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的。”松炉这傻瓜,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孩子王。河目也就乐呵呵地跑下去准备他心爱的武器,准备跟随自己人出动了。
杀人的孩子,刀上的血喝饱了,杀的人集齐了,有奖品拿吗?
“生存”在这个世间,就是最珍贵的奖品吧。
景治行这一次行动有些反常。
他向来热衷于打仗,就像足球运动员热衷于到绿茵场去奔跑。然而此时,鱼潼的城楼下已展开厮杀,友军和敌军都渐行渐远了,他的身体还停留在鱼潼城楼上的那把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大概,就像吃肉吃多了的猛兽,想要尝尝瓜果蔬菜来爽口吧。
他用手撑起脸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底下蚂蚁子大小的人儿。的确,先是羊刚死得莫名其妙,接下来又是顾牧芝的惜败,他有一种预感:现在所要面临的暴民,已经不是之前印象里的“暴民”了。
刚才他们利用阵型变化使的勾当,景治行不是没发现,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但他还是有些唏嘘:如此手段,已经是非常娴熟高超的技巧。绝不是一帮简单的乌合之众所干得出来的。
那么,这么大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景治行很容易想到,那就是突然加入了什么新的人才,而他感兴趣的正是这个人。这个能用如此手段,以粗劣的反叛军和正规军对抗的人。
至于他到底是谁,景治行还完全没有概念。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以这个逍遥远望的视角,继续观察那个人的那些鬼名堂。
就在他欣欣然开始浮想联翩的当儿,手下们已经把整个县城清点完毕,报告也迅速整理上来了(景治行手下的兵,向来具有罕见的高效率),他便拿过来草草翻几番,连连说“唔,不错”,翻到城主府检查情况那一页时,马上看也不看就递回去,嘴里还在说“很好,这次完了记得来拿赏”。
那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手下有一点郁闷:自己整理城主府那一部分的报告,可是最费心费力的啊。事实上,景治行早知道里面有死人一个月无人收尸的消息,怕看到了会把昨天享用的南宫氏特贡海鲜火锅吐出来了。
而比他辛苦得多的,则是再次开赴战场的管宏。当他赶到时,焚瑄所率部也大致补给休整完毕,一见到敌军前来,银发青年马上跳上战车,下达了逃跑令。
一追一逃,且战且走,偶有阵列边上的人放冷箭,几声惨叫四起。就在这时越旦跑过来了,一身黑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半边,带血的苍白脸上依然神情冷峻,打着简单的手语。她本来奉命混入景氏军中刺杀管宏本人的,不料几次突入,虽然杀得一条血路,但都被阵列中心强大的防御挡了回来,如今已经是第三次突进未果了。她神情似乎有些急躁不甘,但焚瑄只是平静道:“无妨,正好让我接下来发挥一下。”
越旦虽然听不见,但从他的神情里,还是读懂了大致意思,便眼见着那金色的眼睛望向前方,闪耀着灼灼的兴奋光彩,不声不响地退下去了。
焚瑄略有点嘲讽地一笑,果然,杀掉指挥官速战速决的做法,不是时时都通用的。这次面临的不是慕容广那个莽夫或羊刚那个嫩头,而是管宏这个“据说实力很高”的人,从其阵列排布的老练和中心地带的严密防守,就可以窥斑见豹。
不过,要形成如此厚重的防守,必然存在一个事实:那就是,阵型太过笨重,缺乏灵活性,这一切,也为他了然于心的计划提供了可行。
“那就开始吧。”焚瑄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振臂一挥发出了命令:
“立即前进!”
于是,反叛军也就根据事先约定的信号,各个小队长负责自己的小队,开始了前进的步伐。渐渐地,原本抱成一团的反叛军,又有序地拉长了阵列,层层薄片依次铺开来,如同打开的折扇。
把阵型变长变薄,本来在此时是极其危险的事,因为自己的侧背同时也暴露在敌军下。但正是因为之前有了夹击之下溜走的伎俩,使敌军不敢小觑自己。焚瑄预料到管宏这一战关系到他本人的地位存亡,所以必将打得很小心。因此两军并行僵持下来,只是一味地朝漠城进发,而不曾有丝毫全局性的交锋。
于是,才有了松炉等人在漠城城头上远望到的并行追击的壮观一幕。
当然,仅仅是两支部队并行只是暂时的,其中的一支,很明显正在越来越长——以至于前方在受敌军追击,后方却已落到了敌军的后面,形成了反追击。
松炉看在眼里,望着夏成汤正点了一下头,立即兴奋地喊道:“全体开始行动!”
一群活力四射的少年们,虽然装备破旧参差不齐,但脸上都流光溢彩的,一听到命令,马上大声地呼喊着,集结起来便冲向城外。
“冲啊!打鬼!”
“打鬼!如果不是鬼我爹娘不会翘辫子!”
恶狠狠的仇恨之火,在青春的面容上映照得炽烈夺目。因为,那是他们的理想,他们只知道,手里杀的生物,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可饶恕!
从来只有人教孩子学会仇恨,没有人真正教过孩子学会饶恕!
松炉也坐上自己的战车,那车子已经破败不堪,不过他精神倍儿棒,因为这宝贝本来是一队“首领恩赐护民军”的,在歹运开到齐昌的偏僻城区时,被焚瑄策划了埋伏用土炸弹打了下来。因为行动太急,结果车和人一起打坏了,可惜打坏的尸体还可以丢掉不要,打坏的车只好将就开了。
“立即按照计划,实施合围!”松炉也像模像样地一挥手,指挥着那些野小子们。
且说管宏一路追击,不知不觉已经离漠城越来越近。但如此平行下去的势头,何时才能有个了断?
已经有好几个部下急急忙忙地进谏道:“管宏大人,我们进攻吧!”
“就是,赶快打那些到处逃窜的混蛋,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
管宏慢条斯理地摇摇头,声音依然平和而细声细气:“对方就这样把薄弱的侧背暴露在地人面前等着挨打,这其中怕是会有诈,等我们再追击一阵子看情况吧。”
这指挥官是怎么回事?又胆小又迂腐!那热血方刚的手下,一个个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个粗犷的汉子,也捏紧拳头准备发作。但就在这时,自己的后面已经传来惨叫声连连!
“唔?”管宏像是反应慢半拍,待他注意到状况,已经晚了!原本是从一团拉成一长条的反叛军,此时长条的阵列已经由直线扭成了曲线,如同一条游蛇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在咬自己的尾巴!
后背受袭,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有人马上急急慌慌嚷道:“是不是要掉头去把敌人消灭干净?”管宏依然摇头:“一直往前走吧。”他说这话时,神情依然淡定。
但是,就算要往前走,也已经晚了!因为,另一支装备简陋,却个个斗志饱满的军队,正朝自己面前过来!
“好主意!阿瑄,我终于赶到了!”为首的战车上,松炉笑得很张狂。他马上指挥麾下的猴子们散开,一个端点已经和焚瑄所率部接合,另一个端点,也正开赴友军的另一头!
“立即散开!网做大一点,别让大胖鱼儿溜走了!”未等敌军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松炉已经扯开了嗓子。
就在这一瞬,管宏苍白的额角似乎渗出了汗。耳边阵阵凄厉擦过的,全是自己人惊慌不安的叫声:“不好!”“中计了!”与之形成强对比的,是反叛军无比振奋的欢叫:“你们被包围了!”“你们被包围了!”“你们被包围了!”喊声震遍了平原的山峦了,霎时间排山倒海,朝已经失措了的景氏军压来。焚瑄所率部,已经通过并行追击巧妙地一部分绕到了敌军后面,实现了半包围,而从敌军前方漠城的方向赶来的松炉,连忙配合友军,补上了半包围网的另一半缺口。三方合围已经形成,如同一个袋子般将管宏所率部罩了进去!
而现在,这个袋口正在急剧缩小!
周边的短兵交接已经开始了,杀戮和惨叫连连。不断有人正失去生命。其中一个浑身黑衣的影子,来去迅疾如风,短刀过处没有一个活人。中行彦也杀戮得正激烈,鲜血不断漫入少年清澈的双眼,一个比他壮实许多的敌人扑过来,他灵活地一闪身,刹那间将利刃送入对方的胸口。然而他不禁趁这间隙回头:“公主大人!”声音那里带着焦急与担忧,然而越旦公主不会理会他,她的眼里,只有杀戮和鲜血。
“管宏大人,怎么办?”虽然已经对这个废柴上司有些无语,但危机当头,还是有军士向他追问着求救。管宏并没有答话,但那向来温和无机质的双眼里,似乎闪过一阵冷冽刺目的光。
“突围吧。”他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