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此时，随着各种乐器奏响，扬烈舞开场，有三十二人头戴面具，扮作怪兽，跳跃着上场。然后，从两侧又上来八人身穿八旗各色甲胄，行叩拜礼，围着康熙转了三圈，将弓箭奉上，康熙拉弓搭箭，做射箭状，此时野兽四散，象征八旗将士的八人围追野兽，最后，康熙一举射杀野兽。舞曲进入第二段，喜起舞为文舞。舞者扮作大臣二十二人，入场后行三叩礼，礼毕，退至东边。然后两人一组起舞上寿，舞毕而退。这时，凝砚出场了，她身穿宝蓝色镶金丝边的蒙古裙，围着康熙翩然起舞，最后和康熙两人做了最后一组祝寿舞者，上前拜寿，歌者停嗓，舞曲结束。
凝砚每日练习跳舞，事关皇上，为康熙伴舞的事不能说与别人听。不过，胤禛第一眼就认出了凝砚，他见过她的舞姿，正如此刻一般曼妙。虽然认出了，他却没有做声，只在脸上掠过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身边的乌拉那拉氏恰巧扑捉到，似有不解；胤禩显然没有身旁的郭络罗氏对凝砚敏感，郭络罗氏示意了他，他才发现那是凝砚，不过即刻他就不关注了，他更关注的是郭络罗氏不太高兴的脸色；今日胤禟和胤誐不能挨着坐，因为中间坐着九福晋董鄂氏，但是胤禟发现是凝砚时，随即给胤誐递了个眼色；胤誐偷偷瞧了眼胤祯，胤祯早就把和凝砚的事告诉了他们；此时最惊讶的是盼晴：这个小妹妹，平时有什么肯定会告诉我，这次为皇阿玛伴舞这么重大的事，居然瞒着我……胤祥似乎看出盼晴所想，只是轻轻一笑；一旁的宝吟正仔细辨认着凝砚，小声说了句：“那好像是额娘身边的……”“凝砚。”胤祯接道，“伤刚好，又穿的这么少。”宝吟觉察到这句自言自语的意味，不再作声，却也再无心看舞。
曲终舞尽，康熙归回原位，气还未喘匀，梁九功赶忙递上手绢。片刻，康熙道：“朕记得，年幼时，朕学习此舞，皇额娘在旁为朕拭汗，总是夸奖朕跳得好，所以朕借此舞为皇额娘祝寿，不知道朕今日之舞，皇额娘可还满意？”
“自然满意，皇上打小就聪明，开蒙也早。逝者如斯夫，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些年了，皇上依旧孝顺，哀家高兴，高兴呀。”皇太后频频点头。
随后，又是一片欢歌，喜宴还在继续……
散场后，宁寿宫里，皇上和皇太后说话，妃嫔和几位阿哥陪着。
皇太后突然问道：“皇上，方才为你伴舞的那个是谁？看着她，哀家总觉得像是臻玉在跳舞。”
“她是德妃身边的宫女，臻玉曾经教过她，所以皇额娘才会觉得她跳舞有些像臻玉。”康熙答道。
“难怪，哀家一想到臻玉，就止不住难过，虽然过寿是喜事，可总是惦记这苦命的孩子。金桂，把那个宫女带来，哀家想问问她。”立在太后身旁的一个年纪不大却极为干练的女子应声出去了，她正是皇太后身边的金桂，自从原来太后身边的嬷嬷去世后，她便被选入宁寿宫，伺候皇太后起居。
不多会儿，金桂领着凝砚进了门，凝砚行礼后，太后问道：“哀家听皇上说，十五公主曾经教你跳舞，如今她已不在了，哀家看你跳舞，倒仿佛看到了她的身影，所以唤你来说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奴才叫凝砚，取自‘幕中草檄砚水凝’。”凝砚答道。
“这是岑参的边塞诗，好名字，文雅又不失豪气，还像个女孩儿的名，模样也好，真是难得，怪不得公主要选你当徒弟。德妃果然会调教人。”太后打量着凝砚，仔细一瞧，才想起以前她也陪德妃来过，只是那时候并未在意。
德妃起身，见这是个机会，笑道：“皇额娘夸奖了，臣妾不敢当，皇额娘要是喜欢这丫头，就让她伺候皇额娘吧。”
“这不好，‘君子不夺人所爱’，她一定是你身边的得力人，哀家可不能这么做。”皇太后没有想到德妃居然如此提议。
“皇额娘说哪里话，只要皇额娘喜欢，臣妾还有什么话说。更何况，凝砚一直和臣妾说，每次见到皇额娘，她都感到亲切，早想伺候您了呢。”德妃卖力地将凝砚推出，原因自然不说自明，凝砚出了永和宫，和胤祯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而且太**中规矩大，她这般不守规矩的，也能安分些。
“哦？这是真的？”太后问道。
想到这几日的冷遇，凝砚已经听出了德妃的意图，她虽然不愿意，但是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再说离开永和宫也未尝就是坏事，若是继续留下，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为难。想到这儿，凝砚开口道：“是，皇太后为人慈善，待人宽厚，能伺候太后是奴才的福分。”
一切倒像是预先安排好的，胤祯从未听说凝砚想去伺候皇太后，心中不免疑惑。
“即使这么说了，哀家倒该成全了你，明日你就来宁寿宫吧。”太后点头道。
凝砚答“是”，又听康熙说道：“凝砚，你为朕伴舞，又讨得太后欢心，功不可没，朕该赏你，想要什么？”
“能让奴才伺候太后，奴才已经受宠若惊，不敢再求赏赐。”凝砚知道，能赏给她的东西，她不稀罕，她想要的，又不会赏给她。
“果然是个识礼的丫头。”太后频频点头赞许。
从宁寿宫出来，御花园里，凝砚一个人朝着永和宫方向走去，只听后面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是方才领她去见太后的那名宫女。她笑盈盈地走过来，道：“凝砚姑娘，想必你也见过我，我是太后身边的宫女金桂，我怕你收拾不过来，特来帮你。”在宁寿宫里，金桂是太后最喜欢的丫头，她虽然年纪不大，处理事情倒是合情合理，让人心服口服，宁寿宫里的老老小小都听她调遣，她就是宁寿宫里的掌事女官。
“姐姐客气，以后就叫我名字好了。我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自己打理就是了，怎么敢劳烦姐姐？”凝砚没想到她如此客气。
“不麻烦，以后咱们都在太后身边伺候，互相帮衬是应当的，你实在不必客气。至于你这声姐姐，我比你先进宁寿宫，就不推辞了。”金桂的笑让人感到舒心。
凝砚点头，两人一路说这话，彼此渐渐熟悉。
回到永和宫，凝砚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金桂也帮着她打包，绛菊瞧得古怪，问她：“这是干什么？要出远门？”
“这位是太后身边的金桂姐姐，来帮我收拾的，我就要去宁寿宫当差了。”凝砚略带遗憾，却又不能让金桂看出。
“哦，姐姐好，这事，怎么这么突然？”绛菊吃了一惊。
“凝砚为皇上伴舞，太后看中了凝砚，德主子便差了凝砚去伺候太后。”金桂接过凝砚递来的衣服，放在布上，用手铺平。
“难怪，这么说，你就要搬去宁寿宫了？”凭着她的敏感，绛菊立即明白前因后果。
“是呀，咱们以后便不能常常见面了。”凝砚满是遗憾。
“是呀。”绛菊心里不知是酸是甜，她向德妃告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她倒有些内疚了。
再说胤禛回到府里，独自坐在书房，想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那是从宁寿宫出来，他和乌拉那拉氏走在路上，听见前面胤禟和胤誐的一番对话。
“凝砚不是一直好好地在德妃娘娘那儿当差，怎么一眨眼就打发到皇祖母那儿去了？”胤誐对刚才的事还耿耿于怀。
“我哪知道，她去哪儿，干我们什么事？”胤禟不以为然。
“哎呀，你忘了，她和十四弟彼此钟情，如果她不在永和宫，以后见面都难，我看这事有文章。”胤誐越发觉得不对。
“见不着最好，我怎么都瞧着那丫头有问题，她接近十四弟，怕不是有目的的才好。”胤禟瞥了个白眼。
“啊？她会有什么问题？我没瞧出她有什么问题，要是她真有目的，我们要不要提醒十四弟？”胤誐张大了嘴，事情永远比他想的复杂。
“别说了。”胤禟觉察身后有人，不再言语。
胤禛从回忆里回来，自从听到这段对话，他满脑子的疑惑，但渐渐砸出味儿来：我向凝砚提起迎娶之事，她虽表示感激，却总是推搪，原来她喜欢上了十四。说不定，不是入宫以后才喜欢的，她逃婚就是为了他，她一直都在骗我！难怪她和十四弟虽然斗嘴，却感情分外得好，到底是疏忽了。胤禛此刻不是没想到德妃今日之举的深刻含义，也不是不知道凝砚的个性，似乎他还有胜算，但是他仍然心痛不已。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天香集》，勾起往事。他叹口气，走到院子里，坐在秋千上，落了脚，抬头望着苍穹中的一弯月牙，他回忆起自从认识凝砚的每个细节，越想越发现，她对自己绝不是男女之情，更是从点点细节中感到凝砚对十四的情义。他彻底跌入失望的深渊，他付出了近五年的感情，就这样被人无视。胤祯，他有什么好？论志气，自己胸有成竹，谨慎地谋划着未来的大业，而胤祯成日追在他八哥的身后，甘为他人差遣；论才干，自己安心办差，连康熙都常常夸赞他，而胤祯不过是初出茅庐；论脾性，自己沉稳温和，而胤祯却轻浮急躁；论情谊，自己爱护凝砚、包容她、关心她，她对自己也是和善有礼，可她和胤祯说话时，声音都高了半调，两人何时说到一起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愿意选胤祯？胤禛感到一股透心的凉，他突然想起，自己和裕如说过的话，爱不是比较出来的。真是这样吗？他开始犯嘀咕，不，不是这样！他当初对裕如所说，是指自己眼中从未有过裕如，裕如与凝砚不能相比，所以他喜欢凝砚，不是比较出来的结果。可是现在不同，凝砚的眼中同时有两个人，凝砚是该比较的，难道这就是她比较的结果？自己到底是哪里比不上胤祯？胤禛转念又想，也许不是比不过，而是因为自己不善显露，凝砚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优势……胤禛突然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着了魔，这样一个辜负自己的女人，为何还要想着她呢？胤禛虽然固执，却永远不会沦落到为了赢取一个女人的心而丧失骨气，他有一瞬间有一股冲动，算了吧，随她去吧。可是，他立即想到，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如果那个预言成真，她的丈夫会是未来的皇帝。自己一心渴求的那个位子，还需要她，她就算暂时不能嫁给自己，她也绝对不能嫁给别人……想到争储之事，胤禛更加头疼，这条路太难走了，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胤禛的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中，不愿告诉任何人，怕人家笑话，他一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人居然心底也有把自己烧伤的火，他不愿任何人窥探到自己的心思。于是，他只能在深夜独自坐在月下，默默地想。
晨起，胤禛受了一晚上的风，寒气侵体，他又是和衣而睡，未盖棉被，头上只冒虚汗。乌拉那拉氏急忙请大夫来瞧，大夫说是发了高烧，并不难治，只是这几日要人日夜服侍，尽快退烧，才能不置凶险。乌拉那拉氏一听，没有二话，吩咐屋内连同裕如在内的所有妾室，一起照顾胤禛，众人皆遵命。
于是，乌拉那拉氏进宫为胤禛向康熙告假，康熙命太医前去会诊，又赐了一尊镏金佛像，让雍亲王府供起，以驱病消灾。见过了康熙，乌拉那拉氏又来见德妃，德妃听了以后，嘱咐她好好照顾胤禛，又赏了些她宫中的名贵药材后，乌拉那拉氏便告退了。
几天后，雍王府上，已是午夜，别人都已入了梦乡，连守夜的太监苏培盛都倚着门框，不小心睡着了。裕如却守在沉睡的胤禛床头，坐着绣手绢，只见上面是个未绣完的“禛”字。此刻萦青悄悄进来了。裕如起身，示意她动作轻些，然后蹑手蹑脚地和萦青出了门，萦青道：“小姐，你让炖的雪蛤快炖好了，要不要端过来？”
“先不要端过来，让它在炉子上煨着，等会儿王爷醒了，再端过来，免得凉了。”裕如细致地吩咐后，又道：“难为你了，这么早起来炖东西，眼睛都熬红了。”萦青揉了揉眼，说：“小姐还说我，你都几天没合过眼了？其他福晋怎么不过来看着？偏让你一个人受累？”
“福晋自从丧子，一直郁郁寡欢，两位侧福晋又都有了身孕，不能操劳，白日来看看，就不容易了。耿妹妹去侍奉年姐姐了，宋姐姐又是不喜欢管事的，当然只有我能在这儿看着。”裕如并不计较，能这样守在胤禛身边，她求之不得。
“说起那位年福晋，我就有气，奴才那日还听她的侍女给她出主意，说是如今王爷生病，她又不能守夜，怕让别人钻了这专房之宠，所以才请示了福晋，让耿主子去侍奉她有孕。她还说，小姐你一向不招王爷待见，不足为患，分明是瞧不起人，揭人伤疤。太可恨了。”萦青还在一味地打抱不平。
“好了，她说的也是事实。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让人听见你在她背后嚼舌根，传到她耳中，又是一桩事。你这性子，到哪儿都忿忿不平的，可得改改。你还是快去看着炉火，免得熬干了。”萦青一听，一惊，急忙奔向厨房。
裕如回到房中，见胤禛还未醒，又等了一会儿，胤禛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裕如忙吩咐人伺候胤禛洗漱，自己则去厨房，叫萦青将雪蛤汤端来。裕如端着汤碗，一口一口地喂胤禛，胤禛问道：“从哪儿来的雪蛤？上次皇阿玛赏的，我不是让给岫眉补身子了吗？是她让人送回来的？”
裕如尴尬地一笑，说：“这是额娘赏的，福晋带回来的，她说让你好生养病，嘱咐咱们好好照顾王爷呢。可见额娘真是心疼王爷。”裕如在书信中听凝砚讲过胤禛和德妃的情形，知道德妃偏疼胤祯的事始终是胤禛的心结，胤禛也是希望母亲疼爱的。
“真的额娘赏的？”胤禛似乎有些不相信。
“当然了，我何必骗王爷？王爷再吃些干物吧，这里面还有黑豆、莲子、杏仁和鹌鹑，加上这雪蛤，对病后恢复体力可是最好不过的药膳。来！”裕如将汤碗端给胤禛，胤禛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心中感动不已。他确实不能再冷待她了。
康熙二月巡行五台山，皇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誐、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都是随行皇子，四阿哥胤禛因病未得父命随扈。
本章解读:
德妃将凝砚送给了太后，如同抛出了烫手的山芋。
金桂应该是个有名的人呀，传说野史中乾隆的母亲就是一位叫做金桂的宫女，奇丑无比。不过，笔者对于这个故事并未完全采信，而且通过对这个故事的再加工，想说明一个道理。当然，这都是后面的情节。
关于胤禛对凝砚的看法和感情，一直都没有明写他的心理活动，此处是个爆发吧。
裕如侍奉汤药而得胤禛宠爱，并生下弘历，也是历史上的一个说法，笔者采信了这种说法，并把它融进了整个故事。关于裕如口中的耿、宋、两个侧福晋，都不是瞎编的，是笔者调查胤禛在那时应该有的几个老婆。笔者以为，虽然故事有侧重点，所以有主角配角之分，但是这些同期存在的人，也是不能忽视的，这样才显得更具真实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