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
就在臻玉和多尔济谈话之时,凝砚被召到康熙的蒙古包内,这是康熙第一次单独召见凝砚,凝砚不免紧张,因为面对的是拥有生杀大权的皇帝。不过,凝砚虽未和康熙有直面交流,但认定人人口中的仁君,不会随意找一个宫女的麻烦。而且,在永和宫时,凝砚见他和德妃说话,少了平日的严肃,添了几分和善。凝砚从康熙身上看到:就算是皇帝,面对家事,也总是诸多关怀的。只是,有些家事不单纯是家事,常常事关前朝,便最难办。
康熙端坐着,旁边只有梁九功伺候,凝砚来到康熙面前,行跪拜礼,康熙让她起来回话。
“你是十五公主身边的宫女?”康熙看着下面颔首的凝砚,威严地问道。
“回皇上,奴才是,奴才本是伺候德妃娘娘的,因为得公主垂青,就带奴才来了。”凝砚小心答道。
康熙盯着凝砚道:“难怪朕看着你有几分面熟。公主能带你来,想是视你为心腹了。朕有些事要问你,你要从实说。”
“是,奴才遵命。”凝砚不知康熙要问她什么,但听着像是和臻玉有关。
“公主有没有和你谈起多尔济,她是怎么说的?”康熙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问道。
“公主提过,只说台吉待她十分用心,别的没说过什么。”凝砚不知是否该告诉康熙实情,臻玉并不想嫁多尔济。
“那依你之见,他俩相处的如何?”康熙放下茶问道。
“奴才以为,台吉对公主的确体贴入微,似乎很有好感。但公主表现得并不热情。”凝砚透露臻玉的想法,想试探康熙的反应。
“这么说,你觉得他们较难相处?”康熙面色有些凝重。
“皇上,奴才大胆,妄揣圣意,如果皇上要把公主嫁给台吉,恐怕会伤了公主的心。据奴才所知,公主并不想嫁到蒙古。”凝砚不敢抬头,鼓足勇气道。
康熙看着凝砚,静了许久,道:“你这个丫头,真是大胆,所有的人似乎都看出朕的这番心意了,可没有人敢直说,就连公主自己也从未在朕面前争取过,你居然当着朕的面说出来,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奴才怕,可是奴才还是要说,因为奴才不光把公主当成主子,还当成朋友。为朋友,当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凝砚平静地答道。
“是个忠义的丫头,朕欣赏你的坦率。其实,朕有时也觉得烦闷,人人敬朕畏朕,不愿把真正的心意和朕说,不要说朝臣如此,就是儿女家人也是如此。每每朕要为他们做主时,朕不知他们对朕的想法到底是真心赞同还是假意顺应,朕也只好自己做决定,结果他们又都个个难过,朕心何忍?若是这样,何不早将心意告知朕,如果不碍大局,朕岂不愿成人之美?”康熙诉苦道。
凝砚望着康熙,真心佩服这个千古一帝,他有着世上最宽大的心,才能怀柔四方,成为天下之主。凝砚放下方才的紧张,冲康熙微微笑道:“皇上,您威仪万丈,乃天下之主,臣民畏惧乃是常事,只是不想反成了皇上的烦恼。但奴才相信,皇上有这样一颗仁心,臣子家人迟早会感觉到,愿意与皇上分享真心。”
“但愿吧。你这丫头能说会道,难怪德妃、公主都对你宠爱有加,连十四阿哥都舍不得拿你做赌注,朕算是见识到了。”康熙的神情让凝砚吓了一跳,康熙居然知道胤祯和罗布藏衮布比武的细节,看来帝王的心机果真深不可测,他耳聪目明,这样的玩笑话都能入他耳中,放在心上。凝砚想,这句话可不是随意说出,或许有试探之意。凝砚赶忙跪下,颔首道:“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说的全是心里话,奴才无才无德,是几位主子错爱了。”
“好了,起来吧,到底是德妃宫中的人,懂得规矩。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进退得体,不恃宠而骄,这样很好。至于公主和多尔济之事,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朕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幸福,只是此事关乎和科尔沁交好,不可轻言放弃。你再回去劝劝公主,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朕不想她将来怨朕,朕会再好好思量。你退下吧。”康熙挥了挥手,凝砚松了口气,磕头跪安。
康熙一行要出发,达尔汗王率领他的儿女们恭送康熙一行。多尔济望着臻玉,臻玉淡然一笑算作回应。罗布藏衮布和胤祯道别,邀他再来时还要比试,胤祯爽快答应。
雅伦拉着凝砚,跑到一边,悄悄道:“谢谢你,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话总是让我难堪,可我还是要谢你,我明白你为什么阻止我。你可要领情,我不轻易谢人的。”
“郡主,奴才哪敢让你难堪?奴才是真心为你好。”凝砚看着骄傲的雅伦,她第一次觉得骄傲的人也可以这么可爱。
“我知道。凝砚,我有个事很好奇,你能不能帮我解答?”雅伦狡黠地说。
凝砚此刻倒很好奇她会问什么,便说:“郡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好了。”
“如果十四阿哥想娶你,你会愿意嫁给他吗?”雅伦满脸都写着好奇,她太想知道答案了,想知道凝砚是否真如胤祯所言。
凝砚一听,心想:这是从何说起,她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该不会还是怀疑我劝她的动机吧,该如何回答?说是,不行,说不是,又撒谎,只好道:“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愿意就是愿意,不愿就是不愿,怎么会不知道呢?蒙古人非黑即白的单纯让雅伦显然被这个答案打懵了。
凝砚倒是没有撒谎,事实上她真的不知道。她当然想嫁给胤祯,可如果胤祯对她只是友谊,那她宁可不嫁。更何况她也不想和别人分享丈夫,此外,她还要顾及胤禛对她的情谊……这些她不能不考虑,每每想起这些,她都心乱如麻,知道自己虽然时常能见到胤祯,却离他还有千山万水,只怕永远也走不到他的身边。
“好了,郡主,别问这种傻问题了。皇上要走了,我也该回到队伍里了。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凝砚向雅伦挥手,笑着逃了。雅伦不甘心地看着她跑走,也只好向她挥手再见。
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草原,返京之路开始。
一路快马扬鞭,八月,康熙一行在永安拜昂阿驻地行围。刚到驻地,众人都在准备,康熙突然得到消息,随行的十八阿哥胤衸身体不适,康熙立即前往探望胤衸。
胤衸不满七岁,是康熙的老来子,深受康熙喜爱。太医诊断,胤衸两腮红肿,高烧持续不退,是痄腮之症,十分凶险。康熙常常守着小儿子,心痛难当,可胤衸的病却迟迟不见好。康熙又给留在京城的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传信,让他们传宫中御医速来驻地医治。
后来,胤衸的病情有所好转,康熙容光焕发,在给在京皇子的手谕上写道:十八阿哥现今已有好转,想是断无大妨了。你们也可放宽心。朕一年迈之人,也仿佛获得新生一般。
胤祥、胤祯、臻玉和十六阿哥、十七阿哥担心小十八的病情,时常探望。大阿哥胤褆偶尔去看,太子胤礽则不闻不问。
康熙见胤衸还未痊愈,决定火速回宫。未免胤衸的病情恶化,康熙命队伍缓慢前进,但车马劳顿,胤衸的身体越来越差,引起其他疾病,太医们也无力回天,最后,胤衸小小年纪就撒手人寰。康熙痛失爱子,悲痛欲绝,食不下咽,许久不见任何人。
一晚,梁九功正在侍奉康熙服参汤,康熙猛然抬头,警觉地看向窗外,问梁九功道:“窗外什么声音?那帐上怎么好像有人影?”
梁九功放下汤碗,说:“奴才去瞧瞧。”说完,便迈着静静的步子,走向门口,一出门,梁九功就见到太子战战兢兢地躲在窗口边上,他惊问道:“太子爷,你这是?”
“嘘——梁公公,我是担心皇阿玛的身体,他不见人,我怕是生了病,所以才来看一眼,好安心。你不必回皇阿玛了,我这便走了。”说完,太子便匆匆而去。
梁九功心中纳罕,问了门口的侍卫,侍卫道:“太子爷叫咱们别出声,他只瞧一眼便走,咱们想太子是皇上的儿子,不会对皇上不利,便照他的吩咐,没有做声。”
“糊涂!你们为皇上当差,只能听从皇上的命令,以后不可自作主张,万一有个闪失,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梁九功还未训斥完,康熙在屋里已不耐烦,唤他回去,梁九功进门后,将所见属实相告,康熙不做声,脸却阴了下来,终于,一把将桌上的汤碗摔落在地。
九月初四,康熙召集皇子朝臣于布尔哈苏台行宫前,命太子胤礽跪下。
胤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只听康熙沉重地说道:“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难堪大任,朕欲废掉其太子封号。”
“皇阿玛,儿臣犯了什么错?您要废掉儿臣?”胤礽不服。
“你这个孽子,朕包容你已二十年,你不知悔过,还问出这样的话,好,朕就跟你一笔一笔的算。你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的起居。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你任意凌辱,恣行捶打。朕巡幸陕西、江南浙江等处,或住庐舍,或御舟航,未敢跬步妄出,未敢一事扰民。你却同属下人等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难于启齿。又遣使邀截外藩入贡之人,任意掠夺进御马匹,以至蒙古各族俱不心服。种种恶端,不可枚举。”康熙震怒,手狠狠捶打着龙椅,把对胤礽多年的积怨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皇阿玛,儿臣是一时糊涂,儿臣不敢了!皇阿玛请给儿臣一个机会!”胤礽见康熙愤怒,忙磕头求饶。
“朕就是希望你能悔过自新,才隐忍至今。可是,你太让朕失望了。你年幼时,朕谆谆教训,凡所用之物皆系庶民脂膏,应从节俭。你不遵朕言,穷奢极欲。更让朕无法容忍的是,你十八弟患病夭折,你竟无半点兄弟友爱之情,半夜逼近朕的帐内窥视,意欲何为?从前索额图助你潜谋大事,朕将索额图处死,如今你是要为索额图复仇,令朕不知道,是今日被鸩,还是明日遇害,心中不宁。况且,你生而克母,乃是不孝。朕若以你这个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太祖太宗创下的基业都要毁了!”康熙越说越激动,走下龙椅,一脚怒气踹向太子。他心中虽有恨,却也有不忍,老泪纵横,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众人皆上前搀扶。
太子躺在地上,哭诉道:“皇阿玛,儿臣纵然不孝,却绝不敢谋害皇阿玛呀!皇阿玛,皇阿玛,儿臣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好好听皇阿玛的话,再不敢为非作歹……”
“晚了!”康熙,下令将胤礽拘执,送京幽禁。此事后,康熙下令回宫,路上每每说起此事,还是痛心不已。九月十六日,康熙回到紫禁城。当日,康熙宣谕,拘执太子胤礽,亲自撰告祭文,于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太子自此幽禁咸安宫。
太子被废后,胤褆心中大快,以为康熙既已废立嫡子,那么他这位长子的机会来了。他思前想后,找来八阿哥胤禩,他们同是惠妃养大,所以较为亲近。
听胤褆说要上奏杀太子,胤禩面色惊讶,反复琢磨,胤褆又道:“八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万一皇阿玛又对胤礽心生不忍,就下不去手了。”
“可是,太子已然被废,好歹都是皇阿玛的儿子,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呢?”胤禩摇头不赞成道。
“八弟,胤礽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以为他会甘心被废,我听说他已经在向外求援了。万一让他得逞,皇阿玛复立他为太子,咱们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万不能手软呢。”胤褆继续引导道。
“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可咱们自幼,皇阿玛对太子就格外殊遇,怎么下得去手,杀他呢?这事,臣弟不敢去说。”胤禩心中明透。
“那是从前,你没见皇阿玛那日如何训斥胤礽的,痛心疾首,毫不留情,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你不去说,我去,趁热打铁,皇阿玛说不定想杀他,正没由头呢。不过,这事我可以代劳,还有一事,你却必须自己做。那就是,让支持你的朝臣上奏,请皇阿玛立你为太子。”胤褆凑到胤禩身边,低声道。
胤禩本就有此打算,听他这样说,便道:“好,我会吩咐阿灵阿、王鸿绪他们,让他们结集其他大臣上奏。多谢大哥指点,你对我的支持,我没齿难忘。”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再说八弟贤德,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众臣推举,皇阿玛肯定会答应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分头行动,就盼着这次能彻底扳倒胤礽,扶你登上太子之位。”胤褆笑着,将胤禩送出门。这时,大学士余国柱从屏风后的隔屋中出来,问胤褆道:“大阿哥,这是何意?为何要给八阿哥出这样的主意?难道你真心只做股肱,不做首脑?”
“能做首脑,谁会甘为股肱?你不想想,太子才被废,他就巴巴地让人上奏,请皇阿玛立他为太子,岂不等同逼宫?皇阿玛不但不会答应,反而会对他起猜忌之心。到那时,他可会有好日子过?我这一箭,可是双雕。”胤褆奸诈地笑着,他并非不顾及和胤禩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只是他这个弟弟实在是太抢眼,朝中人人夸赞他,留着他,始终会碍着自己的路。若不是胤禩的贤能,他还瞧不上,要算计他呢。
“可是,万一皇上本就属意八阿哥,那咱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余国柱所言,不无可能,但胤褆粗声一笑道:“若是皇阿玛属意他,怎么这些年,太子越发胡闹,他却这么卖力地要于国有功,皇阿玛还要忍到现在,不早废太子改立他呢?不过你说的也不无可能,那就再给他添点儿料,让他的野心更昭然若揭,你就等着瞧吧。”
“原来如此,大阿哥平日一味装作憨厚,实则才是最高明的,所谓大智若愚,不过如此。只是,劝皇上杀太子的事,还是谨慎些好,毕竟会落下残害手足的名声,你要三思。”余国柱劝道。
“这个,我也想过,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皇家不比平民小户,皇阿玛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有生杀大权,你可见他饶过任何一个危害他的人?他既然感觉到胤礽有可能对他不利,就难免会动杀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不会有事的。”胤褆将手中茶碗重重置于桌上,心里拿定了主意。
本章解读:
康熙在历史上,至少前半段来说,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所以笔者在面前将他对臻玉的关爱突显出来,为了和之后他对自己儿子的失望和狠心的惩罚作对比。其实,笔者一直以为康熙在整件事中负有很大的责任,但他也很可怜,一个无法用父爱只能用君威来压制儿子的父皇。
康熙废太子这段,是按照史实写的。胤褆确实和胤禩关系不错,所以历史上大家把他归于八爷党。这里笔者加入了自己的看法,根据历史上的一些加载,胤褆有夺嫡之心,这样的位子,大约少有人不垂涎,所以加进去一些算计。夺嫡,就是一场心计和运气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