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遗传和环境有时是因果循环的结果,因为有忧郁倾向的父母,除了将基因遗传给子女外,往往在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地将对生活、对生命的负面观感想法感染给子女。诗雨遗传了来自父亲家族的忧郁基因,同时也受到父亲对子女的沉重家庭教育影响,她的忧郁似乎是无法避免的。
家庭环境和体质遗传是忧郁症形成的二大主因,有些时候它们是单独地影响着一个人,但是大部分的时候,这两个原因是彼此纠葛互相影响,相关密切。
有的人虽然先天带有忧郁的基因,但是出世后一生平顺,让忧郁基因根本没有机会表现,原因在于小时候成长环境够好,成年之后也生活顺遂,少了引发疾病的导火线;有些人虽然后天环境糟透了,所有悲苦的事都发生在他们身上,却仍然阻止不了他们的乐天豁达,这可能因为他们先天的基因很健壮,百病不侵。
另外,还有一些人,先天已带有“忧郁”的体质,而后天成长环境又是极为严苛而缺乏温暖,结果只有更促成忧郁症的发生。
由此可知,忧郁症是复杂与难解的。即使现代医学对忧郁症的研究已有突破性的发展,但是所谓“真正的”、“明确的”成因仍旧莫衷一是,诸多说法都只是想接近真相的尝试与推测。
那些具有忧郁症家族病史的人,就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终生戴在头上,拿不下来,宛如一辈子的诅咒。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所谓的“宿命”,因为有忧郁倾向的父母,除了将基因遗传给子女外,往往在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将对生命的负面观感与想法一股脑儿传给小孩,让他们在学习与成长的过程中,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让自己习惯在“忧郁”的气氛中而不自知。为了破除“宿命”这个魔咒,我们必须从另一个方向来思考这个问题,做父母的若能够尽早了解忧郁症的自己,吸收相关的知识,及时接受治疗,或许能在某种程度上阻断基因和环境互为因果的恶性循环,至少可以避免将忧郁想法透过亲子互动传给下一代。
诗雨,就是忧郁症遗传和严苛家庭环境双重影响下的受害者,套句她自己的话:“忧郁症对我而言,好像是个永远无法除掉的诅咒。”
从小我对自己的敏感就很有自觉,当其他同学还要靠父母帮他们打点每天上学的用品时,我已经都自己来,不需要大人操心;当其他同学将名列前茅的成绩单或参赛奖状带回家邀功领赏时,我却已经习惯默默地把奖状收藏起来,提也不提。因为,我知道,得奖与否对父母亲并没有多大意义,在学校只要不出事,只要安分守己,不惹麻烦,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忙了。我的父母不习惯称赞我的好,而家里常常像战场一样,混乱且充满严厉肃杀的气氛。
母亲是外祖父母的养女,从小在还没有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已经被领养当做童工来剥削,长大后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要没日没夜地工作糊口饭吃。为了脱离养父母的家庭,她在二十岁便和父亲结婚了。可想而知,这样草率的婚姻,其生活的质量当然很不美满,但为了争一口气,也为了不让自己有后悔的借口,她全心全意地维护家庭的完整,忍气吞声地咽下所有的苦也不回娘家哭诉。
至于父亲,则是十足的威权、大男人,这个家几乎都围着他转,一切以他的想法为中心,任何人稍有异议不是打就是骂。我和其他四个姊妹,就是在这种严厉的管教中长大。记得成长的过程,我们家庭常见的画面不是父母亲和乐融融地聊天、姊妹们承欢父母膝下享受天伦之乐的情景;反而是父亲常因细故严厉斥责母亲,我们姊妹五人则按照大小一字排开,站在父亲跟前听他训个不停。
一个接着一个骂完之后,还得继续听他教导做人处世的道理,这样的思想教育,短则一小时,长的话有时还会持续一整晚,最苦的是我们不能回嘴,只能默默承受。从父亲那儿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而我们(包括母亲)说的、做的都是错的。
从小,父亲就常对我们耳提面命:“照顾父母是很重要的。”但是有时候又会说:“即使将来你们发达富有,就算我饿死在外面,也不会跟你们要一毛钱!”这种互相矛盾的说词,在成长的经验中比比皆是,在我心中造成很大的困惑及不解。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当初父亲会说这些话背后的原因。第一,是他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祖父母)是在对子女失望之余而选择自杀;其二是他生怕将来女儿一个个出嫁了,没人留在身边奉养照顾他们二老。
当时还幼小的我,如何能察觉父亲背后这些复杂的心理因素,只有莫名难过和伤心的份,仿佛自己已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辈子注定是个不孝的女儿,让父亲有这种感慨。
当我还在荣总服务时,诗雨就已经是我的病人,她随着我转到振兴继续进行心理治疗,一直没断过。她第一次来门诊看病时,呈现的症状并非忧郁,而是恐慌、莫名地心悸、全身发抖,厉害时甚至整个人僵住不能动。通常,会恐慌、心悸的人,他们在处理自己的情绪时较偏好压抑的方式,诗雨就是明显的例子。经过初期关系的建立,对我比较放心、信任后,她的忧郁症状才慢慢显现出来。
诗雨的父亲是权威的,爱说教却不善于情感表达,对家人的态度既严肃又疏离。母亲则是保守又传统,情绪非常容易焦虑紧张,有时候甚至会慌张到出现退化现象,变得很小孩子气。此时,诗雨扮演的角色反过来比较像照顾者,带着母亲到处去看病。
就在这对父母的影响下,诗雨日后的个性兼具父亲的善于说理和母亲容易焦虑的特质,此外还有一项来自家庭环境的影响,就是容易自我矛盾。这些特质,长大后她整合得不是很好,她有时可以很理性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与想法,有时又急于去附和别人。
以父亲为重心的中国式家庭,父亲在小孩成长过程中的人格形成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诗雨的负面情绪和矛盾性格,父亲的影响应当是最主要的因素。父亲对家庭气氛的维持鲜以和乐融洽收场,多半是以吵闹不休、争执不断做结局。他很重视家庭成员的忠诚度,不时耳提面命女儿们凡事要以家庭为重,但他所采取的方式适得其反,不但子女们个个急于脱离这个缺乏温暖的家,连他自己到最后也失望地选择长期滞留在中国内地经营生意,而不愿待在家里,这个家现在只剩母亲一人苦守着。这是无法平复的阴影,诗雨的姊妹们或多或少都带着忧郁的伤痛离开家。
虽然,诗雨只想赶快和这个家保持距离,但她的内心其实非常想去爱她的父母,去关心她的姊妹们。以前,她曾努力去维护家庭的完整,改变原有的疏离气氛,让大家处在较为平和的互动模式。于是,她极力按捺住自己原有的情绪,用温和与宽容去对待身边的家人。不幸的是她失败了,因为这种长期累积下来的相处方式,不是穷她一人之力所能扭转的,动不了的还有她自己极端矛盾的个性。
我的个性其实有极端的两面。外表上,我看起来独立坚强,充满自信,不但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也常给人可以依靠的感觉;一旦剩下自己独自一人时,却又郁闷得要命,常质疑自己在人前的言行举止,担心做了引起别人不开心、不高兴的事。我虽然常帮别人解决问题,但私底下,我不但不敢面对自己的问题,同时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帮助别人。
朋友们在遇到感情问题时会找我倾诉,希望我能给她们一些建议,在医院认识的病友也喜欢听听我的意见,找我倾诉心事。面对她们的问题与情绪,我都义不容辞去帮忙处理,但对自己的家庭、自己本身的问题我就是束手无策。
我是家中的幺女,上面四个姐姐好像只有大姐较为OK(指心理上),其他的姐姐们问题都不轻。譬如二姐在年纪轻轻就嫁人,为的是想早日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庭,后来婚后不幸福,家庭也欠和乐,其实十足是母亲婚姻经验的翻版。在我看来,她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
当我心情抑郁的时候,姐姐们都是关心我的,想试着拉我一把。可是,关心方式却都是和父亲如出一辙,以责骂代替包容,以教训来表现关怀。曾经,我尝试以不同的沟通方式面对我的家人。
那时,我正和前夫交往中,在和他家人的互动中,我发觉并不是每个家庭都和我们家一样气氛凝重僵化,原来欢乐和融洽的家庭真的存在,羡慕之余,我也希望我们的家能拥有如此这般安定和乐的景象。
我开始陪母亲聊天,听她诉苦,听她提到以前没对人说过的辛酸过往,并以温和包容的态度劝慰她、开导她;同时,我也鼓起勇气和父亲沟通,希望让他明白,我们小孩子都已长大成人,过去权威高压的管教方式已不适用。但换来父亲的反应,却是拍桌子怒骂,他说:“这里是我在当家,只要我还活着,就轮不到你用这种态度说话!”就这样,结束了我在家里的“改造”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