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夫家姓陆,这是女儿陆红,求姑娘给一个容身之地。”听到徐相宜把决定权放给了院子里最年轻的那个女孩,那陆氏也不纠结,立马扯着女儿跪在了木樱身前。
“快起来吧。”木樱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习惯别人对自己的下跪。她一直认为无德无能的被别人跪拜,那是折福的标志。
不过这陆氏看起来不像是平常的乡下农妇,言行举止甚为有礼,木樱不禁对她的来历上了心。
“你说你们是逃难过来的,今年没听说哪里受灾?”木樱略皱眉头的思索。
“奴老家是东山的,去年东山南河大旱,实在是活不下去,相公说昌平这里有个远亲,便一家三口过来投奔。”陆氏垂头低声回道。
木樱微怔,东山南河?这些日子她或多或少的也了解了一些现世的情况,说来这东夏与前世的地图差了个十万八千里,所以她现在对东夏的文史地理实是模糊之极。
“去年东山郡与南河郡的确大旱,但朝廷不是很早便开仓放粮了吗?今春又出借了粮种,还勉了三年的粮税,怎说说活不下去?”徐相宜摸着他那几根长须,也是一付疑惑的样子看着陆氏。
陆氏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沉默半响才哑着嗓子回了一句:“老太爷有所不知,那都是传言。”
传言?木樱与外公交换了个眼神,脸上都闪过震惊,陆氏这是什么意思?
徐相宜可比木樱了解的更深一些,东山南河两郡,可是东夏三十二郡中面积人口皆为居首的两大郡,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能弄虚作假不成?
徐氏也皱了皱眉头,到没说什么,只是起了身,悄无声息的便回了堂屋,当然把女儿徐月萍也一起扯走。
两人动静很轻,只是徐相宜抬眸看了一眼,木樱全身心的放在陆氏的话上,没注意到。
陆氏想是年岁大些,知道轻重,所以只是摸泪却不再说话,反而是年轻的小姑娘陆红,脸上闪过一丝愤慨。
“今年春天借没借粮种俺们一家是不知道,但去年的放粮却是假的。俺们村的老里正陆爷爷跑县衙都跑断了腿,粮食还是没拉回一袋,最后一次陆爷爷甚至被打了板子,差点丢了命。就是那次过后陆爷爷把俺们村里人都召集起来,说是粮食是没了,大家想要活命就逃荒去吧。还说想走的话趁早走,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
木樱与外公面面相觑,这才是真相?但这也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这不是一个县或是一个府,而是两个郡,大面积受灾的两个郡。
“你们乡下人,难道一点粮食都不存,只是一年大旱就活不下去?”
因为想要经商,所以木樱也看了一点东夏的赋税政策,因而也有所了解。这其中当然也免不了静言皇后的手笔,虽然没像前世那样勉了农税,但农税还是极低,所以东夏的农民应当比前世历史中的要好过才对。
想是女儿什么都说了,那陆氏也就没再隐瞒:“现在田赋连年的长,家里哪里还存得下粮?何况前年东山就已旱了一年。”
“已经旱了一年?”这一次徐相宜却是再也坐不住:“为什么没传出来?朝廷邸报里也不曾记录过?”
陆氏垂头不语,陆红只是一个乡下姑娘,这些她怎会懂?即然没传出来,那就是被人瞒住了。
木樱想了想,问:“你说田赋连年的长,现在你们的田赋是多少?”
“最开始时田只分好田和荒地来征收,好田是一两银,荒地为三钱银,那时日子当真好过。”陆氏低声回道。
木樱眉头紧蹙,好田一两银,荒田三钱,这根本就不是朝廷的田赋标准。她也知道有地域差异,所以不由得看向徐相宜,但徐相宜却摇了摇头,表情却也十分凝重。
“东山与南河两郡是产粮大郡,以小麦为主,小麦的亩产大约为三到四石,所以田赋可能相应的高一些。”
三到四石的亩产,一石为10斗,约为100升,一升差不多为前世的1.25到1.3斤左右,也就是亩产在三百到五百斤。应当有点低,但现在不是纠结亩产的问题。
这样亩产换成银子的话,木樱也只能模糊的给出个概念。毕竟对于现在小麦的出粉率她并不十分清楚,不过面粉的价格到是略知一二。
最好的白面要二十文一升,差一点也要十四文,黑面便宜一些,要七八文。不过昌平属于南方,产米不产麦,因而面粉价格可能就要高一些。这里的米到是便宜,好点的只要十二三文,差点的七文八文的都有。
以这个价格,他们一亩地好点的能产个四到五两银子,差点的也就三两,一两的田赋其实真的有点高。不过日子一如陆氏所说也能过得下去。
但木樱想到她在《东夏皇律》中所看到的关于田赋的征收标准,虽有地域差异,但最好的田征收的最高田赋为五百文,自家开垦的荒地,有五年的免税期,之后也不过就是一百文的税钱,所以陆氏口中的田赋这已是翻了翻的。
“现在的田赋是多少?”木樱也不知道自己打听这些做什么,但她就是想知道。
“田赋没长,只是添了一个夏税。”陆氏苦笑的道:“这两年天旱,地里没有收成,但田赋却一样的交。再加上一个冬日的徭役税,奴家真是活不下去了。”
“夏税,徭役税?”只听得木樱是瞠目结舌。
“徭役不是只要出人丁就成了吗?”
“最近这几年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工,所以就折成银子,一个人工至少要五两银子。”
“这也太夸张了。”木樱错愕的看向外公徐相宜:“夏税与秋税要交一样的银子吗?”
陆氏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祖孙两人都被震住了,这一年要上交多少银子啊,真是不想让人活。木樱本来还认为自己所穿的这个东夏是个清明盛世,却没想到和平的表象下隐有这么深的黑暗。
但仔细深想,却也能理解。二百余年的太平盛世,恐怕也滋养了很大一批皇朝的驻虫,贪污腐败,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只是像东山南河两郡这样的情况还真少见。
“樱子,别再问那些有的没的了。”徐相宜打断了木樱的遐想。
木樱点了点头,知道有些话虽然是在家里,却也不好正大光明的探讨,所以在外公开口之后,就转了话头。
“我看陆大娘言行举止不像普通的平民百姓。”木樱很客气也很直白的问了一句。
陆氏黯然良久,才缓缓的开口:“奴与相公出身于平国公府,后是主子的恩典,这才得以消籍归家,却没想——”
却没想今迫于生活又要卖身为奴,就是木樱都有些感概万分。不过听了其出身来历,心里的犹豫到也消了大半:“今怎只见你们母女两人,你相公呢?”
虽然明知可能人恐怕是不在了,但想要收留的话,还是问个清楚为好。
“去年奴一家三口还没出东山郡,就遇上郡守封路,不允许逃荒出郡。因而当时发生了很大一场冲突,那时奴一家被人群冲散,奴幸寻得女儿,却与相公失散。后来想着相公如果活着肯定也会来昌平寻奴母女两人,奴与女儿便一路乞讨着来到昌平。”
“千辛万苦寻到远方堂亲,却没想他说是奴母女两人害了相公,不但不予相留,还将奴与女儿赶了出来。幸老太爷相助,这才得以跟着老太爷回来。”
木樱听完深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再自称为奴,我也不要你们母女卖身,算是我家寻的帮工吧。”
“姑娘。”一听不用卖身为奴,陆氏黯淡的眼神立马重新焕出生机,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又怎么会想将自己与女儿都给卖了呢。
“你也看到我们小家小户的,恐怕也给不了你们多少月银。如果你不嫌弃,先暂定你一个月为400文,你女儿要少些,就拿你一半,200文吧。也没特别的分工,你就是帮我娘洗洗衣服做做饭,你女儿陆红就跟在我身边,帮我打打杂吧。”
木樱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应当会很忙,所以身边带个人是肯定的,也就没推辞把陆红留在身边。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你放心,奴与红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家里人的。”陆氏十分感激的拉着女儿又跪了下来。
“你快起来。”木樱连忙把她们母女扶起来:“以后别这么客气,也不用自称奴不奴的,这里不是平国公府,我们也就是富裕一点的普通百姓,家里有我外公外婆与我爹娘还有个弟弟,平常称呼就行。”
说着看了看徐相宜,徐相宜点了点头:“外公,那我带她们先去安顿一下吧,想必她们母女也累的很了。”
徐相宜点点头:“就安排在后院西厢那里吧。”然后又看向陆家母女:“你们母女两人也不用担心,先安顿下来,以后再慢慢寻找你相公,说不定你们一家三口还有相聚的时候。”
“谢谢老太爷。”陆氏感激的道。虽说相公生还的希望已是很低,但至少心里还存着点念想,那就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