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儿那时候也在学校复习,准备参加高考。她数理化成绩很差,文科成绩比较突出,我帮她安排报考师范学校的英语专业,这样可以避开她的数理化弱项。尽管她学习抓得很紧,平时我还是不断给她施加压力,要她时刻牢记,如果不努力的话,她的下场就是回到农村参加生产劳动,然后嫁给一户农家,生儿育女了事。
二女儿还小,却早早看好了人家,对方是陈坊小学校长万沛然/吴作敏抱养的儿子,他俩是同学。双方家长都提过这件事,但并没有正式确定下来。吴校长没有生育能力,他没有鼻子,脾气古怪,据说他小时候鼻子被老鼠咬掉了,也有人说是因为害过花柳病,把鼻子烂掉了。他爱人过去当过烟花女子,人很善良。春节过后,老伴打发二女儿去给他家拜年,女儿不懂规矩,把人家招待客人做样子用的,几块搭配在面条上的红烧肉都吃掉了。回来后她还洋洋得意,结果被我老伴一顿臭骂。她哪里知道,那几块红烧肉,是家家户户的面子肉,过年的时候用来招待拜年客,可以用很多次,你一旦把它吃掉了,人家怎么办?二女儿读书成绩很好,后来考入省重点高中,升入大学,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女状元。她离开了乡村,与校长儿子的婚事自然成了泡影。
小女儿还太小。本来,老伴与我商量,要将小女儿送到彭田的娘家,给她寡居的母亲和两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兄弟作伴,也就算是送给他们当女儿。谁知小女儿被他们几个宠坏了,养了几个月也没有养乖,成天又哭又咬闹着要回家,最后只好让她回来。
1977年底,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学校开始抓教学质量,抓升学率,老师们的工作比较繁重。我那时看见了社会的希望,下决心逼着子女们读书--因为,社会的希望在教育上,我们的希望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希望在读书考大学这条路上,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幸命运眷顾,1980年,大女儿考上了南城师范学校外语专业,第二年,大儿子和二女儿也考上了大学,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一个家庭,同时有多个子女考上大学,这在当时,在四邻八乡里,可说是极为罕见。我一家人,从此一下子扬眉吐气,名声大噪。但凡认识我家的人,都认为,这是我家祖坟埋得好的缘故。
十六、母亲去世了
1978年4月6日,也就是清明节后一天,母亲去世了。
那天是星期天,下午我刚从家里返回学校,在食堂吃过晚饭,正要开周前会的时候,二侄子细仔赶到学校,他说:"祖母刚才去世了。"我感到突然,立即请假回家,为老母亲料理后事。
我清楚地记得,前一天过清明节时,她老人家还会自己动手,磨米做团子吃。第二天是星期天,晴天,那天风和日丽,天花水暖,中午,母亲到厨房外面散步,她看了看面前的青山,回来后就说:"这人老了,就象古树一样,里面空虚了。我看到面前山,都会摇摇动--"。
就在中午的时候,母亲还到菜地里割韭菜煎鸡蛋给我下饭。
时近半下午,老母亲催我去学校,她说:"嫌早不怕夜,不要太迟了--"其实我不着急,时间计算得好,骑自行车,速度很快,平常一个小时不到就可从家中赶到学校。
我走的时候,母亲照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骑上车。我一直骑,骑到村西面拐弯处的老虎坳时,我回头望,还可以望见,站在家门口的老母亲。
谁知这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回想起来,我兄弟三人分家后,我和父母亲一起过,父亲去世之后,老母亲一直由我一人赡养。我参军那几年,母亲成了军属,乡农会派人替她代耕那几亩坑垄梯田,代耕人说:"那些田面积小、田墈多,费时费工,山涧羊肠小道路难行,山上还怕有野兽,我宁愿派些钱给军属,养活他们老母。"
我在部队的时候,母亲在家中饱受郑四女/郑九香的欺负,郑四女/郑九香天天骂我母亲,说什么儿子肯定没有下落了,老人死后无棺材埋之类的丧气话,后来我及时从部队寄钱回家,为母亲早早购置好了上等的棺木,郑四女/郑九香这才住了嘴。
我转业后,母亲本来可以和我一起办理城市户口,住到抚州市里去,但她因为在城市生活不习惯,住了几天之后,还是要求回到老家过。1958年国家遭受自然灾害,我曾把母亲的户口迁至县城上顿渡镇吃居民粮,后来老伴初中毕业回行桥小学教书后,母亲也跟着把户口又迁回到老家,依旧过她砍柴种菜的生活。我怕母亲辛苦,及时叫大哥包下她的柴火和用水,每月补助大哥6元钱,好让母亲过个平静晚年。
有一次,我和母亲从行桥街回家,路过岳府山上时,看见一位老婆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扒了谷箩满满的松树丝,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在山间小路上。我母亲很有感触地对我说:"老来得小儿子关照,衣食无忧。要是靠老二、老大,早也就没命了。"
后来我调至行桥中学任教,离家近了,可以常常见到母亲,母亲则一如既往,不辞劳苦地帮我操持家务,替我陆续带大几个孩子。
如今,我听到老母亲去世的消息,心中悲伤万分,回到家中,嚎啕大哭。闭棺时我看到老母亲的遗容,她安详地躺在棺材中,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感到她还是那样慈祥亲切,看了又看,实在不舍离开。
三天之后,我请神仙安葬母亲,一切费用由我承担。二姐说她要出砖、草钱,我没有答应,说起来二姐夫妻俩日子也实在艰难,她上有蛮不讲理的婆婆白眼,下有刁钻野蛮的泼妇儿媳妇,家庭内矛盾不断,她家到了春荒时分,常常揭不开锅盖。她那白眼/麻仙婆母多次叫二姐来我家中借米应急,我老伴倒不怨怪白眼,还不时借一点小钱给她。
我二哥做干孝子,一分钱也没有出。--此句不要。
出殡的时候,我与二哥,还有几个侄子,抬了棺材,将老母亲葬在屋后不远的后龙山上。那时,行桥中学肖衡培校长和程奇伟、王明昌两位老师,特意为我母亲送了花圈,我深表感谢。
母亲去世后不久,我的二儿子小华说,祖母半夜里曾经回来过一次,帮他盖被子,掖被子。小华是祖母带大的,祖母去世前,他还与祖母睡一张床。孩子说得真切,他说,半夜里,听见有拖鞋的声音,从厅堂一直走到床边,掖好被子之后,鞋子的声音就穿过厨房,往屋后菜园那边消失了。我想,那拖鞋的声音,大概是母亲怕吓着孩子,故意发出来的吧。
我今年已是78岁高龄了,母亲离开我已有28年时间,父亲离开我更久,足足有57个寒暑。现在我常常会想起,父母一生勤劳,特别是父亲,没有过上好日子,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晚上做梦,有时会梦见父母,特别是母亲慈祥亲切的面孔。我梦见母亲,有时她坐在大门口,有时她坐在厨房门外,她坐在那里不声不响,默默地做她的针线活--当时我心里很舒坦--谁知醒来是一场梦。
醒来后,我暗暗地想:要是那时有现在这样好的生活条件,母亲可以活一百岁。
①1964年在全国上下开展的这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内容包括在城市开展的以"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为名的"三反运动"以及在农村开展的,以"清账目、清仓库、清工分、清财物"为名的"四清运动",这二者后来被统称为"四清运动"。
②在一次武斗中,保皇派的汤林祥/汤东祥用步枪对准全的心窝直刺过来,幸亏他侧身得快,结果枪口刺入全的腋窝,枪的准星都没入肉内,拔出枪来时,准星上挂了一块肉出来,一时全必善鲜血直流,惨不忍睹。汤当场吓跑了,旁人立即送全去医院治疗,半个月后,全出院了,腋窝外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圆形的枪管伤疤。后来全必善调去青泥中学,一直抬不起头来,80年代中期他一家人申请回湖南省老家去了。
③临川县志有记载,明末临川四才子"陈罗张艾"--陈际泰,罗万藻,艾南山,章世纯,号称四大游相。
④吴昌龄当学生时,成绩在班上十分突出,参加全省数学竞赛时曾获得过金质奖章,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资格考大学,只好回到寨上老家,接受监督劳动。四十开外时他找了当地的一个疯婆为妻,那疯婆原先是大队妇女主任,因不能生育被丈夫抛弃,嫁给吴昌龄之后,整天在外面游游荡荡,不久窜入池塘中死去,吴将她打捞起来,夫妻一场,贴了她一副棺材。70年代末政策松动,吴去南城县教民校,不久娶了一个台湾佬的女儿为妻,生下一双儿女。八十年代初,海峡两岸通了信息,女方父亲来大陆探亲,找到自己的女儿,为她在行桥街上买了一块地,盖起了四层楼,供女儿谋生。后来吴转为国家正式教师,退休后晚景不错,衣食无忧。
⑤"三结合"指的是结合领导,结合红卫兵头头,结合群众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