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的时候,我被袁啸勇打过三回。第一回是上晚自习,教室里很安静,我还在做数学题还是英语题,现在记不起了。我坐在靠近操场的窗边。外面有人敲窗户。我打开窗户,一支乒乓球拍伸进来,在我脸上左右开弓打了两个耳光。我一下子被打懵了。教室里的安静被打破了,同学们都放下手中的笔和书本看我。问,是谁?是谁?我的眼中含满屈辱的泪水。另外坐在窗边的人小声说,是袁啸勇!教室里刷地一下子安静了,比说校长来了还灵。我也看见了是袁啸勇,他还斜倚在操场边的篮球架栏上,嘴里刁一根烟,手里转动着一只乒乓球拍。
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袁啸勇为什么打我。我见到他绕道走,从不敢在背后评论他一句,但他却像盯住我似的,没事找事地打我。曾经一度,我因为恐惧而患上失眠症。数1234,念ABCD都不能让我入眠。恐惧像树叶一样贴在我的背上,紧紧地粘着,久久不散。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上完厕所回寝室,袁啸勇找我来了。我至今仍能闻到二十多年前那晚冷冽的空气,月亮很亮,像一只冷银元一样悬在天上。袁啸勇喊,普玄!我立在寝室门口。袁啸勇说,我请你到操场散步。请我散步?我不敢相信他的话,站住不动。袁啸勇站在台阶下,用手指我,说,你不给我面子吗?我望望寝室,希望寝室里的人能给我一点底气,但是刚才还吵杂的寝室此刻变得极其安静。好像每个人都进入了深睡。我只好走下台阶,来到操场上。我的身子不停地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袁啸勇说,你真有那么冷?他把棉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露出里面的运动衣,在地上打了一个鲤鱼挺,说,你看,我一点都不冷。
袁啸勇那天找我探讨爱情问题。他问,你喜欢女生吗?我说,不喜欢。他说,为什么?我说,因为我要考大学。他说,你不老实,不说实话。我说,关键是时间太紧,不敢想啊。袁啸勇说,有什么能阻挡爱情呢?“爱情”这两个词从他嘴里出来,我觉得很惊奇。他说,我爱上一个女生了。我说,我知道。他说,你知道是谁?我说,还有谁呢?当然是马兰。他兴奋起来,问,大家都这么认为吗?我说,当然。他说,你不喜欢马兰吗?我说,不喜欢。他说,你不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没说实话,马兰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说普通话的漂亮女生,是随军南下的“三线厂矿”子弟,可以说,马兰曾经影响了我们学校男生的人生追求和审美标准,也是我们这批穷学生考大学的动力。如果马兰喜欢你呢?袁啸勇问我。我一愣,说,怎么可能呢?袁啸勇眼睛逼住我,用手撑住我的肩膀。我全身抖得更加厉害。袁啸勇推开我一步,一脚把我踢倒,说,抖什么抖?有那么冷吗?我被踢倒在水泥地上,膝盖上擦掉了一块皮。袁啸勇说,起来。我就起来。我的身体忽然间不抖了。我把棉衣还给袁啸勇。袁啸勇说,不冷了?我说,不冷了。袁啸勇说,看来人还是欠打。
我就是在那天晚上学会了引体向上。我原来一直不会引体向上,体育老师教我怎么收腹吸气都不行,那天晚上我们转到单杠边,袁啸勇燕子一样在单杠上飞了两圈,说,你试试?我说,我不会。袁啸勇说,叫你试你就试!我象一只死虾吊在上面,袁啸勇猛一脚踢我屁股,我一收肚子,就翻上去了,从此我学会了引体向上。
有一天,那已经是高三了,袁啸勇在校门口拦住我。袁啸勇虽然被开除了,但他在学校对面租了一间房住,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候都要出来在同学们面前晃一晃。袁啸勇喊住我,问,“厮混”是什么意思?我说,什么“厮混”?袁啸勇说,布告上说的。我想起来了,开除袁啸勇的布告上说,袁啸勇除长期不务正业打群架外,还和一名女生长期在外面“厮混”。我说,不知道。袁啸勇抡开巴掌给了我两记耳光。当时我们被老师逼着考大学已经累疯了,几乎每个同学都像稻草人一样,风一吹都会倒。袁啸勇的两记耳光差点把我扇倒在地。我斜靠住墙,眼冒金星。袁啸勇说,都说你喜欢读书,会写作文,你连“厮混”都不知道吗?我说,不太清楚,大概是鬼混吧。袁啸勇问,鬼混是什么意思?我不吭声。袁啸勇说,男女在一起鬼混是什么意思?我心横了,说,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亲嘴吗?不就是摸弄吗?不就是睡觉吗?袁啸勇瞪大眼睛问我,真的吗?他们真是这么想的吗?我说,全校人都是这么想的。袁啸勇一屁股坐在地上,很颓然的样子。我倚着墙不敢走,看着袁啸勇用手揪自己的头发,又把脑袋夹在两腿之间。
好久了。我可以走吗?我问。袁啸用抬起头,惊奇地说,你还没走?你还想找打是不是?我一溜烟儿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