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樱收拾打扮好,看看天色也不过卯时左右,天刚微微亮。那个一直为自己送饭的丫头再次走了进来:“木姨娘,你父亲与弟弟已经来了,正在后门候着呢。”
木樱看了镜中最后一眼,缓缓起身回头:“青青,我已不是姨娘,以后就喊我名字吧。”
以后,她们也许再没有相见之期还有什么以后,木樱也不过是说句安心的话罢了。这个女孩自从她踏进这座大宅院之后,就一直与她交好。后来她成了妾,便也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也是唯一一个她落魄了没有落井下石的人。
虽然她伺候的人不是现在的自己,不过无论她伺候的究竟是哪一个,这个女孩都值得她好好的感谢。
青青的眼睛里盛满了泪珠,也许这也是唯一一个为自己的离开而落泪的人,木樱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你比我小一岁。”
“是,姨娘。”泪终于落了下来,竟然有一种忧伤而凄艳的美。
“我记得你签的是五年契?”木樱轻轻的问。
“是。”青青垂眸。
木樱微微一笑:“这是五十两银子,今年到期之后,就赎了身出去吧。以后嫁个老实的人,不求多富贵,只求日子平平淡淡舒舒适适,以后日子再怎么难,也别再当人奴才了。”木樱淡淡的把准备好的银子放到她手里。
“姨娘,你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我不能收。”青青哽咽着道:“本来家里还有老父与个兄长,也想过到期赎身过个普通日子。但年前他们却一场病都去了,我已找了刘嬷嬷,就卖身殷府,也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在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姨娘不要为我担心。”
木樱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她本来是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却因为一次小事,被自己罚了出去做了个洒扫丫头,没想到最后来为自己送行的却还是她。
“大宅门里事非多,即使用不着,也留下吧,也算是我感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木樱把银子放到她怀里,也不再多说什么,拿起自己收拾好的两个包袱轻盈的向外走去。
“姨娘,我来拿,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她急忙走上前拿过木樱手里的包袱。
“以后有我拿的时候。”木樱笑:“好吧,我们一人一个,走吧。”
春日虽不如夏日天亮的早,但现在也微微亮了,此时不走,天亮人来人往的就更不好走,所以木樱加快了步伐,想着即将要展开的新生,她脸上的笑容加深。
很快就来到了后门,门微开着,木樱依稀能见到两个欣长的身影立在晨光之中,那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与弟弟,血缘最亲的人,心竟然不受控制的兴奋的跃动着。
“刘嬷嬷。”青青低声的轻唤,唤醒了木樱已开始雀跃的心,她抬头这才发现门侧的人影之中围首的竟然是记忆中乐正纯琪的奶娘刘氏。
夫君已完全记不得模样,夫人乐正纯琪只记得她很漂亮,但具体的模样却也有些模糊,但就这位刘嬷嬷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与她打交道最多的人是她,那一年从怀孕开始,她就一直在身边伺候着,至到十月分娩。孩子生下来一眼都没看到就被其抱走,所以如果不记得实在说不过去,纵使现在她已不是彼她,但对这位夫人的乳娘还是不太待见。
她记忆里有原主苦求见一面孩子时的样子,不管不顾的从刚生产完的床下爬了下来,跪在冰冷的地上,但刘氏却连半点迟疑都没有,抱着孩子就离开了产室。
木樱立在那里,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开口,感情自然没什么大的波动,没奈何,刘氏只好先开了口:“我替夫人送送你,也算全了你们一场主仆之情,望你要记得夫人的大恩。”
木樱立在晨夕之中笑:“嬷嬷言不由衷吧,不过你放心,走出这个门,我就当过去的六年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浮华之梦罢了,过眼烟云,我不会再记得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事情。”
想了想又淡淡一笑:“夫人心善,嬷嬷也劝劝夫人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刘嬷嬷惊愕的看着陌生的木樱,一肚子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而木樱深吸一口气:“我要走了,嬷嬷要看看我两个包袱里的东西吗?”
刘嬷嬷似被什么惊到般,连连后退,万般错愕的瞪着她,就似看到了什么鬼般。
“那我走了,大家都各自珍重。”说完拿过青青手里的包袱,头也不回的转身就向近在咫尺的大门走去。
“等一下。”刘嬷嬷忽然出声喊道。
木樱停下了欲迈出的步伐,只是没有回头。
“你真的这么狠心,连——”话没有说完,但木樱却怎会不知她话中未尽的意思。
即使做母亲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她又怎么能忘记她与这府里还有这么深的一层关系呢。何况她与那个孩子有那么深的缘份,她记得梦中他含泪的笑,笑着对她说:娘,娘,我等你来接我。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痛,痛切心肺。这几****一直隐忍的,一直拼尽全力克制的,刹那间为这么一句未尽的话而决堤。
“这不正是嬷嬷与夫人想看到的吗?”没有回头,只留下冷冷的一句话,木樱扬长而去。
没人注意到那紧握的手心因指甲的过度用力,已满是血痕。不是时候,不到时候,再怎么想,再怎么渴望,此时的自己不能流露一份对那个孩子的留恋。
乐正纯琪对自己是很大方,但唯一的前提是她不去奢求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属于她的孩子。
记忆没有残缺,那只能说是乐正纯琪从一开始就对她隐瞒了什么。这个梗不像是因为自己不能生孕非要霸占妾的孩子,以全自己以后的人生路。
虽然木樱来的时间不长,但也感觉到这一家子人一旦牵扯到孩子身上时,就有种神经质般的凝重感。原主是个蠢的,却也知道孩子是乐正纯琪的逆鳞,更何况是她呢。
不知现在刘氏的话是不是试探什么,但木樱知道自己还是不要表现出过多的留恋为好。
那两个陌生而又有点熟悉的男人上前一句话没言语,却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袱,扶着她向不远的一架马车走去。
“三年前,咱举家都搬至你外祖那里,两个老人膝下只有你母亲一个孩子,为他们养老送终天经地意,所以我们要赶很远的路。”老实木讷的父亲出口解释道。
不怪父亲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她说话,在木樱的印象中,原主一直不喜欢外祖外祖母的。但现在以她的眼光来看,那应当是原主祖母的小心眼所为。
其祖父祖母有八个孩子,三个女儿五个儿子,所以其实原主的父亲做个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不好。但其祖母却一直不同意,一直说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也不能便宜别人。所以自小就在他们姐弟面前说其外祖外祖母的坏话,弟弟还小,应当不太记事,但先前的她却深受其害,一直不愿意去外祖外祖母家里。
三年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让父亲下定决心离开了家,其实这样真的很好。
“爹,你与娘在那里,我们的家就在那里。”木樱轻笑,说完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弟:“阿果也这么大了。”六年前她离家的时候,弟弟才只有十岁。
“姐。”少年的木果与父亲很像,十分腼腆的叫了一声。
这是他的家人,他们知道她是被休回家,但一句冷嘲热讽的话都没有,他们以自己那颗诚意拳拳的心再一次的接纳了她,木樱对以后的日子更加的期待了。
刘嬷嬷是在木樱原来的房间里找到乐正纯琪的,彼时她呆呆的立在窗前,晨夕中隐隐约约可见那一片的樱花开得极其的灿烂而耀眼。
“她走了?”乐正纯琪静静的问道。
“是。”刘嬷嬷垂首答道。
“说了什么吗?”
“让小姐忘了她。”
乐正纯琪笑,笑得有丝凄然:“其实我也想离开。”
“小姐,以后别说那么多的胡话。”刘嬷嬷十分黯然的道。
“我在想,她是不是故意的做那么多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等着我们来处置她。”乐正纯琪继续笑。
刘嬷嬷默然。
“真的连孩子也没问。”乐正纯琪怅然的问。
“她知道问了也得不到什么结果,所以也就没问。”
刘嬷嬷的回答似乎让室内的温度更低了几分,似乎良久,乐正纯琪才似淡淡的叹了口气。
“她到是个心硬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声音渐不可闻。
这样也好,如那场盛放而极其绚烂的樱花,一如她们初见,留在她们记记中的永远是那个立在樱花雨中笑得肆意飞扬的乡村女孩。
“小姐,我们也该回京了。”嬷嬷低声的道。
“回京啊?”乐正纯琪唇边的苦笑越来越深:“她飞出了红墙绿瓦的高墙,而我却又要重新走进那片囚笼。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木樱,我放你自由,你可真的欢喜吗?”
她自是欢喜。其实那个女孩一点都不傻,该拿走的一丝都没留下,该留下的又一点都没拿走,所以这不过是她设的一场局的想法让乐正纯琪深信不疑,她那里知道人其实已换。
却也正因为最后这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才会又有了以后那么多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