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五月,大片的田野满眼就已是深绿泛黄的海洋。油菜承载不了一株株饱满的油菜籽,它们朝风吹拂的方向,齐刷刷一株紧贴一株弯着腰,油菜籽壳是鼓胀的,一粒粒菜籽含在壳内,呼之欲出。麦秸尾梢已开始泛黄,黄是一点点开始的,先是麦叶,然后是麦杆,麦穗经过拔节、抽穗,傲然直立,像一个屹然不动的男子,无论风或雨,都动摇不到它站立的姿势,挺拔、强壮,一颗颗麦子已突出了麦芒的保护,很渴望地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它在等待,等待六月的收割。
站在田间远望,绿的树,绿的村庄,连天与地连壤处,天,也是绿色的。用心聆听,你会发现,你的心是柔软的,是合着这五月满眼的绿,平原的风吹过,酥酥的,软软的,风,也是绿色的。
夜风清凉,像雨后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粒尘埃。有狗叫、有小孩子的哭声偶尔穿过寂静的夜,树影投在窗户上随风摇曳,轻微的叶子摆动细碎的声音,在耳边隐隐约约,片刻的不宁静,我却独独喜欢这一刻的清醒,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沉睡了过去,就这样的随着心情,一任指尖的舞蹈,轻盈让自己走在心的岸边。
五月的村庄,它深陷在绿的海洋中,屋前屋后的菜园是青翠的,门前的杨树柳树是青翠的,绕着村子日夜流淌的河塘水是青翠的,连屋檐上瓦缝间顽强挤出的小草儿也是青翠的,绿,以安静的姿势,默默不语的凝视,悄然侵袭五月的乡村。
母亲的菜园地,过了三四月青黄不接的季节,开始茂盛起来。
一垄黄瓜地。黄瓜叶像伞一样一个挨一个努力张开着,像精细一片片铺上去的,轻轻用手拔开它,或者匍伏在地上,顺着叶与叶之间的缝隙,会看到黄瓜藤梢有的结了大小不一的黄瓜,嫩嫩的,在绿色的身上小小的瓜刺稚嫩张扬着,黄瓜末梢的花在使尽全身力气长大黄瓜后,怠懈后的慵懒,蜷着。有的藤梢黄瓜花开得正欢,黄黄的,尽情伸展着它的花茎脉,显得干净、单薄,像美少女的雏形。在故乡,没有果园,黄瓜以它的一个瓜字替代了水果,摘一根,水一洗,就可以吃了。
一垄韭菜地。韭菜地在菜园的一角,占的地方不大,却很惹眼,因为它是母亲菜园里唯一没有不带叶片的菜。韭菜绿油油,长得齐刷刷的,哪天母亲去割一把,也是一窝一窝地割。割了韭菜地,洒上几把烟灰,不出几天,被割的韭菜又长出嫩绿的韭菜条。韭菜多是炒蛋,有客来了,去割一把,碎几个蛋,放些母亲自腌的豆豉,韭菜炒蛋,就是招待客人的好菜了。空闲的时间,母亲把韭菜割些来,洗净,晾干,揉一把,洒上盐,新鲜的腌韭菜爽朗上口。
还有一垄的小青菜,一垄的莴苣,一垄的豆角,菜园园墙上丝瓜藤、扁豆藤,缠缠绕绕,装点菜园四角。站在菜园门一眼望去,绿意葱葱,每一片叶子都迎着风轻摆,像母亲喜悦的笑靥,毫不掩饰地挂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五月的天空是辽远的,阳光是宜人的,仰面躺在田埂上,身下是绿茵的草坪,杨树的树阴正好遮住我。风踮着脚,像猫一样在我身上拂来拂去,却没有一丝的声响。身边的篮子里有扯的半篮子猪草,这,足以拿回家交差了。
我从记事起,大约四、五岁的光景,就开始割猪草,在看惯了父亲母亲日出日落的劳作中,我慢慢学会了躲开小伙伴,一个人找一个地方休憩,让自己静静的停在某一时刻。现在想来,也许,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的骨子里就有了一种惰性。年少的心纯净得像一张纸,休憩只是很纯粹的休憩,仰头看蓝得有些刺目的天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会传遍全身,只想就那样躺着,脑子里不染一丝尘世的繁杂。或是用一方手帕掩住面容,一任时间在蓝天白云里悠然。躺在茸茸的草地上,远比躺在床上要舒坦得多,没有不适,没有搔痒。有路人走过,我并不睁眼,便把羡慕硌在路人眼里。
也会在某一下午,约一二个知心的同学,给老师撒个谎,各拿一本书,到学校边的渠道上享受五月的静谧。渠道上树阴浓密,绿草遍地,随意扯一束野花,一个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那时不懂,世间情为何物,然后另一个接着唱,不采白不采。一片清脆的笑成洒落在渠道,飘荡很远。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源于要好的心情,源于老师对于我们女同学的信任。因为难得,所以显得珍贵,偶尔的一次逃学,会藏在心底喜悦很长时间。很多年后,才明白,年少的心是如此容易知足,如此单纯和美好,像极了五月盛开的花,美丽了花本身的同时,也让生命感到了正在盛开的活力。
也在五月,心里悄悄的喜欢过一个男生,拿眼望他,是一脸的羞涩和内心的慌乱,总是在他上学的路口故意等他,却装着是无意遇上,只为多看上他几眼。而那个男生却喜欢另外一个女生,那时的我们,不懂得感情,却忍不住骄傲,十二岁的年龄,不会刻意去伪装什么,更不会为了讨人喜欢而去改变自己。这多年,我不知那个男生过得好不好?不知在他的回忆里,是否有我?只觉得那时是无比的纯美、简单与真实,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心性,喜欢或者不喜欢,就直直地挂在脸上,语言却漾在心胸,绝不出口。就是那份不沾一颗尘埃的纯粹,那份瓷器般的美丽,让我在许多年后的回望里,仍然不忘最初的那一眼认真而纯情的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