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雯眯了眯眼,长长的睫毛上粘挂的雪花飘舞着落了下来。
深深呼出胸中的一口闷气,自口鼻中化作白色的雾气,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在她身边驻马而立的是此次领兵副将于寒,年龄不大,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却已是军中宿将了。
于寒侧身看了一眼拧眉端坐鞍上不动的司马雯,虎目中掠过一丝迷乱,只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清明。
这俩人年龄虽是相差十岁之距,却是打小就是熟识的。
于寒当年从军入伍,领兵大帅就是司马雯的父亲,如今的领右卫大将军、上柱国司马止戈。
初入行伍的于寒表现的极为出色,因而深受司马止戈的赏识,加上那时年少,司马大帅将他当做子侄辈来看待,闲暇时也会指点些武艺兵法之类,亦师亦长一般。
因而,于寒倒也是常常进出于司马府邸,那时节司马雯更加年幼,加上整个大夏国历来对男女关防看得并不重,至少没有后世那般苛刻到变态的地步,所以俩人时常一起较量些武艺兵法之类,反倒是常以师兄妹相处。
眼见当年那个珠圆玉润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英姿飒爽得颇有乃父之风,于寒如许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那份温润的情感不合时宜的在战场上激发了出来。
当年的兄妹之情,不经意间在青梅竹马中悄悄萌芽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
司马雯并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副手眼中狂热的爱慕之情,眼看天际那条越来越粗的黑线已经渐渐能够分辨出人马的轮廓,大地的震动愈发的明显起来,那是万马奔腾才能带来的无以匹敌的气势!
万军阵前,军中斥候飞奔而来,背上迎风而立的血红色三角警旗让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由一沉!
三面!
三面警旗!
这是军中传递的最高级别警讯!
换句话说,斥候所侦测到的情报,是足以让本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消息!
司马雯原本还带着浅浅不为人察的笑意瞬间敛去,耳边马蹄踏地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却极有规律。更让人心寒的是,万马奔腾,居然没有一丝半点的马嘶声传来。
“长枪手!三重环月阵于前!重甲长刀手!雁翅阵随后!”于寒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反应极快的暴吼出声。
司马雯并没有怪他擅自下令,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数息之间就要进入射程之内的骑军,冷声加了一句:“弓弩手!三息后攒射,三轮后自由射击!”
自有传令兵飞马传令下去,身边将佐也不断呼喝各军布阵准备迎敌!
于寒暗自点了点头,司马雯虽是女子之身,年未双十,个人武力却已达九品巅峰,朝野内外皆呼为奇才,老帅司马止戈虽然勇武,怕也非其女的敌手。
然而这只是个人的武力技击之术,统兵领军,司马雯却是头一遭,好在毕竟是将门虎女,打小耳濡目染下,老帅见她天资聪颖,也有意栽培传授,她在排兵布阵、行军宿营上倒也井然有度,颇有些名将风范。
所以这一路行来,于寒对于当今陛下让一个女子领兵出征所带来的些许不满也渐渐消散。
至于其他的军中悍将,多是老帅司马门下,被大小姐统领,除了担心她的能力外,其他倒也没什么。
不会完全信服,也不至于捣乱扯后腿!
一阵阵令人牙酸齿冷的咯吱咯吱声响了起来,搅得浑身发毛,随即无数道嗖嗖的声音随后而来,天空忽地暗了半边!
上万枝曳着白羽尾巴的利箭腾空而起,半空中忽然一沉,直向面前那山崩海啸般狂卷而来的骑兵砸去!
骑军阵中爆起一阵凄厉的惨嚎声,密密麻麻的人马铁流瞬间被‘啃’去一块,好似雪地中被泼扬了一勺沸水一般。
好运没有被射下马的骑兵们硬着头皮提起马速,都是军中老兵了,自然知道此刻万万是停不得的,不说泼天而来的弩箭,就是紧随身后的同袍们也只会从你停下的身上撞过去!
而唯有往前,一往无回的往前冲,冲出弩箭的覆盖下,冲到那帮面对骑兵唯有被屠杀的步军面前,那才是唯一的生机!
提起全速的骑兵并没有给大夏黑甲军太多的时间,不到三息,杀气冲天的北漠飞骑已经一头撞上了如同刺猬般挺立长枪兵,此起彼伏的战马悲嘶、落马士兵的惨叫、往来呼喝喊杀声,甚至就连刀枪捅进人体的噗噗声,一并混杂成一首地狱悲歌。
这一刻,人命贱如蝼蚁!
血腥味透天而起,司马雯沉默着看着面前地狱般的场景,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片刻之后,才慢慢舒缓了一口气。
“于将军!”
于寒一扬手中长枪,抱拳一礼沉声应道:“末将在!”
司马雯看了看天,想了想才道:“看这样子,雪是越来越大!敌军虽然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却是逆向为风雪迷眼,战力大打折扣,此战无碍了!”
于寒没有多话,私下为兄妹,阵上却是从属,贸然插话乃是极大的不尊重,何况他知道,司马雯可没有说废话的习惯。
果然,司马雯抖了抖手中的缰绳,冷声哼了哼下令道:“我军仓促成阵,虽是占了天时之便,却难以久战,将军可领本部骑兵,绕道敌军侧翼,冲击对方腹地,以求一击毕其功!”
于寒一怔,犹疑了下却没有接话。
“怎么?”司马雯挑了挑黛眉,樱唇一抿,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于寒打量了下战阵中厮杀的双方,虎目中爆起一丝寒光道:“回将军,看旗号,对方乃是锋镝军中最为精锐的飞骑,看军阵之形,飞骑已然倾巢而出!”
“所以?”
“所以末将以为,飞骑即便欲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也不至不留余地全军而动!”
司马雯点点头,忽然笑道:“依将军之见,是说锋镝军此次骑军尽出,依旧是诱敌?如他先锋军一般?其后还有锋镝大军?”
说完不等于寒答话,灿然一笑道:“将军岂不知,这等添油战术乃是兵家大忌!锋镝军也是久战雄兵,领兵大将岂会犯下如此大错?”
于寒心中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兵法战阵并无绝对,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他总认为有些地方说不过去,却一时想不到言语来反驳,只能静听司马雯的吩咐。
“锋镝军骑兵尽出,乃是因为战场为千里大草原,骑兵来去如风,进攻退守皆可,因而无惧!过万铁骑冲击数万步军,打个胜仗并非难事,所以胆大。然而对方却哪里知道,向以骑兵数量见拙的我军,此次会聚集三万精骑伏兵于野,即便对方有伏军在后,我军如此兵力还收拾不了锋镝军,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司马雯嘴角显露无疑的淡淡嘲笑让于寒一阵惭愧,三万精骑几乎抽调了驻守大夏京都之外所有的骑军,这个大手笔的布置若不是出征前陛下亲自告知,于寒几乎想也不敢去想。
连他这个领兵副将,此次出征大军中的二号人物都想不到,敌军更不会这么去想了,谁能想到大夏陛下这个彻头彻尾的冒险家会把如此宝贵的骑军精锐尽付一个女孩子的手上?
想到这里,于寒放下心来,提气开声接了令,转身一抖缰绳策马而去,身旁亲卫打着呼哨紧随其后。
司马雯笑了笑,心里明白,这个便宜师兄折服于自己的个人武力,对自己的领兵能力却怕是多有瞧不起的意思,这次倒要让他吃上一惊。
后军中一彪人马远远绕道杀了开去,不多会就消失不见,这边往来冲阵的锋镝军哪里顾得上,索性不去管他。
骑军后阵,元梓也看到了远遁而去的那一彪人马,冷冷一笑,扫了一眼便回过头来。
军师年龄虽大,眼力却是不错,自然也是看到了,忙策马过来,皱眉说道:“殿下,有人突阵而出了!”
元梓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军师怕什么?不就是百八十号人吗?”
“非也!”军师摇摇头担忧道:“老夫是怕夏军另有伏兵于外......”
“荒唐!”元梓忽然就沉下了脸:“军师大人岂会不知?伏兵于外,哪有自内突围勾连的?若是事机不密,或是突围战死,那伏兵又有何用?更何谈往来时间,军师大人岂不闻兵贵神速?伏兵贵在速度,贵在打个措手不及!”
顿了顿,元梓冷笑道:“仅一烟火为号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夏军又岂会如此无知无能至厮?”
军师惭然,这些道理他若不懂,又怎能为一军策赞?刚才那担忧真是来的鬼使神差的,一时心血来潮,想来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啊!
怕是突围求援的吧!军师望着早已远去成黑点的背影,嘴里喃喃的说着。
元梓不再理会他,他的重甲步军已经自两翼缓缓合围,铁桶之势一成,夏军唯有等死的份儿了。
远远的那个屹立马上的人儿,九品之境的高手,万军之中是否还能杀得出去?
元梓嘴角勾起几许淡漠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那位九品高手已然死于大军乱刀长枪之下。
一扬手中金银丝交缠的马鞭,正要下令,一阵令人心悸的喊杀声忽然震天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