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这天,胤祯去牢里探望马齐后,回到住处,独自在书房里,盯着手里的信封,思索再三,决定去见太子。
“臣弟参见太子。”胤祯向太子行礼。
“是十四弟呀,免礼请坐。”太子摆手道,“不知十四弟前来,有何要事?”
“呵呵,臣弟来也无大事,只是和太子商量一些朝政之事。不知太子是否知道马齐被捕之事?”胤祯不落痕迹地问道。
太子呷了口茶,脸挂得意之色道:“听说了。皇阿玛要找出当时举荐八弟为太子之人,好像是张廷玉上奏的吧。十四弟提这事,何意呀?”
“没什么,就是马齐曾交给了我几封书信,好像是太子被拘禁时向外求援的。他想把这些书信还给太子,但是不知道太子还要不要这些书信,所以托我来问问。”胤祯说完,端起茶盅,边品边看太子的脸色。
太子暗想:这是拿书信要挟我?我偏不买这账。太子道:“那不是什么求援信,只是写给妻妾的家信。不用了,十四弟随便处理了吧。”
“这几封是什么信,太子心里清楚。臣弟记得皇阿玛是相信太子被魇住了,才放的人。如果皇阿玛看到这几封信,不知道还会不会相信有蛊惑之事?”胤祯不慌不忙道。
太子一惊,忙道:“是我疏忽了,闺房的私话还是不要外传的好,十四弟还是把信还给我吧。我自会向皇阿玛求情,相信马齐不日就能重获自由了。如此可好?”
“妙极。只是来的仓促,未曾把书信随身带来,等太子的好消息一到,臣弟即可奉还书信,绝不食言。”胤祯可不傻,如何能轻易信他?
“那就照十四弟所言。哎呀,十四弟果然是八弟的好帮手,佩服佩服。”太子面上堆笑,心下却大为不快。
“不敢。其实,我们兄弟谁不知道,太子才是皇阿玛的心头肉,只要太子不犯错,皇阿玛只会加倍地疼爱太子,不是吗?”胤祯起身,欲告退。
太子心想:好个老十四,这是提醒我呢!两兄弟你来我往,表面上客客气气地,实则是在交锋。
二月里,康熙巡幸京畿,胤礽、胤禛、胤禩、胤祯等七名皇子侍行。三月,康熙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四月,皇长子胤褆被移禁于公所,四周都有官兵把守。康熙带着一众皇子巡幸塞外,胤祯和胤禛都不在随行之列。
康熙远在塞外,却每日都命人快马加鞭送折子,批阅奏章,勤勉非常。近来,康熙一直在提普免天下一年钱粮的事,可是各地总督巡抚并不看好此策。康熙知道他们收惯了百姓的钱粮,不愿意放弃这巨大的利益,于是打算重新任命几个地方的总督巡抚,以推动政策实施,但又怕会起事端,悄悄命吏部拟来合适的人选。
这道密旨一传到京城,除了主持朝政大事的几位阿哥和吏部的几位要员,朝臣们都不知道此事。胤祯得到消息后,忙和胤禟、胤誐商量。可三人合计半天,也没得出结论,到底要做些什么。这些职位都是省级的地方官,安排得好,对胤禩将来做皇帝很有帮助,三人不敢贸然下决定,又不敢写信,只怕会落入他人之手。最后,胤祯决定亲自去趟塞外。
胤祯去见德妃,告诉她自己要去塞外之事,他知道自己要出去,首先就瞒不过德妃。德妃一听,以为不妥,力劝他不要去。但是,胤祯主意已定,德妃也没有办法,只得依他。但德妃说不能就这么去,要有个由头帮他掩饰。
当日,德妃便去向皇太后请安,说是塞外荒凉,该给皇上送些京城新鲜的时令水果。皇太后一听,觉得不错,便准备差人去送。德妃趁机将此事揽下,愿意全权负责。皇太后以为她是要邀功,怕皇上不知道是她的心意,便也准了。另外,皇太后还修书一封,让去送的人交给皇上。
德妃回到永和宫,便开始张罗此事,问题是派谁去送,这个人必须是心腹,因为他要掩护胤祯同去,到那儿还要机警,能保护胤祯的安全。德妃在屋里思前想后,总觉得谁都不放心。恰此时,胤祯来了。
“额娘,准备的怎么样了?”胤祯一进门,便问道。
“都好了。只是不知道该派谁随你去?”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谁都是不放心的。
“太麻烦了。其实,我一个人骑快马,很快就到了。”胤祯觉得并不需要。
“不行,你不能骑景行去,它不在,不就说明你也不在宫中。还有,你皇阿玛的驻地,四周一定是层层把守,卫兵巡逻。你到了那儿,总得想办法进去,这是最好的方法。至于派谁去,额娘一时间,实在拿不定主意。”德妃知道此事危险重重,不可怠慢。猛一抬头,见凝砚端着茶,呆呆地站在门口,把一切听入耳里。
“我不是吩咐你等会儿再来嘛,你——”德妃不知如何是好,此事不能透露,否则胤祯是抗旨不尊。
胤祯倒不紧张,转向德妃道:“额娘,我想到合适的人了。就让凝砚去送吧。”
“凝砚?这……”德妃有些吃惊。
“凝砚是额娘的近侍,派她去既合情理,又显诚意,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引人注目。还有,谁让她撞见了呢?”胤祯瞧了眼呆若木鸡的凝砚,好笑道。
“若仅仅是这趟差事,倒没有什么,凝砚去是最合情合理的。但是,还有你,凝砚能保证你的安全吗?”德妃还是不免担心。
“那额娘眼下还有更好的人选吗?”胤祯问道。
德妃一时无措,只好答应。胤祯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凝砚,凝砚听后,虽然也认为这事危险,但看到胤祯坚定的眼神,知道他非去不可,便保证道:“奴才愿意去。保护十四爷,肝脑涂地。”
“哪有这么严重?额娘,就如此吧。”胤祯想,一路有她相陪,可不寂寞了。德妃看着笑意十足的胤祯,总觉得怪怪的。
一切就绪,胤祯先出了宫门,凝砚驾着装满水果糕点的马车在傍晚时分出了神武门,在宫门外和胤祯会和。第二天,便从乾西五所传来消息:胤祯得了痢疾,需要养身子,暂时不能处理朝政。胤禟和胤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胤禛也无反应,其实,他和胤祥都觉得事有蹊跷,胤祯喜欢习武,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病倒?但是也未深究,只静观其变。
再说出了皇宫,胤祯驾着马车,车里载着水果点心和凝砚,马车飞奔而去。走了一天一夜后,马和人都困顿不堪,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累了吗?”胤祯掀开门帘,扶凝砚下车。
“累,这车晃得我直想吐。十四爷,喝水。”凝砚拿出水壶,递给胤祯。
胤祯仰头痛喝了几口水,听见凝砚说:“你对这路熟悉吗?我们不会走错吧?”看着凝砚那副担心的表情,道:“不会,去塞外的路,我又不是第一次走,这可是捷径。”
“十四爷,我一直好奇,你真得不觉得这件事很危险吗?若是被皇上发现,你有没有想到后果?”凝砚看着胤祯蛮有把握的样子,问道。
胤祯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危险,但我不怕。不能因为没有发生的后果,而放弃行动。只要我认为是对的,是值得的,我甘冒其险。不过,我有些歉疚,拉你前来,让你陪我受苦。”
“我不觉得是受苦,谁叫咱们是不弃友呀。只是,你为什么要娘娘派我来?”凝砚期待地瞧着胤祯。
胤祯想了想,笑道:“不是因为你听见了吗?我拉你同去,免得你日后告发我。”
凝砚虽然不信,但还是假装气冲冲道:“原来这样打算的,当真是小气。也罢,咱们快走吧,别耽搁了。”两人各归各位,胤祯扬鞭,马儿快奔。
又过了不少时日,终于到了康熙驻扎的地方,凝砚想起上次来时,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当晚,凝砚和胤祯驾着马车,通过盘查,将马车交托之后,便去见胤禩。
进了胤禩的帐篷,胤祯微微抬头,胤禩一见是胤祯,忙屏退左右。凝砚点点头,也出去了,她必须去面圣了。
康熙正在和达尔汗王畅谈,听得人通传,便叫凝砚进来。凝砚行礼问安,跪在下面道:“奴才奉皇太后和德妃娘娘的旨意,前来给皇上送些新鲜时令的水果。这是皇太后的亲笔信。”凝砚双手举起信,梁九功将信呈给康熙。
康熙拆开信,阅毕,欢心开颜,笑道:“不错,梁九功,赏。”
“谢皇上。”凝砚小心起身,退了下去。
梁九功跟了出来,凝砚有礼道:“梁公公好。”
梁九功面相严肃,嘱咐道:“差事办的不错,这个月的月俸双倍。今晚你就和御前奉茶的宫女们住在一起,不要随处走动,知道吗?”
凝砚应声,梁九功带她去了住处。凝砚安置后,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胤祯怎么样了,不过想想他在胤禩那儿,应该不会有事,累了一天,不知不觉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就在凝砚熟睡之际,在胤禩的帐篷里,胤祯将见胤禩的缘由和过程告诉了他,胤禩和他商量了许久。已经二更了,胤祯想出去探探凝砚怎么样了,胤禩觉得有危险,但是胤祯不放心凝砚,还是坚持出去了。
胤祯本想借着去喂马的借口,去打探一下凝砚在哪儿。不承想,有人突然抓住他,胤祯本能地挣脱了,刚想跑,就感到左臂挨了一刀,顾不上痛,胤祯赶紧跑了。后面的人不停地追,胤祯包着左臂,怕血流在地上,暴露行迹。转了几圈,胤祯看后面的人没有跟上,在迎过来的胤禩的掩护下,随胤禩进了蒙古包。
太子帐内,一位侍卫跪在地下,复命道:“太子爷,不知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奴才拿他,他也不出声,奴才砍了他一刀,他竟跑了。追了许久,最后他不知所踪。”
“怎么会不见了?”太子发颤的声音在夜晚很是清晰。
“奴才问过守门的人,都说没有可疑人出入。他应该还未跑出去,大概藏在哪一个蒙古包内。”侍卫又答。
“这一定是刺客。我一出这蒙古包,就遇上他。他一定是看我帐外守卫森严,等夜深人静,我出去了再行刺,明早我就去告诉皇阿玛,搜查各个蒙古包。”太子余悸犹存,胆战心惊。
一清早,凝砚起床后,便听到御前奉茶的葵心正在说什么刺客的事:“刚才我去奉茶,太子爷在,说是他昨晚撞见了一个刺客,刺客左臂被伤,好像跑到一个蒙古包里去了。太子爷惊魂未定,这不一清早就来请旨要查各个帐篷呢。”
凝砚脸色惨白,知道这“刺客”有可能就是胤祯,如果让康熙知道他偷偷来塞外,就糟糕了,所以她必须尽快告诉胤祯让他离开。她正要出去,梁九功进来,说是外面太子、八爷等人已到,让她去上果品。凝砚知道,若是现在不说,万一等太子从这出去,就要搜人的话,胤禩是无论如何来不及藏匿胤祯的。凝砚苦思对策,终于计上心头。她快速地撕下一小块布,用御前侍女画眉用的青雀头黛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便将其揉成团,攥在手里。
凝砚端着水果跟随御前奉茶的宫女进入帐内,只见帐内有康熙、达尔汗王、太子、八阿哥和其他几位阿哥,还有罗布藏衮布,居然没见到多尔济和臻玉,也没有雅伦。
凝砚一一给各位上水果,走到胤禩身边时,把水果放下后,向他使眼色,用身子挡着,快速地将布条塞给胤禩,不巧,竟被坐在胤禩旁边的罗布藏衮布看了个一清二楚。罗布本就奇怪,一抬头,见是凝砚,就更好奇,但见凝砚一副害怕他说出去的样子,准备不动声色。
凝砚回去后,心有余悸,现在是白天,她要在帐内忙差事,不能随便去别的地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把消息传出去,等晚上再伺机而动。可是,那个大台吉已经发现自己了,该怎么解释呢?果然,不多会儿,罗布藏衮布就出现在凝砚的面前。凝砚行礼后,等待着他的质问。
罗布藏衮布单刀直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塞给八阿哥什么好东西?你们之间有秘密?”
凝砚刚才想了很多理由和借口,此时却一个都说不上,两只手紧张地不知放在哪儿才好,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奴才是皇太后和德妃派来给皇上送果品的,刚才上得果品,还合台吉的胃口吧?”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罗布藏衮布揪着不放。
凝砚故作轻松道:“是有些小事,想求八爷帮忙。”
“算了,我是个急性子,还是自己去八阿哥那儿看看吧。”罗布藏衮布起身就走。
“等等,大台吉,不是奴才不愿意说,实在事情重大,不能相告,我只能保证此事与你无关,请见谅。”凝砚央求道。
罗布藏衮布绕着凝砚转了转,道:“不要以为我想得到你,就会对你手下留情。我觉得此事和昨晚太子遇刺之事颇有关联,我要去告诉太子。”
凝砚赶忙拉住罗布藏衮布,决定赌一把,将事情和盘托出,罗布藏衮布听后,恍然大悟:“这么说,太子知道那个‘刺客’就是十四阿哥,想把他抓到,送到皇上面前?”
“这就不知道了。奴才不能随意走动,不知道十四爷的情况,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刚才太子来见皇上,请了搜帐的旨,这会儿只怕正在调人,不多会儿就要搜查了。”凝砚很是紧张。
“好了,我知道了。我去八阿哥那儿看看情况,你安心在这儿呆着。”罗布藏衮布起身走了。
胤禩攥着布条,一条路回到了帐篷,打开后,只见上写着:
处暑至,雨水惊。手拉叟,不可留。
胤禩看不懂,道:“这是什么?她会不会拿错了?”
胤祯一瞧,研究了一会儿,问道:“雨水是一年中的第二个节气,处暑呢?”
“第十四个。”胤禩突然找到了些眉目。
“它的意思是,我来了,惊到了太子,手拉叟,是个‘搜’字,不可留,是让我离开。”胤祯猜得没错。
“这个丫头真是既胆大又聪明,刚才当着皇阿玛的面,她居然塞了这个布条给我。我当时就想,万一被发现,这布条上的消息不就全暴露了。原来她写的还是一个谜。就算落入他人之手,他们也无法确定任何消息。”胤禩不禁感叹凝砚的聪明,但同时也感到,凝砚和胤祯之间肯定有故事。
“搜查?”胤祯还在细思,“是太子,刚才他把遭遇刺客之事在众人面前说了,你昨晚碰到的就是他。但是,他没有提搜帐。不过这不奇怪,太子请旨搜帐,必然不会事先通知众人,不然还搜什么?凝砚肯定是得到消息,希望你能躲过搜查。”胤禩分析道。
“可是,现在是白天,逃也逃不出去,怎么办呢?”胤祯有些着急。
正在此时,外面把守的人通传大台吉前来见八阿哥,胤祯慌忙躲了起来。
本章解读:
雍正列举胤祯四十罪状中,有一项是说他商人打扮,抗旨去塞外见胤禩。笔者采信这一段的记录,演绎出女主和他同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