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啸勇在校外组织了一帮小流氓,专门在学校周围活动。他们偷女生的内衣,打成绩好的男生,在校园周围拦截过路的学生……若干年后,我当记者,有一次带一个新闻系的女实习生去一所学校采访“擂肥”现象。女实习生问,“擂肥”是抢劫吗?我说,不是。女实习生问,“擂肥”是敲诈吗?我说,也不完全是。女实习生问,那你说什么是“擂肥”?我无法回答她。到采访的学校后,我总是能第一眼就找到“擂肥”者和被“擂肥”者,让采访学校也吃惊。要烟、要零食……“擂”的东西和手法都和我们那个时代一样。我心里很痛楚,痛楚拉我回到有花有毒的青春。我断言,“擂肥”现象一时断不了,甚至会永远延续下去。甚至是一代代人成长的另一种方式。
快高考的时候,我请袁啸勇吃了一顿饭。饭由校门口“老张饭铺”张罗安排,两条鱼,一盘鸡蛋,一瓶白酒。整个饭局袁啸勇很拘谨,几乎没动盘里的菜。后来电停了,续上蜡烛,袁啸勇表情自然了一些。他照样没怎么吃菜,大口喝着白酒。你信不信?他问我,我是真心爱马兰的?我说,我当然信。蜡烛光越来越弱了,他开始流泪,只流泪不出声,像雕塑一样,然后说,马兰脱光了要给我,我能心不动,你相信吗?我有点分神。我在想马兰脱光的样子。我发觉我的身体发生着变化,吓得连忙夹紧腿。但是我不相信袁啸勇面对脱光的马兰心不动。我的同学们背后都喊马兰“马破兰”。我们坚信马兰早就被袁啸勇弄破了。袁啸勇说,你不信吗?我连忙说,我信我信。袁啸勇苦笑一下,说,你不会信的,你们都不会信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信。我问,谁?袁啸勇说,马兰,她信。
蜡烛快熄的时候,袁啸勇从腰里掣出一只匕首,没等我看清,他一刀割破了手指。找张纸来,袁啸勇喊。我四处找纸。袁啸勇的血珠朝菜盘子里滴。我把纸找来。袁啸勇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啸”字。
这个血写的“啸”字帮我渡过了很多难关。越临近高考,学校的秩序越乱,经常有学生被殴打被搜包。学校请来公安局帮忙,各班的强壮男生还组成了棒子队,都不奏效。有一回,几个低年级的“小光头”把我逼在墙角要烟,我把袁啸勇写的“啸”字拿出来,他们拿着传看,一脸羡慕地还给我。这以后,“啸”字成了我的护身符。学校里的小游痞们慢慢都晓得了,没有人再来沾惹我。
我的一个同桌,也托人请袁啸勇吃饭,想讨一个“啸”字护身,结果袁啸勇非但没写,反而叫他吃了两记耳光。
这个“啸”字还治好了我的失眠症,这是我没想到的。到临近高考的时候,同学们都急躁不安,我却能一夜无梦。
你不信我最怕你吗?袁啸勇说。
我说,我不信,你凭什么怕我呢?
袁啸勇说,你还记得马兰吗?
我当然记得,我说,马兰现在怎么了?
袁啸勇长叹了一声,说,她现在是别人的老婆了。
我们一下子沉默起来,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填充这个空间。我想起了当年请袁啸勇吃饭时的蜡烛。我很想找一只蜡烛出来,但是我们这个城市,已经好多年不时兴蜡烛了。一个不时兴蜡烛的城市是一个现实的城市。没有真正的痛苦。而我们那个时代,有痛苦也有蜡烛,痛苦是坚硬的,能延伸到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后。当然烛光也能照到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后。
袁啸勇说,你相信我爱马兰吗?
我说,当然信,我一直都信。
袁啸勇说,你相信我和马兰是清白的吗?
我说,什么是清白?
袁啸勇说,一直到最后,她毕业后我们又谈了一年,我们在一起住了很多夜,我都没有动她。
我说,我不相信。
袁啸勇问,你相信我害怕你吗?
我笑一笑,说,怎么可能呢?我清楚地记得你打过我三回。我只有怕你,你怎么会怕我呢?
袁啸勇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在这个社会上,除了马兰,很少有人信我的话,我是个坏学生、坏青年、坏男人,没人会信我的话。
我说,凡事有个原因吧,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怕我?
袁啸勇猛喝一口酒,鼓着气说,马兰爱的人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