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便无风雪也摧残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纳兰性德《浣溪沙》
正午,艳阳高照,情蝉聒噪地对唱,还一个劲埋怨对方不懂自己的心思。
花丛中,向阳花因为疯狂地追逐太阳的爱,失去了昔日绽放的光彩,枯萎了,终于低下了头,认输。
舞蝶找不到家了,但是它们却不能缩回茧中。彷徨而迷茫地乱飞,忘记看,也没有人提醒她们,翅膀已有些焦了。
任芊情也无心看这些无色彩的景物,心里有些急躁,快步地往回走。刚进紫薇园大门,路过紫藤架下,看到前厅里,多了几个不熟的仆人,来往匆匆地。
“姐!他们这是在干嘛?”任芊情看到任红儿刚好出现在大厅里,便快速跑过去问道。
任红儿一转头,看到跑过来的任芊情,笑了。用手绢一点点帮她擦汗,“你看看你,都满头大汗!哪里还像个女孩!浑身就个野丫头!”语气里满是疼爱。
这时,雨梅端上来了午饭。任芊情不经意地一瞟,却看见竟然有罕见的鲍鱼参翅,桌上都是山珍海味,旁边还有燕窝当甜品。虽然戴府雍容华贵,但是这样华贵的午餐也不是随时可以吃的,不是戴府摆大宴,就是戴望予过来吃饭才会这样。可是,戴望予现在还没回。
“姐!今天饭菜怎么这么丰盛?我们有客人?”任芊情吞咽了一下,虽是对着任红儿说话,眼睛却直盯着香喷喷的吃食。
任红儿轻拍了下芊情的脑袋,笑着说:“行了!看看你的口水!”“姐!你总不可能让我把口水收回去吧!”任红儿摇摇头,“好啦,你也累了半天,就不为难你,吃饭吧!”
任芊情见姐姐没有阻止自己,却停了下来,迷惑地看向姐姐,猜测地说:“姐,你怀宝宝啦?”然后,两眼看着任红儿平坦的腹部。“所以,老爷给你大补?”
任红儿苦笑:“瞎说什么呢!这可是周大少爷点名要赠予你的!我可只是跟着享福!”
“啊?”任芊情很是吃惊。
任红儿见达到了让妹妹吃惊的效果,也不卖关子。“这可是刚刚周少爷让大厨房送过来的,还让一些仆人送来了皇宫里带过来的人参鹿茸。”
“真的?这些都是他送的?”任芊情下巴都快掉了。
“恩,我听老爷说过,说这周少爷看上你了!我开始还不信,人家可是皇亲贵族!现在看来,确实是那回事!呵呵,我就知道我们家芊情,定有一个锦绣前程!”任红儿笑着说,“不过,芊情啊,少爷说你体寒,才要给你大补!他怎么知道的?”
任芊情想起早上被他抱的情景,曾无意识说过自己体寒,没想到却被他记了去。他好像是,认真的,带着满腔的热情,正如早上他的体温一样。任芊情想着,想着,红晕早爬满了小巧的脸蛋。周侍情对她的感情,她不是完全没感觉的。
任红儿看妹妹突然红着脸,不讲话,心里头也猜了个八九分,只当两小儿是郎有情妾有意,自然万分开心。
吃过饭后,任芊情被姐姐拉着去了牡丹园的芙蓉亭,说是今天府上所有夫人、家眷主子都会齐聚芙蓉亭赏荷花,连徐夫人都头次被批准出她的疏影园,任芊情更不准不去。
任芊情换了件清爽的行头,里面是件丝绸轻质白上衣,外面笼上几层薄薄绿纱,到腰部而止。芊情用黑色的粗丝线在袖口处,绑了几道,于手腕,轻系了一个蝴蝶结。上身,短装颇显俏皮可爱,简洁而清新。下裙便是件绿色的从腰部袭地的流苏长裙。整体绿意盈盈,宛若树仙。
清荷娉婷水中央。叶盘碧落吐盈珠。
回望方知袅娜绽,出淤泥。
湖心荡。点点涟漪生芙蓉。
(——云深云浅《天仙子·任芊情》)
最早到的是徐婉娘,任芊情只看到她一袭白色长裙,站在荷塘边,头素钗,面淡妆,独自对风,冥想着什么。任芊情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芊情看到,她的目光还是有些零散,以至于徐婉娘眼睛好半天才转到自己身上,她目光闪烁地看着姐姐,好像叫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姐任红儿。
“小姐!”任红儿对徐婉娘喊道,声音有点哽咽,仿佛还是昨日,却谁都心知肚明,时光让戴府物是人非。任芊情却明白,姐姐对徐婉娘主仆多年,感情匪浅,不像自己,虽也跟着徐夫人多年,从来也只是做些打杂的活儿,跟徐夫人接触并不多。
“小姐,都是红儿不好,害小姐吃了这么多苦!”任红儿感慨,直接朝徐婉娘跪了下来。任芊情见姐姐如此,知道姐姐内心对徐婉娘感到愧疚,也陪姐姐跪了下来。
“起来吧!红儿!这是老爷的错也好,是我的错也好,可你一定是无错的。我还得谢谢你,让我有了这短暂的自由。不过,红儿,你要记得,当初你对我的许诺。”徐夫人扶起任红儿,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吗?”
任芊情感觉姐姐身体轻颤了一下,然后看她低下头。芊情因为比姐姐矮了一个头,她的表情,她的难过,任芊情全看在眼里。任芊情记得,当初,徐婉娘帮姐姐虏获戴望予的芳心,说过,倘若,姐姐一举成功飞上枝头,便帮她获取自由。
“恩,我记得。我会帮你的。”任红儿语气坚定。
可是,只有任芊情才看到了姐姐脸上想要隐藏的为难和困惑。她知道,女子只要嫁进官宦人家,或是宫廷,所能看见的天空只能是被闺阁庭院坚硬的围墙划出的支离破碎。现在社会大多数女子,也是将自己的命运钥匙双手奉上给自己的男人,还要百般讨好,怕他不要。
徐婉娘便是戴望予抛弃的一个,任芊情有些心疼,也有些害怕和无奈。自己是否,有一天,也是被深锁庭院?是否也是红尘怨魂中的一个?
芊情也为自己竟然一直有这样的想法而诧异,也不知道何时开始思考女性宿命和地位,并为她们心痛和抱怨。可能是自己在平时读的那些《女训》《道德经》之类的书下,偷偷藏着《史记》《春秋》,甚至还有《孙子兵法》,她感受到了与实际生活中不一样的世界。
“芊情妹妹!”少年好听的声音把任芊情从思绪中拉回到芙蓉亭,荷塘边,青石小路上。任芊情放眼望去,路的那边,有个少年走过来,闪耀着阳光。
少年身穿藏蓝色长稠衫,腰间配着一把小而别致的宝剑,步履轻快,嘴角合不上地笑着。“芊情妹妹,我一直到你在这儿,就赶紧过来了。”周侍情凑上前来,高兴地说。
“侍情少爷好。”任芊情随姐姐、徐夫人给周侍情行着礼。任芊情刚一伏身,两只肩膀就被周侍情两只手握住。
“妹妹不用这些繁文缛节了。”周侍情扶起任芊情,转过头对任红儿说:“任夫人,我想找芊情妹妹在园子里逛一逛,那就先让她失陪一下吧。”霸道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周侍情手牵过任芊情,便带她往别处走去。
一走远,任芊情估计着已远离众人视线,开始计划摆开周侍情的手。“恩?那个是什么啊?侍情少爷?”任芊情指着他腰间的佩剑。“哦!是个小宝剑,我出生时,皇上赐予我的,一直戴在身上。”
“哇!那侍情少爷,可以让我看看吗?”任芊情问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以后不准再侍情少爷来,侍情少爷去的,叫我侍情,或是跟吕珂漪一样,喊我侍情哥哥!”
“恩”任芊情点头。终于,周侍情的手松开了,他取下腰间的佩剑,递给任芊情。任芊情小心拿在手里,方才感觉,这么小的东西,竟也有些重。任芊情用手抚摸着剑上的镶金字体。把玩一阵后,便还给了周侍情。
周侍情把宝剑别回腰间后,伸出手,很自然地想要牵起另一只手。可是,他的手触了空,他抬头一看,任芊情的手正将一束发丝捋在耳后,然后也没放下,手触在耳尖,和周侍情讲着话,这个姿势却显出小小的妩媚。
“侍情哥哥,为什么皇后对你那么好啊?你生病的时候都派御医来了好几次了。”
“哦!她是我姑姑,自然会关照我。不过,也有更重要的原因。”周侍情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沉了下去。“我是世袭的将军,而我们子夜国的兵权将来都会在我手上。她对我好,也是在笼络人心,保护太子裴玄上的地位。以免受到其他皇子的威胁。”
任芊情听得很认真,她想,这皇后,未来的皇太后,必然是个狠角色,现在就为儿子什么都计划好,保求一个稳定的江山。
边想着边走着,任芊情没有发觉,手又被周侍情牵起了,自己思想遨游,任周侍情带着路。
周侍情在一旁确是经常停不住地低头偷笑,她没有拒绝。原来,她也喜欢他,周侍情很开心,他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