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中山国的相府注定不会那么平静。
沉香的身躯悄悄滑进周玉卧室窗户不久,另有一道黑影,也潜进了长史陈阡的房间。
异曲同工的是,这道黑影进屋之后,也是直扑陈阡的卧榻,同样开始解衣前的扣子。
不同的是,解开胸前两粒扣子之后,黑影停下手,又探手入怀,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慢慢地放在陈阡耳边。
……
黑影退出去不久,陈阡醒了过来,也是觉得一阵头痛,正想起身喝水,一侧头,便压倒了枕边的书信。
陈阡一下子便坐了起来,定睛一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人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书信放在自己床头,那么取自己的项上人头,想必也不会太难。
今夜不该喝酒,至少不该喝这么多,陈阡自我反省,随后又想道:
谁会送信给他?
信里又写着什么?
为何又如此鬼鬼祟祟?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陈阡拿起了密信,凝神一看,却见上面有一行字:
甥陈阡亲启。
陈阡乃相府二夫人所生,二夫人本姓韩,娘家有一个哥哥官居牧守之职,便是如今的冀州牧韩馥。
所以,陈阡是韩馥的亲外甥。
中山国长史大人的卧室,很快便亮起了烛火,随后传来轻微的展纸之音,悉悉索索,细不可闻。
烛火通宵达旦,直至天明。
清晨陈阡推门而出之时,眼尖的家仆看到,长史大人的两鬓一夜染霜,神情憔悴不堪。
……
※※※
周玉清城起床时,也有几分憔悴。与陈阡不同,他的憔悴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找的。
宿醉之后,在心事重重的情况下,还不忘拉着沉香来那么一发,而且施尽前世所学,换了七八种姿势体位,从躯干到四肢,除了胯下那条,其余每条肌肉都弄得倦怠不堪,酸楚无比。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他的憔悴没有一点引人怜惜的成分。
好在虽然肉体倦怠,又顶着一双熊猫眼,但周玉的眼神却闪闪发亮,充满了斗志。
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周玉直奔郭嘉所住的院子。
刘良在门外早已久候,三两步内也跟了上来,嘴里招呼道:“大人,您早。”
“嗯。”周玉应了一声,面沉似水。
刘良是个机灵人,看出了不对,又问道:“大人,有事儿?”
“嗯。”
“有事儿您说话!”刘良卷了卷袖子。
“你跟着便是。”周玉凝声说道,步履愈发急促。
刘良心中一紧,便知出了大事,也不再开口多问,紧紧地跟在周玉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郭嘉院中,却发现房门紧闭,郭嘉似是还未起身。
许是昨晚喝高了吧,周玉谅解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门,轻声唤道:“四弟。”
昨夜虽然喝到几乎断片儿,但结拜的事情乃周玉有意而为之,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称呼不会弄错。
只是头天夜里刚刚结拜,第二天一大早就撵着人去上班,周玉也知道自己这吃相未免有些难看,但此时形势紧迫,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拍了拍门,里面似是没有动静,周玉眉头一皱,便稍稍用力一推。
木门应手而开,周玉探头一看,却发现郭嘉还躺在床上。
既然结拜成了兄弟,又出了大事,也就没那么多礼节上的顾忌,周玉直接迈步进内,来到郭嘉床前。
“四弟……”周玉口里唤着,眼睛却不离郭嘉的脸面,却发现此时郭嘉紧紧闭着双眼,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蜡黄,全身正在微微颤抖。
周玉心中一紧,忙坐在床头,一手抹上了郭嘉的额头。
好烫!
再摇了摇郭嘉,却见其勉力睁开双眼,含糊而又微弱地说了几句话,也听不清说了什么,随后便又昏厥过去。
周玉顿时一阵心疼。郭嘉此人天生体弱,昨天先是被毒打,又被火烧水淹,晚上紧接着又来了一场嚎啕大哭,酩酊大醉,无论身子还是精神都大起大落,估计是受不住,病来如山倒。
眼看战事将近,自己这边的谋主却病得只会说胡话,这可如何是好?
刘良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看到郭嘉又跟昨天一般,以为他又在装病,便挑了挑囧眉,说道:“大人,要不要我去拿个火盆?再去叫一个会水的下人来,可不能让您再亲自下水去救他了。”
“别胡闹!”周玉一阵哭笑不得,扭头吩咐道,“你去请那何一针过来,给奉孝瞧病。要快!”
刘良应了一声,这就扭头要走,却听周玉道:“等等!你再去一趟府内总管那里,给奉孝配四个服侍起居的丫鬟,模样要漂亮,做事要仔细。速去!”
“哎!”刘良听得真切,领命而去。
周玉抓起了郭嘉的手,捧在手心里,说道:“奉孝,为兄这几日有要事处理,你且在此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就派丫鬟知会为兄。”
也不知郭嘉听进去没有,但周玉却不能久待,将郭嘉的手放进被褥内,这便起身匆匆而去。
在相府内几乎是一溜小跑,周玉直奔陈阡的住所。
郭嘉是指望不上了,但相府里的聪明人除了自己,还有陈阡。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此事能和陈阡商议一番,也是好的。事实上本来周玉亲自来郭嘉院子,就是想把郭嘉叫上,然后两人同去陈阡那里,开个三人会议。
这倒不是周玉自己心里没主意,而是周玉懂得,自己的长处在哪里,短处又在哪里。
周玉处理事情,喜欢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而且酷爱冒险,屡有奇招,只是凡事赌博性质太重,赚就赚得盆满钵满,一旦亏,那就往往亏得连底裤都要输出去。
而陈阡却恰恰相反,陈阡天性持重,处事细致。在思路开阔上,远不及周玉,但行事却沉稳得多,方方面面都会去思考权衡。
正所谓奇正相佐,方为王道。陈阡的意见,自周玉登上相位之后,向来都是非常重视的。
来到陈阡的院子,周玉却发现陈阡也是房门紧闭。
以往的这个时候,陈阡早就起身,已经晨读完毕,正坐在堂上慢悠悠地喝茶。今天却明显有些反常。
周玉正要进入院子,门边却闪出来一个家仆,欠身道:“相爷,长史大人今日身体不适,让给小人给你带话,相府衙门就不去了。”
“什么?!”周玉心里咯噔一下,“兄长也病了?严不严重?”
“已经去传郎中了,长史大人生怕这病会传染,因此让小人拦住相爷。相爷国事繁重,不宜涉险,还是请回吧。”家仆微微躬着身子,神情甚为谦卑,但眼中却有几分慌乱。
周玉看出不对,冷哼一声,直接迈步绕过家仆,疾奔两步伸手推开了陈阡卧房。
只见房内空空如也,陈阡早已不在房中。
“人呢?”周玉转身问道,眼中厉芒一闪。
家仆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以头磕地,全身颤抖道:“小人不知,长史大人出门前,便吩咐小的对相爷这般说,去了哪里,却没告诉小的。”
“哼!”周玉狠狠瞪了家仆一眼,疾步出了院子。
家里的两个智囊,一个病倒,一个失踪,周玉的心情立时降到冰点。
如果说郭嘉的病是巧合的话,那么陈阡的失踪,肯定不是巧合!
周玉已经甚至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此时却无力化解。
南边韩馥的军队,应该已经越过了巨鹿郡,距离卢奴不过两三天的路程。
那是整整一万人,而且骑兵步兵混编,根据沉香的情报,这其中甚至还有劲弩手的身影,这一万人,可不是黑山陶升率领的三千乌合之众,乃是冀州牧韩馥手中的精锐之师,又有名将张颌率领,以卢奴目前的兵力,正面交锋绝对没戏。
更要命的,对方手中,可能还捏着自己毒杀生父的把柄,一旦在阵前宣布出来,己方必然军心大乱,不战而降。
偏生在这个时候,郭嘉病倒了,陈阡又失踪了。
郭嘉的病倒,让周玉顿失臂膀,而陈阡的失踪,更让周玉心中五内俱焚,似是看到了祸起萧墙的前兆。
周玉越想越是心里沉重,不禁一阵烦躁不安。
沉浸于巨大的心理压力,周玉逐渐双耳闭塞,只是低头快走,一心想着快一步到相府衙门,召来王倪,细细商定迎敌之事。
眼看就要跨出府宅大门,周玉忽然听到了一阵木鱼轻响:笃笃笃笃,飘飘渺渺,似是天外传来,恰如暮鼓城钟,令人闻之不禁神思一振,继而心灵安定平静下来。
周玉停住了脚步,顺着木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妙清暂居的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