲暇的时候她会到掖庭外的池塘边去走走,几度春秋,池中的荷花兀自经历着繁华和凋落,婉儿不会再为它们的身不由己而感叹了,尽管自己对这四个字已有了更深的体会。
抬眼望向了不远处的矮树林,幽禁显的别院便位于树林内,犹豫了片刻,婉儿还是走了过去。
院外有侍卫看守着,但由于来人是婉儿,他们也不便相拦。
别院虽然简陋,却也清净。
婉儿走进了前厅,没过多久,显和香儿也走了进来,见到婉儿,香儿显得很气愤,大步走了过来,抬起的手臂却被婉儿捏住了,冷冷的看着香儿,倒让她有了些怯意。
香儿愤怒的抽回了右手,道:“你来做什么?是来验收你伟大的成果吗?”
“你说是,那便是了。”婉儿冷冷的答道。
香儿嘲讽道:“婉儿,这几年你侍奉在太后身边,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啊,出卖了先太子不说,又害了我们,看来,当年我真该好好向你学习才是。”
婉儿看了她一眼,道:“这样的话你最好少说,否则,恐怕就不是幽禁这么简单了。”
“你吓唬我啊?”香儿丝毫也不肯退让,道:“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先太子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被你和那个伟大的太后逼死的吗?”
香儿提到了贤,婉儿再难抑制心中的怒火,重重的打了香儿一巴掌,因为太过突然,香儿竟忘记了躲闪。
“先太子和皇上走到了这一步都是你造成的,甚至还有你父亲的流放,根本就与人无尤。”
香儿回过了神来,刚想反唇相讥,却被显制止了,他道:“你先出去。”显看着婉儿的眼神很平静,话却是对香儿说的。
香儿本不情愿,但看着显的神色,却也不敢不从,嘀咕了两句,便带着宫女出去了。
“看着我。”显命令道,婉儿抬起了头,对上了显的双眸,他说:“是你出卖的我,从贤离开皇宫的那天起,你便开始设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你推我上帝位,你帮我处理朝堂,你假借裴炎门生之说,逼着香儿和你争夺,然后将韦玄贞提上了豫州刺史的位置,也是你事先将我欲敕封他为侍中一职的消息告诉了裴炎,然后再借他之手,逼我入绝境,是不是?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