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艾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遗君一眼,这个时代生死太轻,她身为遗君的食客,为主公争得荣誉本是必然。连盛都尚且放弃抗争,不必回头她也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笼子大约十平米大,这意味着沈艾离那只巨虎不过丈许,触手可及,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余地。
可能是因为吃过人类的亏,这次,猛虎并没有轻举妄动。只见它低吼连连,晃着磨盘大的脑袋,腥臭的热气喷在沈艾脸上,粗大的尾巴甩在地上,一下下,越甩越急!
巨大的猛虎与瘦小的沈艾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能看见瞬间喷涌的热血,席上宾客此时俱都兴奋不已,敲缶击爵,呐喊连连。
沈艾盯着近在咫尺的猛虎,秀气的嘴唇抿了抿,手心不由地冒出一层虚汗来。
她费劲思量,攻击猛虎的方法不过想出两种——
之一自是攻击肚皮,腹部皮肤柔软,口不能及,是猛虎的弱点;另一是学着武松打虎,抡圆了膀子上。
可是笼子里空间有限,人虎之间纵身不过丈许,潜到腹下显然不现实。再者她短胳膊短腿,就算学得武松的架势,也学不来他的力气。
笼子外的喧哗让猛虎越发不耐烦,只见它连喷粗气,尾巴甩地越发频繁,一下比一下力气更大,紧锁沈艾,四腿一蹬便扑了上来!
沈艾避无可避,不退反进,迎着猛虎纵身一跃,持剑扑到了它的背上。揪紧皮毛,随之一剑,便欲插到它的颈上。
不料那大虫似早有预料,弓身甩尾,将将便要躲过!沈艾再顾不得平衡,双手持剑猛力刺下。
“吼!”
随着大虫一声哀啸,沈艾也险险跌落了下来。她双手还把在剑上,右腿轻勾,整个人倒挂在虎身左侧。
所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
猛虎的反应端得是迅捷无比,一感觉沈艾跌落,回头张嘴便咬——只觉头顶一阵腥风扑来,沈艾拔出流光剑,就地一滚。
除了小腿被利爪抓伤,头绳被猛虎咬落,侥幸无事。猛虎颈上被沈艾的利剑所伤,鲜血淋漓,勃然大怒,咆哮一声翻身又只一扑。可是笼内空间极其狭小,眼看猛虎又再次扑来,沈艾回首竟发现无路可退!
心下一横,沈艾劈断重又紧系笼门得牛筋绳,拉门跃了出去。期间但有奴仆想要阻拦,都被长剑一挥,劈死当场。
笼门被拉开,猛虎紧随其后也跃了出来!
它横冲直撞,一路撞翻不少火盆,料想不到这一幕,席上宾客惊叫连连,四散躲避。
沈艾原也没想要多伤人命,到得了较为宽广的位置,便回过身来,持剑相恃。奴仆眼见大虫咆哮起来利齿森森,均不敢缨其锋,只是战战地持棍立于周遭,把一人一兽与外面的人隔了开来。
猛虎一出笼,凶性大涨。仿佛认准了沈艾,它仰天一啸,把身底下扒出两堆黄土,又扑将而来!
沈艾这时反倒越发平静,看准时机,口叼长剑,一个铁板桥滑到猛虎身下,使力一挥——一股满含滚烫的热血随之带着内脏肠子流了她一头一脸,猛虎沉重的身体也随之砸了下来!
在众人看来,沈艾是被长虫这一扑扑没了,不由地又是惊叹,又是惋惜。
眼看长虫把沈艾解决掉,围在周遭的奴仆都开始提心吊胆了起来。眼看猛虎趴在地上眼皮耷拉,粗气连连,似万分疲累,正准备招呼同伴持棍齐上,趁机把这头吃人的异兽宰杀——
没想到猛虎忽地动了动,随后花斑交杂的巨大身躯猛地被人自下而上整个掀了过来,一个猩红的人影在血泊当中站了起来!
沈艾紧握流光剑,往地上气息微弱的猛虎看了一眼,杀气未褪的眼睛扫视四周,直直往遗君走去。
冒着热气的血从发尖一滴滴往下滑落,每走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仿佛地藏菩萨从炼狱登临人间,迎着着不尽的罪孽,业火红莲,步步而生。
眼看她走来,奴仆们摄其杀虎之威,一时不敢动弹。
沈艾来到遗君身前,看着那个端坐席上的男子,他目光幽深,神态慵懒,如同一只傲立高崖的豹子,一切仿佛尽在掌握之中。这个男人是最强的,而他身边的人,也必须要强!
恍若受到了某种吸引,她下意识持剑归鞘,恭谨一礼。
“小人艾,幸不辱命。”
地上的泥土冰冷而粗糙,混合着身上腥热粘稠的虎血,一种大梦方醒的惆怅与欣喜,让沈艾不自禁便落下泪来。
出乎意料,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托着她小臂,把她搀了起来。
“善!小儿很好。”
沈艾泪眼朦胧地抬头冲遗君看去,却被血糊住了眼睛,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什么表情。
宴席上的人终于回过神来,见长虫被杀,纷纷举杯向遗君庆贺,连连称善。
四王子同样一脸笑意,嘱人上前把死虎抬走,给沈艾送来了一块虎皮,以示嘉奖。
“兽已死,夜也深,臣自请离去。”遗君道。
四王子点头应允。
马车在这个时代,尚还是简陋的交通工具,车底由两板拼凑,四根木料为车架,三角圆顶,四面透风。
但在这辆马车上,似乎多了些匠心独运的设计,显得有几分精致。檀木为架,处理过的兽皮蒙在圆顶上,半点没有腥膻味。通草帷帐从帐顶垂落,麻绳轻扎,隔出了相对较私密的空间。
帐内左右挂一羊角,内嵌明珠,正中饰毛皮软榻,乌骨矮几,几上还有一兽首陶炉。陶炉中熏香袅袅,古色古香,给粗犷的摆设中多添了点高雅的韵致。。
颠簸的马车上,遗君阖眼半寐,斜倚榻上,原来斧凿刀削的五官也被夜明珠淡淡的光华柔和了线条,交襟的深紫绶衣覆在毛皮上,恍如静夜优昙,沐浴着皎皎明月,宁谧深远。
沈艾看着遗君的侧脸,正微微有些出神。她也不知道满身血污的她为何会被允许登到马车上,从前她那么努力表现,也不过是车旁随行的一人。
也许是有所感应,遗君掀起眼皮,瞟了一眼虽然疲惫,仍然努力维持腰杆笔挺规规矩矩的沈艾。
“且安坐罢,忠勇信义,自能得一板之地。”
“喏。”
“一板”有多大,沈艾这个半文盲可不太清楚,但听得遗君如此说来,心中自然难免欣喜。一松懈下来,不知怎么地,就倚在车柱上昏昏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