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大亮的时候,他们这辆说破不破说新又不新的马车已离开殷家老宅所在的宁州城。车行在乡野之间的官道上,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与惬意的感觉。
“丫头,你大病初愈,今天又起的这么早,再睡一会吧,咱们要走两天的路,一路之上有你看的。”父亲木青峰看着女儿一付惊喜而不自期的表情,不由得说了一句。
“爹,我没事。这么好的**,看看人的心情会更好,说不定我的身体会好的更快。”反正她已嫁过人,反正她是被休的弃妇,所以她自然就没有那么多姑娘家的羞涩与规矩,帘子虽然没全打开,却也让她掀起了很大的一角,透过那一角的缝隙,她观望着她所来到的这个世界。
纵使不知道来到哪一朝哪一代,但太平盛世是肯定的,战火纷飞的年代不可能有这么安静而美好的风景与人群。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其实不乏踏春观光的人,也不乏那些盛装而出游的夫人小姐,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闭塞与落后,一时之间她的心有些痒。
“阿果的书读的怎么样?”她记得离家之前,弟弟被母亲送进村里的学堂,不求他闻达于诸侯,但识个字终究是好的,也许打听消息从这里开始。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哪里有什么钱读书?”父亲叹了口气。
这话让木樱一怔,她记得很清楚,乐正纯琪给原主的卖身钱可不少,原主也与母亲说好,让母亲拿着她的卖身钱让弟弟去上学,怎么现在父亲却说没钱让弟弟读书呢。
原主卖身之后不与家里联系,一是离家太远,一也是对那个家太过失望。虽说母亲卖她是不得已,更多的是为救她别被祖母与几个伯娘糟蹋,但心里还是为父母的懦弱而心生怨气。所以后来即使作了妾室,有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也只是让人告诉了家里一声,捎了点东西,就再也没联系过。
“三年前到你外祖外祖母家里,阿果才算是正式上了学堂,纵使以后没多大的出息,但认个字终究是好的。”老父叹了口气却又十分欣慰道。
这其中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大事发生,才让性情懦弱的父母最终离族而出,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这些事情最好还是向母亲问询的好。
“我记得外祖家是在昌平,那是个很漂亮的江南小镇。”木樱垂下眼帘掩了复杂的心思,轻轻的笑道。
“是啊,你只在八岁的时候去过一次,还记得?”木青峰十分欣喜,本来想女儿对她外祖家里是有心结的,没想到现在提起她却这么高兴,六年多不见,女儿终究是长大成人。只是再看看变得苍弱不堪的女儿,木青峰心里的高兴便就淡了几分。
六年前是他没本事,才不得不卖了女儿以求避祸,虽说高门大院不愁吃穿,但那却是个人吃人地方。所以这一次虽然说女儿是被休回来,但一家人包括她外公外婆都说好,回来过个一两年再寻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嫁了,日子一样的美满而幸福。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一家人六年都不得一见。
“姐姐,那里可漂亮了,你一定会喜欢的。”弟弟木果虽然依旧有些腼腆羞涩,但却勇敢的开了口。
“我认为你真的与姐姐生分到不敢跟姐姐说话了呢?”木樱掀开车帘,伸手拍了拍木果的肩,让木果一时之间更是激动万分,心中最后的一丝陌生感也消失不见。
“姐姐变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你。”木果呐呐的道。
“是变丑了还是变漂亮了?”木樱有些倦怠的笑了笑。还真有些倦,是因为想到当年木樱卖身的原因吗?不过不用回老家,面对那一大家子的【亲人】,她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变漂亮了,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姐姐。”木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那时姐姐的身体多健康啊,你看现在都瘦成这样子,娘看了不知要多心疼呢?”
少年赤诚,木樱心温暖而芬芳,但面上却扑哧笑出声来:“以后会好的,每天能看到这么漂亮的风景,能吃到娘做的饭,能与父亲与你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纵使是粗茶淡饭,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良药。”她轻轻的笑道,有些倦意的合上了双眼。
木果眼睛湿润了,他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姐姐,姐姐人漂亮,心肠也好,全村的人都喜欢,只除了家里那些最亲的亲人。而那些追着姐姐跑的村里的小伙子,哪一个不是天天拿着好东西来贿赂他,求他在姐姐面前说几句好话。
那时的姐姐,就如家乡的那片樱花林,漂亮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她美丽却不孱弱,她与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甚至比她们更能干。
跟母亲学绣花做衣服,跟父亲去地里插秧,带着自己去山上挖野菜寻野果,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鸡鸭鹅还有两头猪全都是姐姐一个人张罗着。那时姐姐虽然还小,但上门求亲的人就已踏破了家里的门坎。
木果想着是不是就是因为姐姐太能干,所以家里的那些亲人才会如此不喜欢她。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比讽刺的问题。
六年的时间,让那么一个鲜活的姐姐,变成了今天苍弱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姐姐。怪不得在奶奶她们说姐姐嫁的好,虽然是个妾,但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时,母亲却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落泪。原来不是不愁吃穿有人伺候就是好日子,那些高门大院里的人更喜欢的是从精神上折磨人,外婆一点都没说错。
“把帘子放下,让你姐姐好好躺一会。”木青峰子对正在天马行空的想着的儿子道。
木果点了点头,给姐姐盖上放在车厢里的薄被,放下帘子后,再坐回父亲身边:“爹,咱们慢点,反正家里有舅舅他们照应着,姐姐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么远的颠簸。”
“不急,咱们慢慢走。”木青峰深叹一口气,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第一次在心中恨起了人,他恨那些把她女儿变成这样子的人,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把车掉转,回去一把火烧了那高门大院里的人。
木樱自然不知道父亲与弟弟正为她抱大不平呢,她的确很倦,今晨起的太早,身体又一直没有恢复好,所以倦怠很正常。不过她庆幸马车虽然有些颠簸,但她却不晕车,熬过两天也就好了。
日子从新开始,她可以先慢慢的把身体休养好,再慢慢的筹谋自己的事情,然后再好好的看看自己前世所没看到的风景。
她合上了双眼,前世那一幕幕的风景似乎涌了上来,模糊之中她似看到了自己的葬礼,隆重而豪华,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人来祭奠她一个不过芳华之年的女子,其实还不是为了她身后那一场荣华吗?
木家的传承终于随着她的过逝而绝,纵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出她健康的身体,再多的钱财也挽不回儿子的性命。
儿子,儿子,她的儿子,她的长生。这一刻,她把自己掩在薄被之下,终于放下所有的负担,允许自己肆意的去思念那个消逝的生命。
消逝吗?不,即然她能在另一个时空重新沐浴炎阳,那她那个精灵古怪的儿子,一定如同唤醒她时所说的那样,娘,我等你来接我。
那个远在京城,那个从生下来木樱就不曾见过的孩子,会不会就是如她一样重新活过来的儿子呢?无论是与不是,她的孩子,她都不可以放弃。她借来人家的生命,又怎能不达成其最后的心愿呢。
长生,我的长生,你再等一等,稍微等一等,母亲很快就会去接你。
即然我们都已重新开始,那就让我们遗忘那些悲伤的过往,为我们彼此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而在这开始之前,请允许她先以一个别人的女儿身份,享受一下前世过早逝去的亲情。这一世的父亲与弟弟都已见到,他们都是好人,都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人,母亲,对,还有未曾见面的母亲,她的心开始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