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睡得不大好,本以为睁眼就会看见天亮的瞌睡生生在半夜的时候就坚持不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脑子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模糊,睁眼瞧了一会子,总觉得屋子里多了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刚刚用手捏个决想感知一下是什么东西在这里,窗外仿佛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连带着那股诡异的气息也不在了。
我收回手,揉揉眉心暗想该是自己学术不精导致仙屏变弱,竟让奇怪的东西溜了进来,看来该有的修炼还是荒废不得。
辗转反侧一会儿,才稍稍有些睡意。
第二日起床送别独芙与白鹤,因前晚的折腾难免有些面容憔悴,独芙见我通红的双眼以为我舍不得她暗自哭了一场,委实感动。感动之余将自己的钱袋子全部留给了我,我也甚是感动,嘱咐白鹤好好照顾独芙,也送了她一片我贴身收藏的碧玉。
我说:“这独孤山庄做事可真不懂规矩,一国公主要走,庄主也不出来送送。”
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接话:“庄主有要事缠身,日前便去了卯都国,确实来不及赶回来送公主。”
独芙摆摆手:“罢了罢了,不在乎这些虚礼。”
我看了一下送行的众人,疑惑道:“走了一个庄主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在么,独孤晔呢?”
这回倒是赵叔出来,拱拱手哀声道:“离大人说笑了,独孤庄主早在两年前便病逝了。就是两年前那场瘟疫,老庄主善心,出城去救助那些身染瘟疫的病民,不成想自己染上了。他命薄,没能挺过去……”说罢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看得出确实是很伤心。
这一说我倒是没有听闻过,看了一眼独芙,她沉思一下道:“两年前沉香镇的瘟疫,感染力非常强,当时父王不得不下令将整个地方全部封锁起来,消息也是对外界封闭的。凡是染病的躯体全部就地焚毁,所以并没有留下死亡名单,没想到独孤庄主竟然也是死的人之一。”
赵叔唉了一声,泪眼婆娑的道:“那场瘟疫持续了一个月之久,整个沉香镇犹如一座死镇,家家房门紧闭,整天整天听到的都是送葬队的悲乐。老庄主死后幸好有临风庄主和主母出来顶着,火化了老庄主尸体,管理着庄内上上下下大小事务,将染病的人全部隔离开,才没让瘟疫进独孤山庄的门,保住了一山庄人的性命。”
其实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任何一个人,只要还有着一点脑子,都会像临风这样做。不过看这一庄上下对临风如此尊敬,我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思,寻思了一下问道:“你们主母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赵叔恭恭敬敬的回答:“主母自两年前身体便有些不大好,一直在山上养着病,并不在庄中。”
我哦了一声,不再搭话。
这一天日头依旧十分毒辣,我在街头晃荡,幽怨的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推算什么时候才能下一场雨,洗濯一下这个浊气涌动的镇子。
彼时我正闲闲的靠在醉月桥上喂着鱼,抛鱼饵的姿势就像独芙轻轻招手不带一片云彩离去一样的潇洒,所以引得一众沉香女子围着我唧唧复唧唧。
因我基本将独孤山庄所有的下人都问遍了,发现皆是工龄不满两年的长短工,连独孤芊芊是啥模样都没能见着。这断了找血魄珠的线索,委实让我有些气恼与心烦,便也没空搭理这些莺莺燕燕。
本来我以为我的态度表得如此明确,这些沉香美人们至少也应该被我高冷的姿态骇住,继而丧失兴趣,继而知难而退,继而一哄而散。不成想接连五日,来看我喂鱼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消息灵通又有头脑的小商贩在我周围摆起了瓜果摊,据说是捞足了一大笔。
惠风和畅,醉月桥上盈满各类胭脂的香气,桥边纷飞的柳絮一路畅通无阻的飘到空中,飘到姑娘们的衣服上,飘到我算卦的水中,荡起微微的水波。我本来混沌的脑袋一下子睡意全无,盯着突生变幻的水纹,专心用意念摆动着水中的卦象。
直到一双细长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我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手,可真凉,像是死人的手。
转头一看,灼灼日光下,一张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似是冰冷寒泉,却挂的温温笑容的脸徒然出现。他另一只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似是遮阳又像是挡雨。是江苏叶的那位朋友,来自霜融镇的如玉的公子。
我抽口气,看他一眼:“有事?”
他高深莫测的看下桥下的水,再望我一眼:“没。你在干嘛?”
我盯紧卦象,脑子里努力回忆施降雨术的决,手指缓慢的对着水相比划,比了一会儿感觉那双冰渣子一样的手又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只觉全身一震,手指一缓,术法也就终止了。我有些气恼,也不敢发作,又不能不发作,只得再次转头,诚恳的道:“有事?”
他依旧一副温温的笑,淡淡道:“没。就想提醒你一下这个术会反噬。”
我一下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周围的人一副能吞得下蛋的惊讶表情望着我和他,我讪讪一笑:“公子说笑了,那个书怎么会犯事呢?我瞧的都是正经书,咳咳……久别重逢,甚是喜悦,此处人多,不如我们捡个僻静处私聊如何?”说完也不顾他反不反对甚亲和的拉着他的肩膀将他拖出了层层人群,往着一条僻静巷子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一阵东西碎掉的声音,如玉的公子疑惑的微微抬起伞往后望了一眼问我:“什么碎了?”
我想了想:“大约是一批少女玻璃心。”
“……”
一路无言,我心里记挂着那个未施完的术,走到一棵大树下干脆捡起一根树枝蹲在地上演了一卦。
如玉的公子并不走近我,只幽幽的说了句:“我说了这个术会反噬。”
我看他一眼:“我知道啊,凭我这点修为施的术,大不了也就咳一场血,修养几个月就好了。我算了五天才算出今日要降雨,得提前将灵气附入雨水中洗净这沉香镇的浊气,然后才能找出独孤芊芊的位置。”
他走进我一些,往我身上闻了一下,皱眉道:“你身上有死人的气息。”
我想八成是刚刚被你这个混蛋拍了几下沾上的,也不知道这几下我仙气会受损多少,但碍于酒肉朋友江苏叶的面,我只得干干一笑:“是吗?”
他眉头紧锁:“不只有死人的气息,还有一股死魅的气息。”
我扔掉手中的树枝站起来,拍拍手:“这几晚确实是有个烦人的家伙想来缠着我,对了你帮我看看,”我从乾坤袋里捞出南津给的盒子,疑惑道:“每次那个烦人的东西一出现的时候,这盒子就会冒光震起来,好像里面有东西想涌出来一样。”
如玉的公子看了一眼,握伞的食指点点伞骨,缓缓道:“若我没想错,那只死魅和你被封起来的记忆有很大的关系,这些记忆被他唤醒,迫不及待想涌回你的意识。看来给你下第二个咒的人,不只设了一个纽带。”
我窥他一眼,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给我下咒的人是谁?”
他闷笑了一下:“苏叶还说你不会问这个问题,没想到你是不会问他,而是问我。”
我唉了一声道:“上次他提到顾白的时候,我一心一意想顾白去了,就把这个问题给忘了,倒不是我不想问。”
如玉的公子并不出声,而是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我也不焦急,跟着他抬头,只见乌云已经密集,转眼便细雨霏霏。我将脚下的卦象踢乱,此时已经来不及施咒,只得化出一把伞打着,又与他慢慢走回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出声询问我:“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曾经为你做了一桩交易。”
我讶然:“什么?”
他嘴角勾出一丝苦笑:“你果然不知道。”
我被他说得有些发愣。
他在雨中立住了,微微抬起伞看着天,伸出一只手接雨,幽幽道:“他与天君的女儿掌织神女瑾弗仙子做了一桩买卖,将自己的情根拔了送给瑾弗换取一个可压制她相思引的咒。”
“你可知道你中的第二种咒,便是瑾弗的相思引。”
浮光大掩,顷刻间大雨便倾盆而来,迎面吹来的风将雨水刮到我的脸上,湿了衣角湿了鞋袜,一股凉意从脚底直渗到发尖,终于将我的神志从幢幢飘忽的人影中拉了回来。
怪不得他永远那么清冷高华,怪不得千暮谷一百年他对谁都那么冷淡,怪不得他能轻易地抑制住那个咒,原来,原来我的师父,竟是一个没有情根的人。
我没再问为何瑾弗会向我下咒,情这一字,总是有时圆满无比,有时也滑稽无比,纵然有齐眉举案,也会有落花流水意难平。
如玉的公子看了我一会儿,默了一会儿,提醒道:“你不冷么?”
我适时的打了一个喷嚏回答他。
他又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独孤芊芊的事情。”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独孤山庄,淡淡道:“沉香镇没有独孤芊芊的墓,她根本就没有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