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来,阿宁满脑子都被江怀这个名字占据了。医者的身份注定了无论他属于哪一国,秦楚齐三国都会对他敞开大门,但作为他个人来说,却不用为任何一方付诸全力。介于当代对医者的无限尊崇,神医称号使他享受无上敬仰,却也预示他必须抛弃对金钱权势等俗物的渴望。换句话说,常人看见三六九等,他眼中却只能有芸芸众生。
作为当代神医,阿宁毫不质疑他有解魂草的下落,如此,或许便能顺藤摸瓜得知关于荣姨效力的组织的事情。这个就连无双都还无暇侦破的秘密,换到她一个默默无闻仍未正式启用的小暗客身上,或许容易得多。
但这样一个不受限制的人物,真的会就这样乖乖为她提供解药么?阿宁心中,仍满怀深深的狐疑与忧虑……
第十日
今日是个在常人看来再平常不过是日子,忘忧阁中一切依旧按部就班。诸位贵女们的马车恐是碰了壁,也已暂时消停了两个时日。
阿宁正从竹献楼出门,今个是素素来接,她虽不及胭脂处事利落,却心细如发,手执楼里新制的烟纹薄披风,知道阿宁近日习舞劳累,还偷偷拿了几块温热的金皮肉酥裹在油纸里带来,好让阿宁在不短的路途中打牙祭。
阿宁确实饿了,便就着纸包小口吃着,一面往桐音馆去。
素素自打进了楼里,腼腆不爱言语的性子便改了许多。此刻见阿宁吃的高兴,笑眯眯的替她掸去不留意落在衣服上的碎芝麻,却还一面抱怨道:“姑娘现在是越来越黏人了,就连下学路上也要人跟着。以前还好有容姑娘陪着,现在可是苦了奴婢和胭脂了。”
阿宁眼捷微颤,轻撞她一下笑道:“这还怪上了,我是看你们两个现今将活都指给了那两小的,怕你们闷在屋里,才好心把你俩喊出来走一遭。是你自己小心眼,胭脂就没你这么多话。”
素素大喊冤枉,两人说笑间正走到墨玉轩处,正巧碰见先行的容儿进门。这几日容儿已经不再与阿宁同行,眼神对视瞬间阿宁竟有些尴尬。
容儿却是从容,微微颔首,用这几日来极难得的灿烂笑意闲侃道:“这秋意怡人,姐姐就连胃口也跟着好了。”
阿宁瞧了瞧手中的精致点心,很快恢复笑意:“我屋里新来的小丫鬟手巧,点心换着花样做,要不要也带给妹妹尝些?”
容儿摆摆手,一脸无谓的笑道:“姐姐那里的点心自然是好的。如此,妹妹就先回去等着了解馋了。”说罢毫不留恋的进屋。
阿宁面上的笑意不变,领着素素继续往后院去。见素素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随意道:“有什么想问就问吧,我又没有矩着你。”
素素随即不忿道:“姑娘难道感觉不出,容姑娘对姑娘突然生分起来了么?不知是怎么回事,前两日明明还好好的,可是有什么误会了?”
这可不是前两日的事情,一早就如此了。更何况,比起她前几日的伪善,此刻突然的卸防倒更令她警惕。
阿宁拍了拍有些油腻的双手,轻抚指腹与骨节处的薄茧,那仿佛在提醒着她的双重身份,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
入夜临近亥时
此时正是众人熟睡之时,就连京城的各大**赌场、秘密交易所也已经告一段落。
素素换上阿宁的衣衫,不安的回望阿宁一眼,得到鼓励的眼神方才又往床榻里挪了挪,裹好薄被,后背线条紧绷。
阿宁此时已经换上夜行衣与面纱,见她如此,只得抬手安抚她的后背。直到那帘内的身体放松下来,才对掌灯的胭脂点了点头。
胭脂回到里间的床榻上,熄灭了屋内最后一盏灯。阿宁坐在木椅上片刻,直到清楚看见夜色中的事物,才灵巧的一个飞身跨出窗台,至于善后工作,便全权交与素素了。
落于桐音馆后的一片草地,阿宁不敢在小径上逗留,飞快隐入夏日乘凉的古木群中,径直向后院去。桐音馆本就算是几个住处中较为靠后的一处,除了冉姑娘所住的听风阁外,与其他居所相隔皆远。
忘忧阁后方庭院的高墙外皆有侍卫把守,当然作用是为了防止不法之徒进入阁中庭院。阿宁虽然知道此时的阁中前院或许防守较后院薄弱,也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后院离开。毕竟,桐音馆距离檀香楼实在太远,一路上很难说不会被人发觉,更何况兰苑中居住的那位,若是恰好今夜留宿阁中……难保不是比侍卫更可怖的洪水猛兽。
触手摸到围墙,阿宁迅速蹲入墙角,拨开浓密的草丛,朝事先准备的小孔探去。围墙高厚,这小孔自然不会一挖到底,那样极容易被外面的守卫发觉,而只是挖一半留一半。阿宁将耳朵凑上孔去,屏气凝神的听着。
那些侍卫是自皇宫及薛府拨来轮值的,久而久之,阁外人自然明白忘忧阁守卫森严,不敢打阁中女子的主意,墙外的侍卫成了闲职,也不比在皇宫或薛府,深更半夜聊些家常或宫中府中的趣事也是有的。
不过片刻,那些正在兴头上的声音竟是同时小了下去,转而变为均匀的呼吸声。
这些侍卫正巧是一个时辰前刚刚交替,这几日夜晚秋寒,阁中便备些粗制点心给他们当作宵夜。阿宁命胭脂今日去厨房领点心时,在做粗制点心的面粉里搁了安眠的药粉,这药粉威力不大,算起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得快去快回,阿宁倒退几步,轻呼一口气,猛地助跑一跃而上,沿着墙壁左腿一蹬,悄无声息的攀上了墙顶。确定全员都已经睡去,才小心的从遮掩的古树后纵身而下,落在忘忧阁庭院后的小巷里。
路线早已铭记在心,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隐没在冷清的小巷深处。
……
虽说接见了远道而来的贵客,静安寺依旧是静安寺。此时大门紧闭,门上斑驳的紫漆提醒着众人,虽然它远没有其他寺庙香火旺盛,却依旧是前朝遗留的第一大寺。
这一路上速度极快,已经令阿宁些许气息不稳,想来是久居阁中的缘故。虽然她这些时日不曾落下过功夫,却终究不比在仙宫时的强度与密度。
阿宁隐在门边的阴影处,轻轻的喘息声很快随微风远去。待休息的差不多了,她才微微转头,朝身侧的大门望去。
紫漆门上高悬“静安寺”三个大字,不若寻常寺庙牌匾上的端正,而是字体斜散,形容不羁。左右两侧书一对对联,上联是:“法幢现慈云,观秋风春雨,尽是三空妙谛”下联是:“智灯悬宝座,听晨钟暮鼓,无非一点禅机。”门内寂静,只余秋风摩擦树叶之声。
阿宁蹙眉。虽说多疑是这世间最要不得的,但她绝不相信这门内未曾暗藏玄机。神医江怀若是与组织有所牵扯,必定知晓她今日到访。若真如她所料,江怀要避开皇帝派下的守卫的耳目,也该提前准备,并为她留下口信才对,而这个口信,最有可能藏匿在大门附近。
阿宁轻步走向前去,细细审视一圈,却不曾看见任何可以当作口信的存在。正欲踱步换个思路,脑中却是一道灵光闪过:最显眼的地方,又何尝不会是最隐秘的地方?
急忙收脚回到大门正中的位置,闭上眼睛,伸手摸上那近在眼前的对联,反复的上下摩挲后,右手蓦地停住,随即睁开双眼。
隐在指尖后的小字露出面目,竟是上联中“观秋风春雨”的那一个“雨”字。
这“雨”字中左下的一点磨损格外严重,或许不是因为历史的沧桑,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可是,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