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诸国寇边,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种想法亦或是说法为很多人认可,倒不是大夏人狂妄自大,实在是见多了习惯了。
每隔个三俩年,秋末冬至之时,漠北四国或独行或联军,总要对大夏边关重镇作出一番袭扰,攻城略地的心思不多,多半还是劫掠一番以助渡过北疆苦寒的严冬。
因此,更多的时候,双方往来拉锯,多少打出了几分演习的味道,若漠北势大,大夏多半是闭关不出,坚壁清野,对方捞不到太多的好处,时日一久,也就自行退了。
若是漠北来敌势单,大夏边军也不是吃素的,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机会就在眼前,谁还能眼睁睁的放手不成?
上百年来,这类打草谷的攻防战上演了无数次,且不说边军习以为常,就是大夏朝中上下,也多是将其当做一个练兵的机会。
而这一次,却多少有些不一样。
早在秋末,扎根在漠北的秘谍就将关外四国的动向快马源源不绝送入兵部,这也是历年中应有之事。
只有今年不比往年,老辣的兵部大员们在秘谍源源不断的情报中终于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漠北四国并诸多大小部落百万之众,称得上强兵的不过上十万,分属四国就更是寥寥,往年劫掠寇边的,不过数千普通士卒往来如风。
可这一次,漠北四国之一的黑山国最精锐的锋镝军居然整军出行,要说是普通的打草谷,估摸着没几个人能够相信。
更何况,最让兵部这些大佬们忧心的是,此次锋镝军的统帅居然是元梓!
黑山国保义王爷的嫡子,王世子元梓在漠北可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身为王族一员,元梓远没有那些纨绔王室子弟那些整日走犬架鹰、醉生梦死的颓废浪荡,自小就拜名师学就文武艺,深得黑山朝主上的青睐。
十三岁入伍从军,数年中便积功至一军主将,而锋镝军这个号称漠北四大强军之一的队伍,就是草创于他之手。
锋镝军在他的带领下横扫漠北,尽陷周边十数大小部落,纳其子民为已,为黑山朝开疆拓土几达当初黑山国俩个之多!其威名之盛一时间无出其右,元梓这个小王爷也籍此一跃而成年轻一辈的佼佼人物,为黑山国少壮派中的领军人物。
这么一个声名直追黑山国上代老臣名将的风云人物、王室贵胄如今却在苦寒的极端天气下领精锐之师出征,要说是打草谷,谁信?
大夏朝上下怕是没有人相信的,至少皇帝陛下和六部大人们都将此事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政事堂与各部彻夜分析了依旧源源不断送回来的情报,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黑山国这是静极思动啊!数年的修身养息,如今怕是又要打开疆拓土的主意了!
虽然以彼国的战力还真没让大夏上下太过放在心上,不过勋臣将帅们心里都清楚,若是对方真要啃大夏一口,虽然难免要崩掉几颗牙,但是仅靠边军,怕是战况堪忧啊!
因而援边的合议很快就定了下来,挂帅的人选也毫无争议的落到了右卫大将军司马止戈的头上,谁让这位老帅半生都在漠北边关打拼呢!满朝上下,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里了。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司马止戈倒是满心欢喜的要再赴边关建功立业,可毕竟年岁不饶人,大喜下饮酒过度,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军情紧急,这可等不得,皇帝陛下只能亲入司马府求教,也不知道君臣二人怎么着商议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挂帅出征的居然是司马老帅的嫡女司马雯!
司马家算得上大夏一等一的勋贵大门,然而子息却不兴旺,或许如外人所议论一般,杀戮太多损了阴德,司马止戈妻妾成群,却硬是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好在几个女儿倒也争气,嫡女司马雯年幼既有才名,及至如今,阵法韬略、文才武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就连司马家祖传太清罡气,司马止戈终其大半生不过堪堪踏入八品之境,而司马雯却以双十之龄直入九品巅峰,这不得不让朝野上下感慨万分。
更让司马老帅欣慰的是,司马雯不但文武全才,容貌也是上上之选,当今太子偶见之下也是惊为天人,甚至宫中一度传闻有纳其为太子妃的意思。
这些倒是题外话了,且说司马雯代父出征,临行前司马止戈招其交代了很久,毕竟这个聪慧的女儿是第一次领军啊!
父亲良言犹自在耳,此时的司马雯不由陷入苦笑之中。
对于漠北锋镝军,她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而对于那个好事者称之为漠北新一代军神的小王爷,司马雯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不就是屠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连皮甲都不能人手一副的部落之战,有什么好得意的?
再说开疆拓土,大草原广袤苦寒,千里无人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屠了部落将其划为本国的领土,旬日占个几千里疆域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就这?也好意思称之为战神?
司马雯感慨,漠北无人矣!
感慨倒是发出去了,也算足了对方锋镝军还留着后手,自个儿也是留下了足够干扰整个战局的伏兵,当整个锋镝军因为夏军伏兵尽起而步骑混编反包围的时候,司马雯依旧笑得很开心。
秘谍说的很清楚,锋镝军全军出征,对于锋镝军的建制,司马雯有足够的了解,自然不会因为锋镝飞骑的出现而打光手中所有的牌。
意料之中的锋镝军重甲步兵的出现后,司马雯依旧谨慎的等到己方将要撑不下去而溃败的关口上,才祭出了夏军精骑这一杀手锏。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锋镝军,整个锋镝全军!依然是个大大的馅儿饼!
“报!”远远的有一名黑甲游骑斥候浑身浴血的飞马而来,背上触目惊心的插着四五只羽箭,真难为他还撑得住。
司马雯脸上的微笑自四周突兀冒出来的数不清的大军缓缓合围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怕是中计了,斥候来报,心头也不由一颤。
“讲!”
“报将军!我大军陷入重围!东西南北四方皆有敌军汇聚!初看人数已达十万之众!”斥候晃了晃身子,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一般。
“怎么会是这样?”司马雯呆了呆,她身在军阵之中,虽然隐约发现大军情势不妙,依旧还没有太过担心,自己手头兵力足够,整个锋镝军全军就算扩编,也顶多和自己旗鼓相当,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斥候这一报,让她差点乱了心神坠下马来,十万?整个黑山国的可战之兵才有多少?充其量也就是这个数字!难道黑山国主疯掉了?尽调全国之兵就为围杀这一部夏军?
那斥候也是司马止戈的老部下了,此时见主将大小姐发呆,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终究是纸上谈兵啊,战场情势瞬息万变,让一个从未领过兵的人亲掌一路大军,这、这不是......扯淡吗!
“将军,我部已经打探明白,除了黑山锋镝军之外,合围众军分属白狼、夜月、北秦三国!四国合兵十万!我军退无可退了!”
难怪!难怪!这一霎那,司马雯终于想明白了,锋镝军一再幼稚的添油战术,不过是蒙蔽自己,让自己轻视于他,可笑自己以为算计对方十拿九稳,锋镝全军尽出还洋洋得意逼出了对方的后手,如今看来,自己才是可笑至极!
那个小王爷果然厉害,居然舍得将自己亲手打造的精锐之师、嫡系部队全军作为诱饵,谁有如此大的胆识魄力?
四周喊杀声震天,司马雯全身冰冷,惊惧之心愈发重了起来,她倒不是怕死,只是心中清楚,自己带出征的可都是国内精锐抽调的,特别是那三万精骑,几乎抽空了本就不多的夏军骑兵,如今被合围了,骑兵的优势根本就施展不开,没有速度的骑兵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如果这一役全军尽没,自己将是大夏千古罪人!
回过神来的司马雯强自压制住心中的焦急与悔恨,抬眼一看,那斥候却已重伤而死,只是尸体尚屹立马背不倒,圆睁的双眼中满是不甘。
司马雯黯然,马背上对着斥候尸身抱拳一礼,转身下了命令:“传令给于寒将军!让他带着骑兵突围!不得再行恋战!这可都是我大夏骑兵的宝贵种子,少一个我的罪孽就深一分!”
亲卫中有人应了一声,声落几骑快马呼啸而去。
“再令!全军收缩阵型,以守待攻!派人到石鼓关传警求援!”
石鼓关乃是大夏的北方第一屏障,驻军足有八万之多,皆为边军久战精锐,若是那里闻讯来援,胜负还在两可之间呢。
自有人传令下去,她身边的亲卫队长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传警求援不过是尽人事而已,石鼓关至此百里之遥,而边军多为步军,赶到这里,怕是收尸的居多。
而让骑兵突围,少损失一分也是好的,至于步军,重甲步兵压根儿就跑不掉,刀枪弓弩手倒是薄甲,可在草原骑兵面前,想跑?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如今之计只能固守待援,也为骑兵争取一些脱逃的时间。
而这个留下固守的指挥权,司马雯是要自领了。
“将军!我看,您还是和于副将一起突围吧!”
“不可!如今军心不稳,身为一军主将,我若是再离开,军阵立马就会溃散,到那时节,谁都难逃一死!”
司马雯拂过面颊眉眼上的雪花,眸子里透过一丝决然和惋惜:“我为军中主将,见机不明,以至误了大家的性命,此时此地,我哪还有脸弃他们于不顾?”
亲卫队长打小就服侍在司马雯的身边,平日里俩人情如姐妹,此时听小姐这么一说,心头一酸,也是知道她的心性果敢,此刻多半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了。
心中一叹,忽然瞪着司马雯的身旁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司马雯下意识扭头去看,耳边风声一起,心中暗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