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馥琼山大概的位置在瑶县与清水镇之间的一处虚空。这两处城镇由清水河相连,来往的人大多走的都是水路。可走水路却相当于兜了个大圈儿,路上不过几十里地,水路却要走上三天,颇为浪费时间。
可陆路不是不能走,却是不太好走的。
虽说大部分都修了官道,可两城之间却隔着一个天险比目山。要过比目山,车马一类是上不去的。所以在当地,便出现了这么一类职能的人,称之为背夫。凡是你有自己拿不动的东西要带过山头去到另一边,便可花上些银钱,请几个背夫同你一起过山。省时省力,就是贵了点儿。
因这山路大概十里地,所以这背夫便又被称为十里背夫,专门指的是以靠在两城中兜走为生的人们。
以此营生的人多了,便营生出了不少的行规。有些老板常年在两城中做生意,有些生意又来不及等上三天,于是只好花了钱专门养一些背夫。这些背夫成了某家商会的专门伙计,拿着定额的工钱,日子过的自然比那些整天站在山脚下等活干的背夫好一些,气焰也足一些。行规之一便是,这家生的背夫不可再在山脚下抢活干。
这本是给散人多留些活路,大家都觉得是无可厚非的事儿。偏生今天,昌盛商行家的刘伙计家的婆娘刚刚小产,整个人竟然搞的半死不活的就靠着猛药吊着一口气呢。这老刘干活攒下的些钱早就都搭了进去,为了给婆娘买药,不得不冒着破了规矩被打的险,厚着脸皮在山脚等私活。
也赶巧,因为到得早,竟让他等到一个好活。
主家开价很高,因着他的货实际上是个人,而且是个新娘子!
新娘子可不是随便背的,而且在这里是有很多说头的。
背新娘子的,一般都是婆家人找好的,连八字都要合过的吉祥人。
新娘子要坐在轿子里的台椅上,在吉时由早在山脚下等着的吉祥人接过去,连台椅一起背上身,全程脚是不能踏地的。过比目山顶的时候,吉祥人要退着走,让新娘子正着过山,这叫正跨砍,否则也是不吉利的。过了山之后,虽然不再需要吉祥人,但这吉祥人却也是不能走的否则就带走了吉祥。将新娘子台上轿子之后,吉祥人也要跟着一起抬轿,一路送到新郎家,这又叫送吉到家。
具体的风俗礼数还有很多,总之新娘子可不是给他们这种粗人背的。
今天这活儿却也急。说是清水镇的范员外看上了瑶县渔家老汉的小女儿,这连骗带抢的好不容易给押上了轿子,一路送到比目山脚下。本就是个小妾,门不当户不对的也入不了正门,那些个繁琐的礼数也都不讲究了。只要能让这小姑娘过的了门,那就算成了。
老实说,这活儿有点儿缺德。老刘汉子本不想接,奈何这范员外家产丰厚,给上的银子自然也是极其丰厚的。
想着,自己不干总会有人干的。老刘汉子一狠心,干!
东家的要求也奇怪,按理来说这妾什么地位,不太讲究的就新娘子自己从后门走进去得了。讲究一点儿的人家,虽不至于做到跟明媒正娶一般,但这背新娘子过山的事儿,总要有几个人跟轿的。如今把新娘子抬上来,人就撤走了……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儿呢?
然而自己的疑问东家人并没有给什么解释,反复强调的就一点,新娘子只要不落地,安安稳稳的送到清水镇城门口就成,那边儿自有花轿来接,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祈笑跟着钟文霆,两个人一路拌嘴一路跟个土鳖进城一样,看到前面姑娘穿个样式不一样的花裙子都恨不得上去掀开看看。分明就都是土鳖,还硬是要分出个胜负高低,看谁土鳖的更有层次。
从观音庙到清水镇一路都有官道,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还没接近城门便感受到人间热闹的甚至有些忙碌的生活。这在馥琼山是半点儿感受不到的,这样的想法突然让祈笑有一种自己来自穷乡僻壤尚未开化的小山村的感觉……不禁觉得花费大把的时间去追求仙道,磨练修为真真儿是浪费时间。
这边儿前脚刚刚踏入城门,那边儿就见一帮五大山粗的汉子吆喝着,扛着棍子锄头就往城外跑。
这一窝蜂的冲撞过去,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本一直在身边吵闹着贬低自己的钟文霆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人影儿。
那家伙,以凡人的眼光来看,长得却是不赖的,若不是做妖做的久了,还真的担心他被人掳了去,做个挂牌的或是压寨的。
想着,祈笑顺着人流又退出城来。
围观的人倒是挺多的,把这十几个人围得水泄不通。
祈笑顺着空隙钻进去,发现这等场景着实像是打群架。身穿不同颜色马褂的人看起来像是一伙的,这些人大都皮肤黝黑身体壮实,脖子上挂了条汗巾,手里的家伙儿事儿或拎或抗,一脸凶气的围堵在城门口,把一只看上去像迎亲的队伍被死死的挡在人群以外。
站在他们对面的,显然势单力薄的很,只有一个人。
老刘汉子看着前面这些将接亲的队伍死死拦在身后的散客背夫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努力的稳了稳身形才没有让后背上的新娘子跌下来。倒是这新娘子沉着的紧,一路走来没吭一声说是她矜持,可这节骨眼上还一声不吭的,可真是少见。
这钱,不如不赚的好了。老刘汉子想自己跟着商行这些年对散客背夫的戏弄嘲笑……老刘汉子不禁背后发凉。自己这次坏了行规被逮个现行,这些人还不趁此机会痛下毒手?
“老刘,你说你也入行好些年了,背过的货摞起来都能成山了,这点儿十里背夫的小行规,你不会是不懂吧,啊?”对面,一名穿着蓝色断卦的背夫第一个站出来,他一把将扛在身上的锄头扣在地上,锄头点地,在地上划出一到痕迹。
“俺家婆娘小产,要不是真没钱俺也不会做着败坏规矩的事儿。今天算我错,我白干,这笔活计的钱送给几位买酒喝……”
“放屁!你丫以为规矩是什么!当年小七托你们一车货物,是怎么让你们打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为首的蓝马褂狠狠的“呸”了一声继续道“今天你想花这么点儿钱了事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你,你们……你们这么做还有王法么?”见对方丝毫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老刘更是心里发虚,不禁道“你们知道你们拦的是谁的亲?这是范员外娶的亲,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当的起么?”
“哈哈哈?他问我们担不担得起?”似乎听到了多好笑的说辞,为首的男人不禁回头反问自己的同伴,顿时引起哄笑。
他的视线狠厉,一眼扫过请亲队伍的时候,吓得轿夫险些尿了裤子。
这人叫赵昰,在清水镇也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凭着一身的蛮力在两镇来回做个背夫以此营生。可就是着实不好管教,所以一直也没有哪个商会敢长期用他送货。于是只好在山脚下做个散客的背夫,日子过得真算不上好,也就亏了他光混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这是背夫之间的行规,自然由两派背夫说的算。今天你想就这么算了,怕是门都没有!”
这话音未落,从人群一边儿传出了响亮的笑声“哈哈,老子刚还在想谁哪家狗吠的这么大声,原来是你!”声到,人群自然拉开一条道,让后面来的人进来。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昌盛商行的李管事。”赵昰铁青着脸说。倒是老刘汉子送了口气,这儿事到底关乎着颜面,李管事断不会坐视不理。
“赵家的毛孩子翅膀硬了,敢挑事了啊!”
“不过是给父老乡亲评理罢了。李管事,若今后你们商行的背夫都可以随意接货,岂不是坏了规矩?”
“呵!事已至此,你意为何?”唤为李管事的男人正值中年,留着络腮的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扭曲。
“将比目山辟为两半,凡从瑶县过山来清水镇的货均有我们背送,反之则你们来。”
“哈哈哈,赵家小鬼,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这刘老汉子一个人不讲规矩怎能为了他一个人坏了所有规矩?他既然用这双手接货,你们断了他这双手便是!”李管事说着,不动声色的像身旁的手下递了个眼色。
老刘汉子一听,不禁后退。
满以为松了口气,哪知这李管事行事如此狠厉,竟然活路都留不给自己。若没了这双手,别说那还躺在床上的妻子,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了!
想着,一边儿破口大骂,一双眼睛开始寻找突围的路线。
那赵昰听着也是一愣,没想到人命在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地位,竟让自己半点儿便宜都占不到。
这一晃神,老刘汉子已经找好了方向,顿时拔腿就跑。完全忘记了此时身上还背着个“新娘子”……
见人要跑,赵昰反射的一个机灵,手中的锄头就扔了出去。这人打小就是混混,往日在树林里打鸟早就练就了一番投掷的好功夫。这一锄头瞄的可准,直接照着老刘汉子的膝盖就砸了过去。
“诶呦”一声,那人已跟着锄头一起跌在地上。背上的新娘子也随之从台椅上跌了下来。新娘一动不动,大红的喜娘礼服散了一地,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又像是扑了一地的鲜血。盖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露出新娘小巧精致的脸。
赵昰探了探头,也是奇怪着。照道理来讲出了这档子事儿,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哭着喊着了。这范员外取的小妾到底是何方神圣,连摔在地上都一声不吭的。
这一看可好,吓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三四步!
地上的新娘子,一身大红衬得脸色更加的苍白,五官精致的仿佛最出色的的工匠精心雕琢出来似的,那双杏眼大大的睁着,空洞的瞳仁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她的嘴很小,唇是血一样的殷红,一双薄唇上下轻点,不知道在呓语些什么。若是这样,远不足以让赵昰害怕。可是,那正面向下趴着的新娘子的面颊,竟然是向上的!
她的脸被拧到了背面!!
可是,她竟然在动!“诈,诈尸!!”这一声嘶吼,仿佛一个炸弹一样在人群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