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灯火迷离中,一条小巧精致的乌篷船从远处划开一朵朵小水花而来。歌声如同一片薄雾一般笼罩在这小河道上,忽近忽远,不可捉摸。
赵楷静静地听着,露出会心的微笑。
一小会儿,歌声停止了,整个河道上又陷入了一阵寂静的沉默。
赵楷把瘦长拉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赵楷乘坐的画舫就在船工的操纵下,一点一点地靠近了那条乌篷船。
说是小巧精致,那是和赵楷大气的画舫来说,其实这艘是源自跸越州的乌篷船里面比较大的一种,叫“三明瓦”,颇为讲究。
“对面的可是语寒姑娘?”瘦长扯着嗓子,卖力地喊道。赵楷在一旁撇了撇嘴,像是对瘦长这种唐突佳人的作法有些不满。
对面的乌篷船没有反应,只是静悄悄地在河道上慢慢前行。
“这里是汴梁钱公子,还请姑娘上船一叙!”瘦长报出了赵楷的化名。
这下乌篷船的本来不快的船速好像更慢了,像是静止在了河道上。
安静了半晌之后,船的舱内走出一个布衣的青涩小姑娘,用有些柔弱地问,“可是钱书钱公子?”
“正是。”这下是赵楷回的,清朗的声音颇具穿透力。
听到赵楷的声音后,舱内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白衣女子,赵楷在有些兴奋中定睛一看,正是曾经让他茶饭不思的语寒姑娘,可是,烟雨阁的花魁、清倌儿怎么会跑到城内的一条小河道上唱歌来了?
船工把船开了过去,用精巧娴熟的技巧把画舫一丝不差地靠在了乌篷船旁,搭下一块精致的梯子,语寒带着自己旁边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一起上了赵楷的画舫。
语寒还是以前那种不食人家烟火的仙子一般的清丽模样,赵楷微笑着颔首示意之后,客气地问,“语寒姑娘请进舱内小坐。”
语寒得体地点了点头,进了船舱。
赵楷租的画舫肯定不是什么便宜货,船舱内雕栏刻柱,挂有字画,家具一应俱全,上面还摆着各种精细的古玩。
“恕我冒昧,语寒姑娘怎么不在烟雨阁了?”赵楷微笑依旧。
听到这个问题,语寒的脸色稍稍一暗,有些凄婉地说,“烟雨阁出了一些变故。”
赵楷脸色为之一变,“烟雨阁背景深厚,什么变故能影响到它?”
语寒咬了咬朱唇,有些难为地说,“这两浙路,还是有烟雨阁惹不起的人啊。”
“噢,敢问是谁?烟雨阁究竟又是什么变故使姑娘至此?”赵楷这就奇怪了,听说这烟雨阁的后台少不得是个四品以上的大员啊。
“前些日子防御使朱大人光临烟雨阁,点名要奴家侍寝。于是烟雨阁的妈妈们都觉得此番是坏了规矩,便好言央求,否则这种口子一开,烟雨阁以后就再无宁日。”
“朱大人就找了兵丁拆了烟雨阁的牌子,逼迫烟雨阁将奴家还良,然后说是下了聘礼十天之后就迎娶奴家,现在已过去七日了。”说到这,语寒脸上的凄婉之色越发浓重。
“可是那个以‘花石纲’发家的朱勔?”赵楷不动声色地说,想来想去,这东南一带权力能够轻轻压下一个四品大员的朱姓官员,就只有这一个弄臣。
朱勔,平江府人。他的父亲朱冲当年靠坑蔡京和童贯博得名声,致使朱勔父子均获得官位。而因徽宗艺术细胞太过于发达,喜欢奇花异石,朱勔奉迎上意,搜求两浙的珍奇花石进献,并逐年增加。
这几年,朱勔在平江府设应奉局,摩费官钱,百计求索,勒取花石,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入京城,号称“花石纲”,因此朱勔也得了一个武官虚职指挥使。
可以说,朱勔这个虽然本事远远不如蔡京童贯的弄臣,却也在东南独霸一方,此时大宋的东南一带的州府大员都是他的党羽,甚至说得难听一些,他朱勔和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也差不太多。
遇上这种人,烟雨阁被拆牌子算是小事儿了,至于语寒……如果没遇上赵楷,就只能算是她的命了。本来说被一个显赫的达官贵人收入偏方,是青楼多少苦命女子毕生的追求,可是像朱勔这种几十房小妾的人,做他的小妾估计比使唤丫头好不到哪里去,还得被先进家门的“姐妹”各种打压,最主要是,那个朱勔已经是个四十岁的糟老头子,还恶贯满盈,两浙尽是他的恶名。
听到赵楷语气有些托大,语寒连忙摇了摇头,“这都是奴家的命,钱公子还是不要掺合了。”
赵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朱勔不足为惧,语寒姑娘放心就是。”
赵楷说这话也不是仗着身份开口,而是有道理的。拿蔡京来说,这位宰执通晓经义、政治经验老道,还是个进士,书法绘画都是一绝,而童贯长于带兵、懂兵法战阵,是个宦官中的武装战斗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都是些能人。而这朱勔就是靠他爹诬陷盟友上的台,靠逢迎上意发的家,根本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草包。
语寒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张清丽醉人的脸带上了哀婉无奈之后,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赵楷笑了笑,说,“语寒姑娘过会且回自己住处等待,这件事我说到做到,朱勔这人我尚来就不喜他,以后在这东南少不得和他打交道,是该先来个下马威啊。”
语寒是个聪慧的女子,赵楷说了这话,联系到他是汴梁来的人,可能多半也猜到他是个朝中大员的公子,当然,对于这种大人物之间的龌蹉,语寒是不懂的,也没有插嘴,只是点了一个头之后,默默地坐在赵楷对面,不怎么说话。
“对了,”赵楷一拍手,像是想到什么好事一般地,两眼放光地说,“我上次见了姑娘之后,回去写了一首词,能否请姑娘配上词牌曲,稍稍唱上两句?”
语寒叹了一口气之后,勉强点了点头。说实话,她对赵楷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位公子面相俊俏、儒雅和气,却也正是符合一个女子心中对情郎最好的构想。
赵楷见佳人点头之后,吩咐瘦长从船上拿出纸笔,就着船上的案桌,写起字来。
自从来到大宋以后,赵楷对这件在徽宗朝无往不利的技能就没少锻炼,现在更是越发的娴熟,只见他泼墨挥毫,笔走龙蛇,不一会就洋洋洒洒地写下几行丰神俊秀的词来。
语寒在一旁倒是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在大宋这种才子文化达到一个巅峰的时代,这样的一个才华横溢的俊俏男子,是吸引力爆表的,即使是仙女也由不得有些心动。
拿过赵楷写的字一看,语寒樱桃小嘴轻启,特别小声地娇呼了一声,像她这种清倌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自然不缺乏品鉴能力。读过内容之后,语寒郑重地点了点头,对这首词相当地认真地试唱起来。
一小会,语寒才胸有成竹地看了一眼赵楷,在这过程中,她旁边那个小姑娘也回乌篷船去取了语寒的瑶琴。
把瑶琴安放好之后,语寒先是试了试音,然后将赵楷的词轻轻放在案桌上,就回去端坐着了。看到这赵楷由不得心里惊奇,这女子当真不一般,一首词居然能做到过目不忘。
一声弦音响起,周围鸦雀无声。
婉转千回的弦音交替响起,赵楷感觉自己的情绪开始随着乐声的节奏起伏。
“烟雨入怀,
静听潮起伴花开。
似从梦来,
又似凡间广寒台。”
有些轻快梦幻的婉转之音开始变得绵长悠悠,像是哀婉地杜鹃在泣血。
彳亍逡巡,
伊人芳踪回眸在?
拨弦复弹,
采薇采薇应犹待。”
这首词本来就是赵楷那天过后,特意为了当天的情形写的,再配上语寒那独一无二的天籁之音,唱进了赵楷的骨髓,酥酥麻麻有些沉醉。
纵是百炼钢,也成那绕指柔。
语寒自然能看出这首词是特意写给自己的,于是投入了情绪在内,再加上自己唱歌时,回想了自己这不幸的经历,竟有些哭腔在内,端得是将哀婉戚戚表现到了极致。
半晌过后,赵楷才睁开闭着回味的双眼,颇为感慨地说,“语寒姑娘在音律上的造诣,堪称国之大家。”别人说这话就是在吹牛,可是作为亲自听过宫廷乐师音律的皇子,赵楷说这句话是真情实意的。
语寒自己也被琴声曲调所感染,也陷入了一种曲中应有的惆怅中无法自拔。她眨了眨美目,语调柔糯地说,“公子过赞了,还是公子此词应景,又端得文采斐然,却不是奴家之功。”
赵楷对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语寒也是好感非常,容貌是一个原因,爱美之心人人皆有之,另外就是,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此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实属难得。
赵楷再称赞了几句之后,加上心中在汴梁被逼出来的怒火,他下定决心,此事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