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在苏府,岑湘心里着实是很吃惊的,按理来说,她和岑湘既然作为药人,就应该时刻留在宫里。这也许是苏睿的提议,又或许是皇上网开一面……
这几天,岑湘看在眼底,总觉得皇上很依赖这个苏睿,甚至是算得上比较尊重的。难道苏睿真的在给那个昏君炼什么长生不老丸吗。
想得多了,脑子便也有些糊涂,岑湘站起来想透透气,一推开门,眼见整片梅园映入眼帘,虽已颓败,但那被雪压盖下的枯枝却已开始微微昂头。整整一排都是厢房,延伸至远处的长廊曲曲折折望不见尽头。苏府很大,却不能用气派来形容,岑湘想到一个词,幽深。
从苏醒到现在,她倒是一直未曾看见主人,甚至连下人也没见着半个。人家的地盘,她不敢乱走。但萧沛一直没有回来,岑湘却有些耐不住了。
她想了想,决定沿着长廊一路走下去,总归是不会迷路的。她没想这一走,尽走进了另一番天地。
眼前水榭楼台坐落一方,优雅别致。一垒又一垒的怪石将它层层围住,只留下一方豁口,供人进出。岑湘闲来无事,便顺着石头往上攀。好不容易到了顶,才堪堪探出头,就听见两个男人的对话。
一个声音清冷中带着几分慵懒,那是苏睿。另一个人……正在死缠烂打地撒娇,不用想,那就是萧沛了。
“殿下,不是我不成人之美,而是皇上只准了几天假,等岑小姐一好,就要带回太医院去的。”
“好歹岑家也有惊无险,让湘儿见见家人有什么不妥嘛。”萧沛一手抛着石头,一手攀着苏睿的肩。
苏睿看着他,脸上表情纹丝不动。萧沛有些无聊,将石子收回手中,叹道:“也不知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摆出一副我要出家的表情。倚翠阁的姑娘们一见我打从那过,都得问‘苏公子在哪里嘛,姑娘们向他想得紧呢!’……再说了,那事儿不是也没牵扯到你吗。”
萧沛这一提,苏睿倒是邪邪露出一丝微笑,“哦……这样算算,我倒确实是冷落了那些姑娘们。”说完,他竟从袖中变出一把描金折扇,啪地一声打开,眼波流转间,那三分笑意愈加明显。
岑湘心中微微一动,好久不见的苏大夫……不过这倚翠阁的姑娘们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难不成苏睿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风流人士?
岑湘挪了挪身子想看得真切些,但随即,苏睿举着扇,将脸挡了半边,凑在萧沛耳边说了句什么,萧沛稚气一敛,表情瞬间就僵了下来。
“既然殿下执意要带她去,那苏某还是提议,让岑小姐扮作你的家眷,毕竟岑昊谎报了她的死讯,再让徐昭抓住尾巴,你可就真的逃不掉了。”苏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露出一丝余味,“今日得多谢殿下提醒,风流俗世,本就是苏某人生不可失之,不会想不开要出家的。至于你的姑娘,要仔细看好,别让她从上面摔下来了。”
苏睿潇洒回身,青白的衣袍扫过积雪,他斜目望着岑湘探出的半个脑袋,不经意间又对上了她的目光。
心中莫名烦躁,明明想要忘掉的东西偏偏调皮得很。看来今日不访倚翠阁痛饮三百杯是做不到了。
萧沛顺着苏睿临走前所指的方向一望,果然见到一人从石山上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尴尬地笑了几声。
本能下,萧沛一个旋身飞上石山,拦腰一搂,将岑湘牢牢拴在怀里,正想怪她不小心,余光却瞄向石山下。那重叠交错的石头,崎岖陡峭的岩壁,一个体弱之人什么时候也能爬这么高了。
他突然想到苏睿先前欲言又止,百般阻挠,突然有些慌神。
苏睿是个怎样的人……和他那阴阳怪气的三哥哥从小交心交肺,整天除了鼓捣他那些瓶瓶罐罐,就是沉醉于烟花之地流连忘返,若不是最近突然神经错乱收敛起来,萧沛倒真要忘了他把岑湘留在身边的真正目的了。
他一直在想,苏睿为他那不知黑白的昏君老爹死守效忠,看起来也不再有几分好人模样了,装得倒是正派,却不知给岑湘试了什么药。
“我……只是看你一直没有来,就……”岑湘捂着面,双眼在指缝间来来回回。她看得出萧沛脸上神情变了好几回,终于将她抱回地上,笑着说:“现在可以走了。”
岑湘还是不习惯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奈何从苏府一路出来,萧沛便紧攥着她的手不曾松开。芸州城内一派喧哗,他们走过繁华的锦陵大街,最后停在一处屋矮瓦破的祠堂前。
祠堂虽已落满尘埃,却依旧显示着它不可侵犯的威严。那里伫立着几尊模样精致的雕像,面目栩栩如生,看上去倒是有些令人战栗。
“你看这……”萧沛手指着前方正要说什么,却被岑湘激动的声音瞬间掩去。
“这牛鬼蛇神的雕像果然刻得有几分别致,还有这个人,明明手握利刃,举手投足间却尽是迟疑,眼神里还能看见善意。”
萧沛见岑湘反应意外,指着那尊佛童的手也渐渐低垂,眼底扫过一丝疑惑,“当年……”
“当年我在这底下埋了东西。”
岑湘又一次生生打断了他,此话刚一说出口,岑湘倒是吓了一跳,她咬了咬牙,这分明是自己的往事,却不知自己怎么会情不自禁地吐出不属于岑家小姐的记忆。她偷偷往萧沛看去,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安心。
“你还记得对吗,我说那便是缘份。若不是我在此避雨,无意间挖出你埋下的东西,又听人说起,在佛童座下挖出桃木,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特意去台山老庙算了一卦,才知是你……”
岑湘将头微微低垂,似是羞涩,心中却百般忐忑。萧沛是发了什么疯病,带她来这里是要重温旧情么。说什么无意间挖出她埋下的东西……
挖出岑家小姐无意间埋下的东西?难道说,岑家小姐三年前也在此埋过信物?她该如何回答,这要是露了什么马脚,还真不知该如何圆场。
谁知,萧沛像是中了魔咒一般,他盯着岑湘的脸,目光期盼而热烈。
“你还记得你写了什么吗,那上边,清清楚楚刻着的,我一直将它铭刻于心。现在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告诉他自己三年前曾跟随严予第一次来到长泽,告诉他自己因为桃花宴下偶然一撇,一眼万年,从此对一人念念不往的初心吗。告诉他自己因为马上要离去,而又不忍这份悸动随着时间流逝而消亡,于是将自己的爱恋刻在桃木上埋进祠堂里的少女心事吗。
她瞪着萧沛摇摇头道:“我想你亲口念给我听,这是我从来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