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康熙四十八年
乾西四所里，太医正为盼晴诊脉，她近日肠胃不适，经常呕吐。太医看过后，便向胤祥报喜，原来盼晴有了身孕。夫妻二人十分高兴，吩咐人赏了太医。
胤祥的孩子已经有几个了，但是只有一个女儿是盼晴生的，年方三岁，很是惹人喜爱，听说自己很快就有个亲弟弟或是亲妹妹了，这娃娃也咯咯地笑，口中不住地念叨“弟弟，弟弟……”。前一个月，胤祥的一位侧福晋富察氏就有了身孕，胤祥也很高兴，只是没有这次这般欢喜，毕竟盼晴是他最爱的女人，又是嫡妻，她生的孩子若是个男孩，就更加金贵了。
盼晴和胤祥等不及来向德妃报喜，先遣了人去，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德妃最近为了凝砚的事心烦不已，终于有个高兴的事，便和胤祥和盼晴聊了好久。盼晴见凝砚不在屋中，便借口出去看花到了凝砚的屋外，凝砚果然在屋里。
“盼晴姐，听说你有了身孕，真是恭喜，我本来还想着今日晚些时候，一定要过去给你道喜呢，不想你就来了。”凝砚笑着给盼晴倒茶。先遣的人一到永和宫，消息就传开了。
“也不是第一个孩子了，我有分寸。倒是你，近来还好吧，我听说你和八爷的事，不是真的吧？”盼晴一向直来直去。
“盼晴姐以为呢？”凝砚这几日倒想明白不少，觉得这真不是个大事。
“自然不会是真的。”盼晴笃定地说道。
“知我者，盼晴也。有你信我，我便不难过了。”凝砚笑了笑，不枉她们姐妹一场。
“这话你说得对。你的心思，虽不和我说，但我还真瞧得出几分，不会是八爷。”盼晴的眼睛毒的很，凭她的观察和对凝砚的了解，凝砚的心思该在胤祯身上。
“净胡说，听着你倒像是个算命的。不知道看不看得出你这肚子里是男是女呀？”凝砚不信，拿盼晴怀身孕的事打趣道。
“真亏的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我问你，那日究竟是个什么情景？怎么就被误会成这样？什么人在？还是有人偷偷瞧见到外面胡说的？”盼晴听到这流言，也是满心纳闷。
“罢了，就像娘娘说的，当时的事，我说不清也说不得，总之，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就是。”凝砚不想细说当时的情况，免得把盼晴也牵扯进来。
“我自然相信，看来你有你要维护的人，我也不便多问。只一条，答应我，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盼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难免有一丝失望。
“盼晴姐，你不要这么说，我有什么可瞒你的。其实，我去塞外是为了掩护十四爷，那晚十四爷撞见太子爷的人，受了伤，藏在八爷那儿。太子爷搜查时，为了掩护十四爷，我只穿了寝衣躲在被里，叫他误以为撞见八爷私事，未及仔细搜查便离去，就是这样。”凝砚如实相告。凝砚只觉得心里感动，盼晴总能相信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不问原因地帮助她，这究竟需要多大的信任，她岂能忍心辜负！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险。这么说，是太子的人四处乱说的。对了，刚才德母妃提起把你许给八哥，问爷和我的意见，这事你知道了吗？”果然是十四弟，盼晴想自己猜得不错，又想起刚才德妃的话，想着先和凝砚说了，也让她有个准备。
“娘娘和我提过，我不愿意，她也不愿和我多说，只让我好好想想。她又和你们提这事，看来势在必行了。”凝砚担心道。
“她既早问过你，想必这事在她心里盘算许久了，若是她执意把你嫁给八哥，你打算怎么办？”盼晴知道凝砚的个性，怕她会被逼做傻事。
“我不知道，我如今的日子只剩下装聋作哑。这些天，我听到那些流言，难听得很，我只能装作没听着、听不懂。现在，我才知道，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我能怎么办呢？”凝砚叹息道。
“哎，苦了你了。如今这形势，德母妃的法子看上去是最好的。这事要是再传下去，惊动了皇阿玛，可就不好收拾了。就算皇阿玛不怪罪，除了八哥，你以后也休想嫁给别人了。”盼晴分析凝砚的处境，心里不是滋味。
凝砚不语，面罩愁云。才放下一点儿，这会子有嘀咕上了。她本不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听得盼晴的分析，才发现此事不简单，她的处境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小妹妹，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为心而活，不要勉强。”盼晴走到凝砚身边，两手扶着凝砚的肩头，她只希望凝砚能幸福。
凝砚起身，径直走向后院种的蜀葵，伫足后望着那杆上孤零零的一朵蜀葵道：“我曾经以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是一种气节，我现在还是这样觉得。可是我倦了，我突然发现，此生心事只怕终虚化。上天何其残忍，竟让人连梦都做不得！”
“不要这般丧气！我说了，不想嫁就不嫁，怎么就不能做梦了？我真是瞧不下去了，你若有喜欢的人，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说，叫他娶了你，不就皆大欢喜了。若早说了，也没有今天这样为难的事情！”盼晴不忍看凝砚难过，憋了许久的话都失控说了出来。
凝砚一惊，回过神来，转身望着盼晴，摇头道：“哪似你说的那般容易？若我说了，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就算他也喜欢我，可到什么程度？情有独钟，可能吗？就算哪一****嫁给他，还是要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个他，我如何和他的妻妾相处？若我和她们起了冲突，他可会护我？他的、我的、其他人的处境，现在，将来，我都不能不考虑。”
盼晴和凝砚投缘是因为两人都有侠女风范，但实际上，盼晴练过武，身上自有一股豪气，而凝砚虽然心里羡慕侠女的潇洒自由，性格确是细腻敏感的，这便是两人的不同。盼晴这才明白，凝砚居然有这么多担心，无怪她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心事，包括自己这个无话不谈的姐姐。盼晴终于知晓：凝砚自己都想不清，也许一直都把这些当成一场梦，梦都是假的，所谓梦想成真对凝砚来说，是太难太难了。
“我懂了，只是你既希望找一位情有独钟的人，又为什么非要喜欢有妻妾的他呢？”盼晴走得近些，看到凝砚眼里分明有泪。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想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是情有独钟的，不过是希望罢了。情有独钟的从来都是女子，以此标准要求男子，不切实际。盼晴姐，纵然你与十三爷鹣鲽情深，他不也是一个一个侧福晋、侍妾的娶？十三爷当然不是薄幸之人，只是也有诸多无奈。虽然他身边有其他女子，但在他心里，你才是挚爱，是知己，是用生命爱着的人。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这样的情有独钟。”凝砚很羡慕盼晴，她一直是那样幸福、那般美好。有时，凝砚看着她的幸福，便觉得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还有值得守候的人生。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只是旁人瞧见的都是好的一面。女子再要强，终归妻凭夫贵，皇室的女人就更要学会容忍。我也是这么熬着，不过毕竟比你幸运些。小妹妹，这些话，你该早和我说，也怨我竟不察觉你心里的苦，这姐姐当得真是不称职。你放心好了，从今往后，你的事，我会拼尽全力。至于嫁给八哥的事，你不要草率，也不许赌气，做你想做的事，知道吗？”盼晴嘱咐道。自进了宫，盼晴以前的豪气多少都被磨去不少。就算她再不愿意，她也不得不周旋在胤祥的妻妾之间，持家相夫、孝老教女，桩桩件件她都要顾及到。五年的历练，她早不是那个拿着剑蹦蹦跳跳的‘侠女’了。
凝砚点头，两人相视，不再说话。不多会儿，盼晴便被请回了德妃屋里。
七月的一日，胤祯正在亭子里练剑，步步稳健，招招新奇，一旁的平春眼睛都不眨得看着。胤祯一收剑，她便不停地拍手，迎了上去。
“爷的剑真是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太精彩了！”平春一边为胤祯擦汗，一边夸奖道。
胤祯正粗声喘着气，正巧宝吟回来了，忙叫人端来了消暑的凉茶。宝吟边倒茶边道：“这么热的天，爷还练剑，小心中暑，喝杯凉茶吧，清热退火的。”
“还是姐姐想得细致。”平春这话怎么听，都有股醋味。
胤祯未理她，只问宝吟：“这么热的天，你去哪里了？”
“去给额娘请安，给额娘也送些凉茶。”宝吟笑道。
“嗯，这样很好，虽说额娘那儿，凝砚肯定也备了凉茶，不过我们送的总归是心意。”胤祯知道宝吟素来周到，赞许地点点头。
“爷说凝砚备了凉茶，妾身看倒不见得。爷没听说她和八爷的事？”平春听胤祯提起凝砚，突然想起前几日听的传言。
“她和八哥有什么事？”胤祯一心扑在前朝，很少听到**女人们乱嚼的舌根。
“有人瞧见她奉命去塞外时，和八爷睡在一起，衣服都没穿。这事都传遍**了，她此刻只怕不定怎么臊着呢，哪还有心思备什么凉茶？”平春嬉笑着说了出来。
“胡说！这是什么人造的谣！这不是要污她清白，她怎么受得了？”胤祯勃然大怒。
平春被吓了一跳，分辩道：“妾身也是听旁人说的，爷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当时我就在床上！”胤祯此语听得一妻一妾目瞪口呆，胤祯忙又解释：“凝砚是为了掩护我，我就藏在床上。”
宝吟忙拉住胤祯，劝解道：“爷别激动，我刚才去额娘那儿时，凝砚在，看不出有什么。而且，额娘似乎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要把凝砚嫁给八哥。”
“把凝砚嫁给八哥？那不是更坐实了传闻？”胤祯眉头紧绷。
“可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爷，你要知道，女子的名节有多么重要，有这样的传闻，凝砚就算不嫁给八哥，她也嫁不了别人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她都百口莫辩，宗室弟子会因为娶她而蒙羞，最后她也只能嫁给八哥，早晚都是一回事儿。”宝吟分析得不无道理。
一旁的平春也道：“就是，其实，能嫁给皇子，也算是那丫头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得呢。再说，妾身以为，凝砚一定也是喜欢八爷的，因为没有一个女子会献出自己的贞操，除非对自己心爱的人。”
“她没有，当时只是为了救我。”胤祯有些迷惑。
“可她还是让人误会了。爷，听妾身一言，女人的贞操只会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就是误会，这误会的对象也一定是她中意的。姐姐，你说是不是？”平春给宝吟使了个眼色。宝吟明白平春是希望胤祯以为凝砚喜欢的是胤禩，这样胤祯便不会和凝砚有进展。早前她们就有过默契，都觉得胤祯对凝砚太上心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胤祯很可能喜欢凝砚。
宝吟只好顺着微微点头，说：“大约是这个理。”
胤祯并未说话，只收了剑回屋。宝吟隐约有些不安，平春倒是一脸得意。
自见过盼晴后，凝砚心里不安，常常发呆，每日不思饮食，想去见胤祯却又不知要说什么。这日，德妃想让凝砚和良妃多加亲近，便打发凝砚去帮良妃选绣样。凝砚推辞不得，路上不期遇上胤禛，凝砚心不在焉，走近了才看到是胤禛，慌忙请了安。胤禛打发了一旁的奴才，带凝砚走进道旁的亭中。
“近来可好？”胤禛不知如何开口，便循例问候。
“劳四爷挂念，不好不坏。四爷不生气了？”凝砚记得那日胤禛生气后再未和她说话，如今像是气过了。
“我没有生气，你说得对，我送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你有权处置。不过，我还是希望今后我送的东西，你自己收着，不要转送他人，毕竟是我的一片心意。”胤禛此刻的云淡风轻让凝砚松了口气。
“四爷教训的是。其实，我并未想把你送的镯子转送他人，只是绛菊喜欢，我又与她亲近，自然不好驳她的面。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我的不是，四爷见谅。”凝砚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也罢，不提这事了。我有事问你，你预备嫁给八弟吗？”胤禛想刚才凝砚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
凝砚好奇他竟没问传言的真假，便道：“四爷怎么不问问我和八爷究竟有无私情？反倒直接问我会不会嫁他？”
“‘谣言止于智者’，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打不打算嫁他？”胤禛目光犀利，似乎要看透凝砚的心。
“四爷以为我该不该嫁？”凝砚问这话，只是想试探他对自己是否能放手了。
“不该，你若同意嫁，便证明的确对八弟有意，这事落入旁人眼里，流言就更添了几分可信。”胤禛望着凝砚，不知道凝砚是否听出这话透着他是相信她的意思。
“可是，我若不嫁，有此流言，恐怕也没有人会愿意娶我，我似乎只有嫁给八爷这一条路。”凝砚将这个难题摆在了胤禛面前。
“当年，你断断不肯，若是嫁给了我，也没有今天的事了。”胤禛轻声笑道。
“原来四爷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前朝无事可做吗？这么空闲。”凝砚反唇相讥。
“你的嘴越发不饶人了，我怎么是专程来笑你，不是碰巧遇上了吗？好了，说真的，如果你愿意，我现在还是愿意给你个归宿，不过要等这事平息以后。”说到最后，胤禛越发认真。
凝砚的脑子被这句话炸的晕乎乎的：他是说要娶我？还是我听错了？凝砚慌张不已，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胤禛见她默不作声，转身面对凝砚，稍稍放松，微笑道：“是不是又把你吓着了？其实，如今你这样的处境，我想你嫁给我总好过嫁给八弟，所以你，如何打算？”
凝砚抬头望了眼胤禛，赶忙又把目光移去别处，道：“怎见得嫁给你就比嫁给八爷好？”
“我不知八弟待你是何心，但你知道的，我可是真心的。我几次三番求娶你，你都拒绝，你以为我不难受？可我也没说放弃，我如此执着，还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你！你嫁给我，一则如我刚才所说，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二则你和额娘处得来，总比和良妃亲近；三嘛，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你到我府里，还能时时见到裕如，不好吗？”胤禛相信此三点是他的绝对优势。
“可是，四爷不怕别人说闲话吗？不怕因为娶了我而蒙羞？”凝砚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只是还是觉得不妥。
“求娶心爱之人，有什么可蒙羞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这些流言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等说腻了就停了，没什么可怕的。”胤禛一直把外人之言看得极淡。
“四爷，我几次伤你，如今你还要不顾流言欲救我于危难，我当真感谢你对我的青睐和盛情。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当结草衔环。只是，我心里实在太乱，我总是顾及嫁给你会不会伤害裕如，你容我再想想。”凝砚为难道。
胤禛仔细听完道：“你和裕如是亲姐妹，无论如何，姐妹不至分离、相互照应才好。我的心意，你已了然于胸，再清楚不过，我只盼这次不要又是失望。”
凝砚点头，辞了胤禛，自去了良妃宫中。
本章解读：
不得不说，十三和他福晋真是能生呀，笔者看历史记载，时不时要兼顾十三福晋的孕期。不过，可见两人感情很好，十三应该是最爱兆佳氏的。
这一章有对情有独钟的解读，这算是爱情的唯一在那个时代的退让。
胤禛很聪明，在这个时候要娶凝砚，凝砚一定会动摇。这是他第三次向凝砚提及此事，事不过三呢，他尴尬到家了。标题中的前程似锦，是指凝砚嫁给胤禛，他作为皇帝，凝砚自然也是前程似锦，但凝砚终究会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