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于城市东侧的家里,看到鞋柜上还是摆着那双浅蓝色的绒拖鞋。熟悉的色泽,熟悉的触感,依然十分干净。毛绒绒的布面很容易沾染灰尘,母亲应该还是经常清洗吧。即使我不在家里。
室内有暖气,可是一个人在客厅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冷。于是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书本还是保持着我离开时有点凌乱,又有自己规划的样子。
我甚至不敢触碰它们,只怕弄坏了顺序。那是有着学习习惯的方式,现在恐怕是已经不会了。床单是粉红色的,我从没印象的花色,应该是母亲后来买的。躺上去有淡淡的肥皂清香,摸到枕头下面有硬硬的触感,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那本《乱世佳人》。
这本书应该广为人知,我也喜欢《飘》这个名字,其实在乱世之中,这样一个女子,就是在飘吧,像是蒲公英,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热爱土地,又随遇而安。她的心却总是管不住地飘向不爱自己的男人,固执地做着傻事。
封面上是那个有着猫一样眼睛的英国女子。抚摸着书皮有淡淡的墨香,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高中老旧的图书馆里总是弥漫着受潮的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自己做义务的图书管理助理,其实实质上就是整理和清洁。值班的时候就在高高的书架中间晃来晃去。打来清水擦拭木质书架上的灰尘。感觉就像是抹去岁月,抹去回忆。
起初是看到易扬在图书馆看书,为了多看他一眼才去应征助理的。可是那之后的一整个学期,我一次也没有再见到他,可是高中三年却一直坚持下来了。不知道是抱着一丝希望还是并不在意起来。只是在黄昏的时候离开教学楼穿越大半个操场去图书馆。那里让16岁的我感到平静,没有争吵的声音,没有摔破东西的巨响。
那天,我和父亲并没有回到家里。父亲把我带到了奶奶家,他们让我自己在院子里玩儿,我很高兴地和奶奶养的小猫玩儿起来,忘了母亲的哭泣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以为她是去上班了。父亲很快沉着脸离开,我是有些怕的。一溜烟儿地跑进屋子里,抓着奶奶的衣摆。
奶奶的手很瘦,青色的血管都微微鼓起,可是指甲很好看,有柔美的弧度,年轻的时候这一定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她轻轻地把我带到她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依依啊,你爸爸妈妈要离婚,你是个命苦的孩子啊。”我挺得似懂非懂,只是看着奶奶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于是也觉得难过,想哭。
奶奶的手有略微的粗糙,我摸摸她的手,扬着头问:“妈妈呢?”
“以后你会有新妈妈。”新妈妈?这个词儿一出来,我就立刻明白了。我从小就喜欢故事书,妈妈买了好多给我,白雪公主的故事我看了好多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这么对她说她将有一个后母的。
我怕极了,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父母的疼爱,从此再也不是那个骄傲的小公主了。我终于哭起来,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听见有人叹气,然后摸着我的头发,说:“造孽啊,孩子还这么小……”
第二天,我坐在餐桌前吃着奶奶做的烧茄子,父亲这时来了。我问:“妈妈呢?”然后我就伸头往他身后看——不是母亲,是个阿姨。画着精致的妆,穿了红色的衣服,高跟皮鞋。
她看见我笑笑,伸手想来拉我的手。我只觉得她是洪水猛兽,吓得往厨房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丑九怪来了!丑九怪来了!”丑八怪是那个时候小孩子说女孩子最恶劣的词了,我觉得如果在八的基础上再加一,那么就是特别恶劣了。
我一头扑到奶奶的怀里,不肯回头看他们。奶奶只好把我抱着到了客厅里。我一言不发地往沙发后面挪动。只觉得那个阿姨看我的眼神儿让我很不舒服。
后来,只听到那个阿姨说:“妈,您放心,我会对依依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的。”
奶奶没吱声,但是我可是气坏了,也不顾父亲还在,只是大声嚷嚷:“我有妈妈!你不是我妈妈!你是个丑九怪!”她的脸都绿了吧,可是还是扭曲着笑容说:“这孩子真是聪明啊!真可爱!”她把礼物拿给我,是一双很漂亮的小皮鞋,很漂亮。可是我直接从他们眼前离开,跑回小屋子里去不肯出来。
最后,还是他们走了,奶奶才把我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