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还用他说?但如此危急的形势下,怎么突围?如果只是贸然一窝蜂冲撞的话,岂不是阵脚大乱,再次给对方便宜?
“用他们用过的方法。”管宏依然柔声喃喃道。部下没挺清楚,追问着求解释。
管宏望着眼前包围圈愈加合拢的态势,皱了一下眉:“就是说,我们也全部分一股一股的小队,呈扇面状散开,以狭长的阵列突围。”属下们一个个恍然大悟:管宏并非废柴!不过眼前情况实在危急,便来不及多想,就此展开行动了。
却说景治行坐在鱼潼的城头上,远远望到这一幕,顿时像期待已久的演员演砸了一样拍掌大叫:“怎么回事?管宏我还看着你的表现啊!”事情到了这一步,景治行再也没有逍遥观战的兴致了。他仿佛吃了火药般全身亢奋,指挥着身边的属下:“赶快准备!我要去和那些人玩玩!”上司这一天说变就变的面目晴雨表,着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愣了半天,景治行没耐性地吼道:“不能再成全暴民的名声了!要我怎么给首领大人交代?”属下连声称是,赶紧下去准备了。景治行依然抄手立在城头上方,内心一股炽烈的好战因子,正让他整个人热血沸腾!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了何方神圣,但连续两次玩出如此高超的技巧,绝非偶然。对于景治行而言,游戏还是掺进去玩玩更有趣。于是不多时,一切准备停当,他便奔下城楼跳上车,急急忙忙向交战的地方开赴而去。
不过刚刚赶到时,迎接景治行的,却是刚刚突围出来的管宏。
景治行本来一见就来了劲儿,正打算摆好阵来战一场,但管宏摇摇手。因为自己差点中了包围,也损失得差不多了,景氏军无心再战,也担心对方会不会再耍滑头。景治行见状,只好暂时放弃了自己近在眼前的心爱游戏。
“到底怎么回事?”景治行耐不住暴躁脾气,一见面就吼道。
管宏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继续柔声细气:“鄙人不才,恐怕伤了首领大人的名声了。如果不是您赶到,还真不知该如何突围……”景治行愣了一秒,他赶到和“管宏突围”有什么联系?不过他随即懂了,一咧嘴笑笑:“如此辜负首领大人给的重任,你打算怎样交代?”“说的是。”管宏连忙小心翼翼地赔一个笑脸,“不过总算苟且偷生了。”景治行已经走到他前面了,此时回过头斜他一眼,带着玩味的神色:“从你最后突围的技巧来看,还蛮厉害啊!”不敢当。“不过,就这么放暴民得到漠城,你也太慷慨了。”“如果敌人守得住漠城的话。”管宏不动声色道。
这件事最后由管宏提议了一个剧本,好报上去给首领大人交代。景治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这么做。一群大残兵败将和一小群未动一刀一枪的精锐,就这样整队回鱼潼了。
另一面,焚瑄没想到在实施合围的时候,在最后眼见就要得手的刹那,敌军会以如此迅速突破出去(而且还是用的和自己之前差不多地方法!)。不过就凭自己这一方的微薄兵力外加一路损耗,即是想再次发动进攻也有些勉强。既然对方已经撤退无心恋战,他也就清点余下,和松炉退回了漠城。
“不过,这座城总算是我们的了。”焚瑄虽然有一点不爽,但到头来还是有了莫大的收获。他真觉得己方的实力太差了,不然,完全可以继续完胜下去的。这个想法,一时间在心头有些疙瘩,然而他暂时什么也没说。
而现在,他必须时时提防会不会卷土重来的敌军。
松炉似乎发觉焚瑄在低声咒骂着什么,然而他听不清。只是略有些担忧地觉得,焚瑄真的变了,变得那么厉害那么一再地让他大开眼界。但是,为什么那金色的眼睛里,好像总是想着迫切地达成某事呢?
河陵,从城的规模而言,远远逊于紧邻的鱼潼和漠城。二三十年的时间还只是一片荒山野岭,如今有了寥寥的民居点缀其间。而它最大的功能,还是以一个军事要地着称。而且因为挨着王都齐昌的南面,曾有人暗地里玩笑道:“如果茶氏攻打到了齐昌,河陵就是景氏的最后一道防线。”地势依傍着荒山和河流,因为土地的贫瘠而鲜有发达的迹象。但大抵是适合去自然里探寻野趣的人们。而这一天,有个农夫就背着草箩筐,徜徉在这深山里。
他从宁邺的郊外过来,已经步行多日了。此时只是偶然停下来休息,夏日茂密的树枝桠间蝉噪吼得热烈,从偶然稀疏的一隅望过去,底下富庶的平原地带上似乎经历过交战,如今都静默了。
藤风微微瘪嘴寻思,尔后自顾自赶路。他来采药,并非为采药而采药,采得百草顺手撷入背篓竹筐,不经意间,既能做良药,也能做毒药。
不知不觉的,藤风想起了十二年前,有个十七岁的少年曾经到山上去向苍汲先生求助。那少年本是声名良好的大贵族,但突然被诬而遭到了灭族之灾,他自己因为年纪小而只受到了流放河陵的处分,但境遇也十分悲惨。
单是瞬间由奢入简的困顿,就不是一般人凭想象能知道的。然而,少年前来求助的目的,竟不是因为物质的苦,而是因为自己未酬的壮志。
藤风当时也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好在先生身边。当时少年眼里闪耀着的灼灼的坚定光芒,令他印象深刻:
“苍汲先生!我还没有达成心愿!我还想着,能站在首领大人身边指点天下!”不料,他只得到了苍汲先生冷冷的回应:“我帮不了你,你走吧。”少年瞬间诧异了,当他请求解释时,苍汲先生只给了三个字:
“走下去。”藤风见此实在有些不忍心。待少年走后,他追问苍汲先生,为什么要拒绝他的求助?
“因为我帮不了他。”苍汲先生淡然道,“愚生只知道纵情山水的道理,不知道治理蝼蚁这类的俗事。”藤风顿时愕然了,站在那里寻思了很久。但到最后,他内心都有一个深深的疑惑,没能向苍汲先生开口问:如果自然为圣洁博大,而俗事为丑陋渺小的话,那要什么人什么时候,才能给“人”带来希望呢?
所以,当六年后看到那个银发金眼睛的少年时,他只是微微玩笑,守在了他路过的转角处,等着他生龙活虎地一柴棒挥下
如果,那金色眼睛里燃烧的炽烈火焰,可以称之为“希望”的话!
东方历770年七月,反叛军进驻漠城。这是焚瑄第一次成功打下了属于长兄的城池。不过他在这座城里的命运是什么,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漠城,在人们眼里总有一种错觉,和王都齐昌离得如此近的地方,必定会处在一片繁华中。而事实上,随着王都的人口减少和日渐萧条,这座历史悠久的郡县,也已逐渐荒芜下去。
斑驳古旧的石墙,还在倔强地惦记着曾经的辉煌,而如今,城下的土地上,初秋的凉风拂过齐膝的深草。处处离离铺展开来,漫过了岁月的洪荒。
城里的人口,也近年来急剧锐减。然而还是有那么一大部分本着安土重迁的原则,在这里生息。清晨秋阳初上时,城中心的集市上,已经人来人往。
各种推销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人群中有一个茕茕孑立的老人,衣服破旧不堪,嘴里凄凄然喃喃着什么。她的四周,人群自动分道绕开,傻瓜才会理睬这个高演技的乞丐。
而另一边则更加热闹,那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个破音响,正在捏着一张笑面皮放声高歌:“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最后一句高音,歌唱完了。他马上喋喋不休地拽着一个一个过路的人:“各位朋友,让我的歌声给你祝福!让我的歌声给你祝福!祝福你明天会更好!”大多数的人选择了无视,一个少年斜眼嘀咕道:“没有你来缠,就是对我最好的祝福。”个别被那年轻人缠得不耐烦的,顺手丢点毛票了事。那唱歌的人还在一脸嬉皮笑脸,挥舞着几张事先准备好的大额钞票(佯装这是之前的路人捐的,这是技巧),大声嚷嚷:“各位朋友!十分感谢!感谢各位的帮助!我的歌声,只给这些真心友善的朋友以祝福!”“祝你们明天会更好!”老远的,还听得到那人干巴巴的叫喊声。
有些人唱歌,要钱。
街上走过一个橙色头发的高大青年,一身吊儿郎当,大摇大摆走在路上,满脸兴奋的光彩。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定睛一看,是个老妇人,一脸温和慈祥的神情:
“年轻人,要信神,信了神,明天会更好。”松炉吓了一跳,正纳闷这疯婆子干嘛来拉他,只听老妇人的声音依然温和,带着和蔼的幸福微笑唠叨着,她的房子被占了,丈夫生病了没钱医治在家里等死,大儿子上战场就没了消息,小儿子至今没找到工作也没结婚由她一个人养着,但是,她很幸福,因为她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