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银狐降世
在梦里我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
我记得那天的太阳在下午时分依旧强光四射。我躺在王大妈的屋顶上,半醒半睡之际突然闻到了一阵一阵的桂花糕的香味,甜甜的,香香的,仿佛有一盘刚出锅的桂花糕摆在我的面前。我吞吞口水,不禁伸手一抓——软软的,我赶紧翻身起来,于是我就醒了。
首先映入眼睛的是折言那张铁青的脸,他站在东街大道上怔怔的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此时他的月白袍子已经不复之前那样干净,衣摆上全是血。他的头发也乱了,有几丝不安分的拂过他的脸,他还是那么静静的站着,毫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无暇顾及。他所有的精力仿佛都停留在我的身上。但让我惊异的并不是这件事。我惊异的是,除了折言以外,几乎全城的人都出现了,花大婶一副受惊的模样站在折言旁边,双手紧捂胸口,感觉随时都要晕过去。小榴手中拿着一根萝卜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我。
全城的人无不惊恐的看着我,连一向淡定喜欢溜鸟的棺材铺白掌柜都已经眉头微蹙。看见这样壮观的情况,就算再傻的人也应该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不过当时我真是高估了自己的智商,我讪笑着讨好的对折言说:“我再也不会在屋顶上睡觉了,我再也不会偷拿王大妈的桂花糕了,喏,在这里,好啦好啦还给你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咦……这桂花糕好长啊还拉不动……“我一边说一边企图把手中的桂花糕扔下去,没想到却拉不动。就在我想转头检查原因的时候,花大婶一声惊呼,终于晕阙了过去。
底下的人顿时乱做一团,我十分焦急的想看看花大婶的情况,于是我准备站起来仔细瞧。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铁匠铺王大爹突然大吼一声:“不许动!”吼完之后立马把他从不离手的大锤提起来,做出迎战的姿势,眼神专注的盯着我,表情严肃。我吓了一跳,立马听话的蹲下去,然后下意识的往折言看过去,只见他的脸色也非常难看,非常。底下一帮人急急忙忙的将花大婶抬进了王大妈的屋子,白老板挽起袖子一面死掐花大婶的人中,一面吩咐丫头小绿去独孤山庄请神医廖先生。折言在底下对着小榴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小榴立马把萝卜一扔提起裙子开始往西边奔,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看我,一双大眼睛里面全是泪水。我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一样,而且这奇怪的事,明明白白是冲着我来的。
这时我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女子,她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她穿着一身白衣,一双丹凤眼媚态横生,头发只简单的用簪子挽了一个发髻。她在人群中十分的显眼,倒并不是因为这出众的外貌,而是因为那副气定神怡的表情,使她和周围的人都区分开来。显然折言也注意到了她。因为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个女人所吸引,从我身上移开。我明显看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继而又冷漠的黯淡了下去。他将眼光集中在那个女人脸上,我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亦或寻找什么,我只注意到那时那个女人也淡淡的扫了一眼折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了然的神情。那目光,和九月那个傍晚,折言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唯独多的只有那眼神中还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像是一个先知,悲悯的注视着即将被毁灭的人间大地。
当时我正想着要如何好好的调戏折言一番,没想到还有能入他眼里的姑娘呢。要知道就我才来的这一段时间,区区数日,花大婶就给折言说了三门亲事了,据说这几年衙门门槛都要被她给踏平了,可那县老爷连人姑娘的画像都没看呢。就算花大婶把姑娘领到衙门里,折言也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把花大婶打发走了,看来那白衣姑娘一定有不同于其他姑娘的地方。
就在我在自己心中盘算着小九九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数秒后,一个清洌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喂,你拉我的尾巴干嘛?”
那个声音震得我脑袋痒痒的,就好像出现幻听了一样,让我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此时天地已经昏沉一片,只有西边还剩有那即将落山的太阳的余晖。我转过身,和太阳相对。
——于是很多年之后,当我和纫喧站在岁周山,遥望彼岸的无崖,说起那个人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处于一个深情又悲痛的位置。毕竟,我和他相识得那么早,早到所有的故事都还没有发生,命运的轨迹在那时还可以任意书写,早到一切都未曾改变,那时永安城还是永安城,伽蓝湖还没有变成无崖。早到记忆里的那个黄昏,当我转过身去,一只银色的狐狸背对着我看着夕阳,那么的忧伤,连空气中都笼罩一层忧愁的气,那时我觉得四周都是空空的,整个天地只有这只忧伤的狐狸和夕阳。后来他转过身子,夕阳为他镀上金黄的外衣,我的视力出奇的好,可以看清楚阳光打在他毛茸茸皮毛上形成的阴影。他的脸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黑暗中,然后缓慢的半眯起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半晌那双眼睛突然盛满了笑意,整个人在夕阳的照射下奇迹般的柔和了起来。然后他的嘴角一张一合,慢而坚定,那个清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拉着我尾巴我无法变成人形啊。怎么还是那么不长记性呢,京离。”
伴随着他温柔得近乎宠溺的声线,我的脑袋一下子轰的炸开来,就好像有些尘封的记忆一下子从我体内被唤醒,无数片段从我眼前闪过。我就像一个涉江而过的旅人,在我的记忆之海里面执着的想翻找出我要的东西——那双眼睛,那闪着金色之光的,里面犹如有着一汪水的眼睛,一定是我曾见过的。我是如此的熟悉那双眼睛的主人,他的名字就卡在我的喉咙,只要轻轻一拉,我就可以呼唤出那个名字。我曾经那么熟悉的名字,我现在竟然忘了,越是想用力记起那个人,离他就越是遥远,相反却可以在我的意识深处看到那双眼睛里一直有着一个女子的影子,好像存在在里面很久很久了。我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影子,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最后拼尽全力看清楚的只有那个女子的背影,还有她头上的那根发簪。
我识得那个簪子,银白流苏,碧绿簪身,钗上镶着精琢玉片,满饰银花,端的是飘雅出尘。那是我师父亲手打制的青豆。
一定要记起来呀,那双眼睛的主人。感觉是很重要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