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夜醒来,知道自己被他拥在怀里,马车有些颠簸,莫夜轻轻咳嗽了几声,不说话,也没有挣扎。
江行云知道她醒了,可是她不出声,也不挣扎,就像没有知觉般任凭自己抱着。她在怨他,她的心为着他而伤的极深。江行云也不说话,只当她在睡着,但是拥住她的力道却加深了。两人相对无言,可情字却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
马车在王府前停住,七野掀开车帘。
“爷,到了。”
江行云不发一语,只抱着莫夜下了车。江行云见她闭着眼,就是不看自己,显得甚为难受,剑眉微蹙。
府上的下人见失踪多日的王妃如今正躺在王爷的怀里,满是欢喜。刘管家也松了口气。虽说他和王妃不怎么见面,但王妃这般的样貌才华,并不是其他男人能配得上的,也只有他们家王爷了。
江行云抱着莫夜,不顾下人惊异艳羡的目光,小心的迈着步子,朝秋水居走去。
上官玉如就站在一边,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可想而知,上官玉如的心里是多么的仇恨。为什么?!那个女人失踪了两个月,为什么还会回来?!看王爷对她的态度,便知在这府中,自己已然失宠。莫夜,这个横生进来的女人,她不会要她好过的!修的纤美的指甲陷进掌心,上官玉如却感觉不到疼,因为心疼远胜于此!
……
锦瑟思弦和庄生一直站在院外守着,看到江行云怀中抱着的人,甚是兴奋。想起江行云一早过来说的话——
“把屋子清扫干净,今日娘娘回来。”
原以为王爷不在乎娘娘,没想到,原来王爷一直都在保护娘娘。这让三个侍从非常高兴。
“小姐。”
“娘娘。”
江行云没有停步,依然抱着她朝屋里走。
“放我下来。”莫夜忽然淡淡的开口,越来越迷恋这个怀抱,只会令自己痛不欲生。
江行云犹豫片刻,还是将她放下来了。
锦瑟思弦忙上前搀扶。
“王爷请回吧,臣妾累了。庄生,送送王爷。”
“可是……娘娘……”庄生话音未落,就见莫夜进了屋,关了门,真的将江行云撂在门外。
“王爷,您……”庄生不知如何是好,悄悄儿的给一旁的七野传递了一个眼神。
七野上前劝道:“爷,您先回去歇着吧。娘娘只是一时想不通,过些日子就好了。”
江行云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依旧站在院子里,深深的注视着那扇门,透过门,甚至可以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这个时候,江行云不想离开。毕竟,是自己没有明白她的好意在先……
靠在门后,莫夜强迫自己忘记那个让自己矛盾不堪的男人。锦瑟思弦互相对视,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是自己的主子,一个是王爷,她们做下人的又能说什么呢?偏偏这两个人都是高傲的性子,都不愿低头。一个空等,一个空望,这是要干什么啊!两个姑娘的想法很单纯,不懂这其间的盘根错节,她们只知道,既然两情相悦,又为何不在一起呢?为何这般煎熬呢?
一扇门,两颗心;看尽繁花落,等尽流水停;秋水居里,两相思。
……
七野眼见着天暗下来,看似又要落下雨雪,很是着急。
“王爷,这天色暗了,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庄生小心翼翼的劝着。
江行云仍然站在那,不发一语。
天越发的暗沉,随着寒风,竟飘起了雨,还夹杂着雪花,而江行云丝毫不在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庄生见下雨了,急忙去拿了一把伞,撑在江行云的头顶,却被江行云推开。
“爷,您内伤尚未痊愈,还需要调理,实在不宜再受风寒啊!”
……
思弦透过窗子,看到江行云还站在那儿,有些急了。
“娘娘,外面下雨了,王爷他还在院儿里呢!”
欲端茶杯的手僵硬着,莫夜的眼神闪烁。
“小姐,雨越下越大了,王爷的伤还未痊愈。小姐啊……你、你就开开门让王爷进来吧!”锦瑟劝道。
“要、要不,您劝王爷先回去也行啊……”思弦呢喃着。
莫夜矛盾至极。他给她希望,又令她失望,如今他这样做,让自己去留难决。他对她,可曾有半丝情感?
“小姐啊……您、您就让王爷进屋吧,要不、要不……”
“娘娘,王爷在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来这儿。即使那段日子他有伤在身也一天没落过的……”思弦急的有些语无伦次,“王爷对您真的很好,他也是很想您的。有什么误会总得当面解释清楚不是吗?”
而锦瑟则是字字恳切:“小姐,您这样,伤的不还是自己吗?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他有心?莫夜苦笑,有心又如何,何苦又怎样?走向门边,隔着门,看到院子里那在雨中笔挺却模糊的身影,竟又开始涌出一股酸楚。她斗得过自己的心吗?
“酒烈……性寒……伤身。”
“本王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会笑。”
“这长裙你穿着甚好。”
“没想到行云真的肯以宝剑换罗裙,可见他对你极为用心啊!”
“夜儿,本王只问一句,你可愿跟着我。”
“你不一样,你是唯一能和他比肩而立的女人,行云,需要你。”
莫夜的手滑下门框,她承认,回忆至此,她知道自己斗不过心!
……
庄生不顾江行云的阻止,还是将伞举起:“王爷,当心着凉。”
而此时,江行云早已浑身湿透,额前的发丝贴在脸上,雨水丝毫没有打乱他的俊朗,他侧头看了看庄生手中的雨伞,再望望那扇门,眼底流露出难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江行云扯开一抹笑,不似惯有的冷漠和邪肆,夹杂着悲凉和无奈,缓缓转身,欲离开。
……
莫夜终是开了门,隔着厚重的雨帘,见到江行云转身的刹那,百感交集,爱恋难诉。她不想退缩,即便会落的和母亲一样的下场,她也不在乎了,因为自己敌不过“情”这个字。莫夜不顾一切的冲进雨中,紧紧抱住江行云。
“行云……”
江行云僵立在那儿,背后的柔软和温度带着雨水的冰冷,直冲入他的心里,让他没有丝毫准备,除了接受,别无他法。那声如古琴般悠扬的呼唤使江行云怔住,这个女人让自己彷徨,究竟天下和她,谁更重?为了这个女人,自己的果断、心狠、绝情……通通都灰飞烟灭了,他现在只想要她!回身,牢牢将莫夜扣进怀里,抱着她,会让自己感到安心……多年来独自一人隐忍的苦难都可以烟消云散……
“夜儿……你可知这样,便再难离开了。”伴着雨声,江行云在她耳边低语。
“我……会助你,你要……信我!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一定要让我知道,好不好……”莫夜紧紧抱住他,终是体会了母亲为何至死不渝,原来情根深种,身不由己,难以拔除!
“……”江行云对于她的话,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向来只有自己替自己分担,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你……不要后悔跟着我。”江行云还是选择逃避回答莫夜的话,轻轻松开她,江行云眼中的那抹柔情出卖了他的语气。
莫夜是认了心,尽管知道自己并没有要到满意的回答,但沦陷便注定是沦陷。
“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江行云伸出双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却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当日在落月亭中,你问我,君情复何似,我……夜儿……”江行云想说什么,但是自己一人背负的太多,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愿意替自己分担的女人开口。
“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莫夜笑意渐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靠进他的怀里,闭起了眼睛,莫夜想着,自己本就是孑然一身的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从此有他,再不怕风吹雨打,病痛折磨,漂泊流浪,自己似乎……只剩下他了……
江行云感觉莫夜动也不动的躺在自己怀里,心头一紧。
“夜儿?”他试探的叫了她一声,她没应他。江行云低头,竟发现她面色苍白的晕倒在自己怀中,气息微弱。
“夜儿!夜儿!”从未有这样的一刻,令江行云感觉失去她是那么害怕,“快去请大夫!”江行云一把抱起莫夜走进屋中,不忘冲着七野和庄生大吼。
“是!”
七野从未见王爷有过如此焦灼的情绪,这样情真意切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次见。不禁感慨,娘娘的确很不简单,能让王爷如此自乱阵脚的女人,也只有莫夜了。
……
江行云站在床边,俊眉中显出焦虑,但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又是那么英气逼人。
吴老大夫替莫夜诊断过后,缓缓将东西收入药箱,锦瑟连忙上前替莫夜掖好被角。
“她怎么样了?”
声音虽含着温柔,但还是带着习惯性的威慑。
“老夫开个方子,先前娘娘服的药剂量如今不够,要重新抓药了。这段时日娘娘似乎病情加重了,方才诊脉,见她脉象有些……”吴大夫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写好了方子,交给锦瑟,“这冬春交替之时,最易引发哮症,要让娘娘多多注意才好。”
“有劳先生。”江行云吩咐着,“思弦,你拿着方子去抓药,锦瑟,你去厨房弄点清粥小菜,把药也煎了。”
“是……”
待她们退下,江行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莫夜,直入主题:“她究竟怎么样。”
吴老大夫手缕胡须,沉吟片刻,还是开了口:“想必王爷还记得,老夫曾对您说过的,娘娘先天体弱,哮症只能控而不能治,加之忧思过度,病怕是要缠她一生了。”
“……”
“娘娘聪慧过人,想的自是比常人细的多。可是娘娘是病由心生,若还是这样忧心劳累,恐怕……”吴大夫没继续说下去。
“需要怎么做。”
“让娘娘保持稳定的情绪,叫娘娘放宽心养病,如果总是忧心忡忡的,这病是很难调理的。光靠药理也很勉强,所谓是药三分毒啊!喝多了,也是会大伤元气的……”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些事,你下次来替她诊脉的时候……别告诉她……”
“老夫知道,老夫告辞!”
江行云坐在床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流恋于莫夜脸颊的手指动作而看出他的万千不舍和无尽疼痛,只是,他无法表达。
“我江行云的女人一定要与我同生共死,你绝不可以先我离开!我决不允许!”
……
莫夜在迷蒙中看到了母亲,那是母亲临终前的场景。
惨白的医院灯光,惨白的被单,母亲被大大的氧气罩遮住了半张脸,她的眼睛半睁着,晦暗干涩。她在不停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夜儿……夜儿……”
“妈妈!妈妈!妈妈我在这儿。”莫夜跪在病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泪流满面,惶恐不安。
“妈妈很累了,再也照顾不了你了,你……”
“不!妈妈你会好起来的。夜儿会努力挣钱只好你的,妈妈!”在这个世上,母亲是莫夜永远都不能失去的人。
“傻孩子……”莫夜的母亲像吐气似的说,“这是命……人……总会死……夜儿乖,以后一定要……要用功读书,练……练舞……争取再赢来……出……出国的机会……知道吗……”
莫夜痛不欲生,生硬的摇头:“不要……不要!只要妈妈能好起来,夜儿可以不跳舞,不出国,夜儿什么都可以不要!”
“莫夜!”母亲忽然提了音调,“你记住……你是为音乐而……生的!难道妈妈之前……都白教你了……”
“妈妈!”
“记住!我的夜儿……才貌双绝……你是……整个舞台的……主角……”
莫夜有着母亲一般的高傲,她带着眼泪点点头。
“扶我……起来……”母亲挣扎着想坐起来。
莫夜急忙从后撑起母亲的双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听到母亲轻轻的叹息。
“拿面……镜子给我……”
莫夜照做了,从床头柜上拿过一面镜子,摆在母亲面前,发现母亲藏在氧气罩后的笑容如此苦涩凄凉。
“当年再美有什么用……管不住……一个男人的心……临了了,还是一个人憔悴……衰老。呵~呵~夜儿,你知道吗?就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妈妈……还是想……见他……很想很想……”
见母亲气喘不已,莫夜连忙用手抚着母亲的胸口,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夜儿……”
“妈妈!”
“你向来……体弱……气喘的时候要注意……呼吸器一定要……随身带着……”
“夜儿知道!”
母亲越来越不连贯的话令莫夜又害怕又绝望。
“千……千万……别……别学妈妈!记得我的话……宁可对一个男人失身……也……也……不能失……失心……”
“嘀——”的一声长响,心电图平了,她见到母亲的脖子微微歪在自己怀里,半睁的眼睛闭上了,母亲没有了呼吸。
莫夜流着眼泪,想叫醒母亲,却发现喉咙似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心口因为气喘的缘故,隐隐作痛。
……
“妈妈……妈妈……母亲……不要丢下夜儿一个人,母……亲……”莫夜打着冷战,不安的呢喃。
江行云听到她在昏厥中说着糊话,坐在床边紧握着莫夜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安下心来。
“夜儿别怕,我在这儿。”
“行……云……”
“我在这儿!”浑厚的男音有着不容抗拒的魅力。
……
恍惚中,莫夜又见到了那个无情的男人,自己的生父——
“人既然已经死了,那还来找我干什么!”无情的语气让人心寒。
莫夜不顾雨水淋湿自己,跪在地上拉住男人的手,低声哀求,这一刻她抛下一身的傲气和自尊,卑微的仰视这个自己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
“爸爸,我求求你,你就去见妈妈一面吧,好不好?她虽然已经死了,可她的遗体还在医院里苦苦等着你,求求你!爸爸,哪怕只是去瞥一眼妈妈,看看她的样子也行啊!”
“这有什么意义呢?!我跟你妈妈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结束了。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去看一个已死的人,也绝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生活很幸福,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挣开莫夜的手,男人的助手打着伞,不忍的看了一眼莫夜,跟上男人的步伐,替男人打开车门。莫夜眼见着他坐进车里,忍住心口的疼痛和气喘的难以呼吸,再度跑到车边,拍打着车门。
“爸爸,你不认我没关系,求求你,就只去看妈妈一眼也好。她这么多年了,到现在,到死都想着你,你抛弃她在先,难道为她做点补偿都不可以吗?!”
“钱我已经给过你们了,我和你们母女之间再无瓜葛。至于你们有骨气不要钱,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走吧!开车!”他旋上车窗,将莫夜隔在雨中。
“爸爸!爸爸!”莫夜跟在车后跑了很长的路,在那条山庄别墅的小路上,她悲愤而绝望的一头栽了下去……
……
“为什么!为什么!”莫夜呢喃,不安的摇头。
江行云知道她做了噩梦,轻轻的哄着她,希望能让她平静下来。莫夜的脑子里有些迷糊,很多很多画面在她脑中交织浮现,茫然而不知所措!
“我的夜儿,才貌双绝!”
“我不可能承认你是我的女儿。”
“夜儿,你太像你娘亲了……”
“他肯以宝剑换罗裙,可见对你极为用心。”
“行云,需要你……”
“夜儿,你可知这样,便再难离开了……”
莫夜陡然惊醒坐起,江行云搂过她软绵绵的身子,让她靠向自己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她烧退了不少,不过她额间浸满冷汗,身子也冰凉的很。莫夜喘气的声音很重,黛眉深锁。
“做噩梦了?”
莫夜没有说话,只向江行云怀里偎了偎。
“方才听你念叨着母亲,莫不是梦到你娘亲,想家了……”江行云询问着。
烛光摇曳,屋子里檀香味携带着屋外“噼啪”作响的雨声,悠远宁静。
“行云……”
“……”
“我孑然一身,原以为来到这里会了无牵挂……”
江行云对她的话感到奇怪,莫夜就像是一个谜,她的身世令他捉摸不透。
“你果然想家了,才会说这些糊话。”江行云扶起她,让她正视他的眼。
“是啊,我想家了,想娘亲……想……爹爹……想回家了……”
江行云在这时候,有些后悔做那个决定,让眼前这个女子孤身一人留在京中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江行云的心起伏不定。
“夜儿……”
莫夜浅笑,显得有些释然,但脸色还是异常的苍白:“我再没有家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家,我愿随你上下古今,海角天涯……”
江行云心中的冰冷渐渐消融,将莫夜紧搂进怀中,再也舍不得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