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说不准呢。”成理笑了。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黑暗中,明颜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成理。”眼看山顶就要到了,一旁的明颜喊道。
“怎么呢?”成理回过神来。
“你知道么,其实……”少年轻轻开口了,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来。
很多年后想起,这大概也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吧。然而那一恍惚成理差点没听清楚。他只是感觉到太阳穴处传来轻微的昏眩,而前方许筱和班主任的身影则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归为苍茫中的一个点。
来到山顶后,小葵拿着数码相机兴奋地照起来。而成理实在不觉得这样平凡地风景有什么好留恋,大概对于有些人来说,让她开心的不过是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新鲜吧。
后来他们还一起去了顶端象牙色的高塔上,站在上面眺望了整座城市的风景。塔顶端地风很大,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小葵有些感慨地问:“成理,你就是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几年么?从没都有去过其它地方。”
“嗯。”
“真不可思议呢,你有没有想过要上其它的地方走走,去看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然后经历不同的故事么?”
“没有,从没想过。”成理摇摇头。“那你呢?你之前在哪里?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秘密。”
“那你来这座城市做什么?”
“找你啊。”
“我问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是来找你的,这就是我的工作。”
“不明白。”
“不明白算了。”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小葵说她饿了,于是他们下了高塔来到一块长满三叶草的平地上,用格子餐布垫出一大块,成理拿出准备好的便当,两人静静吃起来。小葵还是一如既往地称赞着成理的好手艺,接着分出一点给一旁的小灰。
阳光静好,柔软地洒满一地。
那一幕温馨得就像一家人。
宁静的午后,小葵听着音乐还不时和猫咪玩耍。而成理舒适得躺下,望着天空发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成理,成理……”有人喊着他。他回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天。这会所有人都到达山顶了。一个女生焦急地跑到他跟前,“许筱刚下了缆车后就一个人跑走了,不知道上哪去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快去找找吧。”
成理点点头,跑出人群。
离开前他的目光晃过了明颜,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第一次,成理才发觉原来他们之间有着一条那么巨大的鸿沟。以至于此刻距离清晰而生疼地铺展开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无力面对。迫不及待离开的那一刻,成理真的糊涂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去找许筱么?还是说,他更想逃开身后的明颜。
故事回到10分钟前,缆车上两人并肩而坐。天空澄澈而静谧。成理按照明颜所说的望像远方,终于不再害怕脚下的高空了。他甚至愉悦地陶醉起来,静静闭上眼睛仿佛就能感受到飞翔的力量,忘却诸多烦恼。可就在这时,身旁的好朋友却喊住了他。
“成理。”
“怎么呢?”
“你知道么?其实,我也喜欢你啊。”
成理怔住了,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这就是真相。简单而残忍的真相。
少年忧伤地说道,我也喜欢你啊。终于,他还是轻轻道破了自己多年来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此刻他不再觉得羞耻,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的勇敢会灼伤到身旁单纯的少年。这样想着,滚烫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成理,你说我们会不会同时喜欢上一个人?
——说不准呢。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成理惊醒的时候,已经满脸泪水。
“怎么呢,做噩梦了吗?”小葵上前轻抚着他的脸。
“算吧。经常会梦到,明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理摇着头,身体还是轻飘飘的。仿佛睡眠远比清醒消耗了更多能量。
“那就忘了吧。”
“忘了?”
“嗯,忘掉就好了啊。”
“这可不容易,我花了好多年了。”
“别担心,我会帮你。”
“什么?”成理越发糊涂了,小葵的话总是让她听得莫名其妙。
“我会帮你忘记以前的不愉快,就是我的工作。”阳光下,女孩的眼睛里是晶莹的黑色光泽,闪烁着坚定。
“无论如何,谢谢。”成理感激地笑笑。
傍晚的样子,他们留下来看了会夕阳。小葵有些怕黑,于是匆匆下山了。他们吃了点东西,便搭乘着原路返回的公交车回家了。从郊区开往市中心的一路上,车上的人都寥寥无几。空荡荡的车厢内他们两坐在最末尾,呆呆地望着照进来的黄褐色光芒被窗户切割成破碎的条形,并快速晃动着。
“像不像时光列车。”小葵的声音变得柔软而疲惫。
“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搭着类似于这种东西来到这里的,你信么?”小葵继续问。
“你说什么,你今天一天都很奇怪。”
小葵没再说话,笑笑。
这时车缓缓停下,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上车了。女孩低垂着头,哭得很凶,男孩于是笨拙地安慰着。成理依稀能听到大概的内容,似乎是女孩英语考试没考好吧。这会,女孩终于制止不住了大声哭起来,一头载到在男孩的怀里。男孩先是愣了下,然后有些木讷地伸过后去抱住她。车厢里原本还很昏暗的光亮立刻被感染得温暖起来。
“真好呢。”小葵嘟嘟嘴。
“不过是一对情侣。”
“什么叫'不过'?因为受伤而脆弱的时候,身旁能有依赖的温暖怀抱,这些还不够么?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宝贵的东西了。”
成理哑语了。
“喂,你也抱下我吧。”小葵侧过头,突然看着他。
对视的那几秒里成理犹豫着,换以前他一定会很执着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吧?但是这次,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居然一反常态地没再追根究底,而是顺着所谓的感觉慢慢伸出了手。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有一种感觉在支配着身体,柔软、潮湿,又不时拉扯出细小的疼痛。那大概是害怕失去什么的留恋吧。
当公交车经过了一个地下隧道时,两个略微单薄的躯体还是抱在了一起,慢慢融入黑暗。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工作么?”女孩说。
“嗯。”
“我的工作就是来找你。”
“你还是坚持这么说?好吧,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男人无奈地笑了下。
“上帝说你太孤单寂寞了,所以派我来解救你的。”女孩却是无比认真地回答。
“阿?是冷笑话么。”
“算是吧。”女孩也笑了,然后轻轻用手擦掉了眼泪,生怕它会滴落在男人的肩膀上让他察觉。
之后的几天,小葵都消失不见了。而成理因为赶着落下的工作进度,也无暇顾及太多。偶尔在凌晨两点煮咖啡缓缓神的时候,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女孩。当然,木讷的成理并没有发觉,这份想念的心情说明着什么。
直到一天深夜,成理家的灯又再次亮起。很奇怪的,他发觉自己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地厌烦转变为了掩饰不住的开心。甚至连去开门的脚步也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小葵。
她将小灰抱在怀里,朝成理歪着头笑,笑容还是那么调皮烂漫。
“进来吧。”成理说。
女孩点点头。
“喂,我饿了。你再给我弄份牛肉咖喱饭吧。”进屋后,小葵还是豪不客气地一头载倒在客厅地大沙发上,并傲慢地吩咐道。
“还是不要洋葱?”
“不,这次要,有多少放多少。”
“稍等。”
那晚,成理没有在乎时间的流逝。他只是望着桌对面的女孩贪恋地吃着自己做的咖喱饭。一口接一口,沉浸在这份安静了。吃饱后女孩静静坐了会,然后开口道:“我想要杯热茶。”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一切都没有变,变得大概只是成理的心情吧。他笑笑,静静起身。
这时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成理,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为什么?”
“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让你玩就玩嘛。”
“好吧。”
女孩捧着成理大大的茶杯,轻轻抿了口。接着她很严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怀表。青铜色,上面刻着精致而漂亮的古老符文,看上去似乎是年代久远的东西。
“你想玩什么?”
“催眠。”
“阿?”
“嗯,你只需要看着我的表,眼睛跟着它的频率移动就可以了。”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我要被你催眠。”
“我在帮你。”
“我很好。”
“那么,就算你在帮我吧。”
“总只就是非做不可了对吧?”
“嗯,非做不可。”
一番争执,成理还是乖乖配合了。他摘下黑框眼镜,望着悬空在自己眼前的怀表,跟着他晃动的节奏,滴答,滴答……
耳边是小葵轻柔的声音,如同一股暖流渐笼罩没他的身体。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搅到你了。除了钟表声和我的数数声。好么?”
“嗯。”
“你觉得已经困倦了。慢慢的,你要开始睡着了。随着我的数数,你会渐渐更加熟睡。
“一,有股暖流舒服地流变你的全身。二,你的头脑模糊不清了。三,愈来愈模糊了,愈来愈困倦。四,整个世界格外安静。五,眼皮好沉,睡衣笼罩着全身。六,入睡吧,深深地入睡吧。七,你已经舒服地熟睡了……”
“嘣!嘣!……”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很重地敲门声。成理给愕然惊醒了。
“怎么呢!”男人喊道。
“别去开门,我们快逃。”小葵将怀表收回口袋,“他们发现我们了,在追我们,这里还有其它出口没?”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快,我们必须逃走。”小葵喊着。
他们是谁?甚至,眼前这个女孩又是谁?一切都是这么仓促而不可思议,但是成理没有选择了。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他思考了几秒,当机立断地抓着小葵往阳台上跑去,接着他打开了窗口。
“对面是未住人的空房间,之间相隔不到两米,如果全力跳的话或许能跳过去。但我从来没试过。”
“那还等什么。”女孩没有犹豫,轻盈地翻了过去。
成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跟着一咬牙,跨出了脚。当整个人横飞出几十米高空的那一刹那,他觉得心脏都快爆裂开来。但很幸运他并没有丧生,成功跳过去了。来不及缓神,小葵又抓着他跑起来。打开屋门来到电梯间,却发现所有的电梯都有乘客,并且朝着他们的楼层升上来。危险迫在眉睫!
“走楼梯。”小葵喊着,转到楼梯间,这才发现下面也传来众多的脚步声。
“上楼顶吧。”成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尽管他很想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在追他们,但是眼下他不希望她不抓走。保护欲是那么强烈。他们沿着楼梯往上爬,不停地折回。一层又一层的不知疲惫。可是中途,小葵却已经跑不动了。
“你走吧?别管我了……”女孩脸色惨白地跪下来。
成理没有犹豫,抱起她继续往上爬。那一刻,他真的糊涂了,他只是望着顶端微微露出光亮的出口,想着一定要把小葵带出去。仿佛那就是出口,是希望。这也大概是他有生之年,做过最疯狂的事情。而就在这样的疯狂之中,他才明白了什么才是重要的。
终于,两个人还是来到了楼顶。巨大天台之上,他们可以俯视整坐水泥森林。这时,追赶的人群还是跟上来了。全是一些辨不清面容的高大黑衣人,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渐渐将他们围在了楼层边缘。
成理张开双手护住了背后的女孩。
“你们是谁?别过来……”他喊着,可是没人听。
“算了,我们跳下去吧。”这时小葵轻轻在后面说。
“你说什么?别傻了,会死的啊。”成理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你不敢么?”
“不是的,但……”
“但是什么?成理,你就是不敢吧?”
“一直都是这样,不敢接纳,不敢原谅,不敢忘记,又不敢重新开始,什么都不敢,你就是个怯弱的人。”
“我不是!我不是!”成理吼了起来。
“是的,你就是,你要是敢,就陪我一起跳啊!”小葵继续激怒着他。
成理转过身,狠狠地盯着小葵。然而小葵也倔强地望着他,不退让。苍茫的高空之上,能看到的只是一群黑压压地人群慢慢朝着两个点靠拢。而他们的边缘,则是一望无际、灯火阑珊的夜色海洋。
大风中,男人终于低下头,疲惫而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说的对,这么多年了,我就是个胆小鬼。”承认后,他抓住女孩的手,猛一转身跳向了深渊。
那一秒,他静静闭上了眼,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再值得害怕。
那个暑假,明颜死了。
明颜死的前一天晚上,成理和许筱正呆在一家咖啡厅里。
自从登山那次成理跑去追回了生气的许筱后,他便再没有看过明颜一眼。当天下山依旧是坐缆车,而成理选择了许筱,明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