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金姝慧站在病房外看着打着石膏的孩子与护士嬉笑，腿脚都不能动一下。
像梦一样，一个壮一点胖一点的小祝同。
黄关的笑声很大，隔着门板有力地冲击着她的耳膜，他那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听在她的耳朵里竟如天籁一样。
护士看到了她，走过来问，“您好，您找人吗？”
黄关住的是单人病房，因为顾祝同要和黄琳一起到实验室参加一个与美国实验室的视频会议，暂时把黄关托付给她照顾2小时，她必须尽责。
金姝慧连忙松开握着的门把手，告辞而去。
“谁呀？”黄关跑过来张望。
“哦，一个奶奶，大概是看大关太可爱，看了你好一会儿了。”护士冲他眨眨眼睛，黄关给了个笑脸又跑回去了。
金姝慧站在电梯前，心里的激动越翻越高。祝同的孩子！那孩子一看就是祝同的！早上，接到儿子的电话，告诉她到医院病房，她还以为儿子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自己处理，没想到看到了一个幼年版的顾祝同。
感谢上帝！感谢佛！金姝慧把能想到的神灵祝祷了一遍。她还以为这辈子没有这个福气做奶奶了，没想到那个聪明健康的男孩子就这样来到了她的世界。
忽然，金姝慧想到忘了拍张照片给顾爸爸看看。她揣着激动的心情又悄悄转回病房门前，贪婪地追随着黄关的身影。
黄关正在用完好的那只手与护士作打手板的游戏，反应能力了得，护士阿姨几乎没有能力反击。
金姝慧拿出手机按下了拍照键。
黄关站在几步开外，看到了金姝慧，冲她招了招手。
金姝慧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像是听见了幸福的召唤。
“奶奶，你是找我吗？”黄关跑上前，用肉乎乎的小手拉住她的。
金姝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眼泪，她蹲下，抱住这个给了她梦寐以求的称谓的男孩儿。
“你是谁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黄关。”
“你妈妈呢？”
“我不要妈妈，我有琳琳。”黄关扁着小嘴，脸上委屈加倔强。
明白了。金姝慧点点头，牵着黄关的小手走回房间。
护士见这位穿着讲究、面容精致的夫人去而复返，投来疑惑的眼光。
“我是他奶奶。”金姝慧主动说明。
护士看向黄关，黄关重重地点点头。血脉里的关系啊，金姝慧看着黄关不由从心里感叹。
护士拿了一本护理资格复习教材，有眼色地躲一边看去了，把病房腾给了祖孙俩。
黄关的五官与顾祝同简直一模一样，金姝慧用手指轻轻滴抚摸着黄关的眉毛、眼睛和鼻子，好像岁月倒流三十年。
黄琳站在门外时，正看到金姝慧把黄关揽在怀里听他念一本故事书。虽然近十年未见，但是金姝慧保养得很好，模样几乎没有变化，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金姝慧感觉门口站着一个人，回头就看到了黄琳。她直起身来。
黄关欢呼着跑了过去，一下拉住黄琳的手，“奶奶说要请我吃大餐！”
黄琳立在门口迈不动脚步，被黄关拉着被动地走向爱人的母亲、儿子的祖母。
顾祝同开完会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她自己先回医院。老板的心深沉似海呀，不着痕迹地创造个让她们单独见面的机会。
黄琳为儿子向医生请假，跟着金姝慧去了一个私人会所。
金姝慧一路牵着黄关的手，好像唯恐一转身孩子就不见了。
“奶奶，琳琳爱吃蛋炒饭和水果捞。”黄关主动关照黄琳。
金姝慧慈爱地弯下腰，“大关呀，咱们以后不能叫琳琳了，要叫妈妈。”
黄关吃惊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看黄琳，“琳琳就是妈妈？”
黄琳垂下头去，金姝慧说：“黄琳？”
黄琳点点头。
黄关挪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叫，“妈妈。”黄琳蹲下抱住他，把头抵在儿子胸口，不想让金姝慧看到已经流下的泪水。
“那我有爸爸吗？”黄关把金姝慧当成了仙女婆婆，她一来，琳琳就成了他的妈妈，他使劲睁大眼睛，盼着金姝慧把爸爸也变出来。
“有啊，老板就是你爸爸。”金姝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老板和琳琳又没有结婚，怎么能是我爸爸呢？”
金姝慧觉得很好玩，小家伙看着似懂非懂，逻辑关系却一点不糊涂，“因为大关是老天突然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呀，他们还没来得及结婚呢！”
“琳琳会与老板结婚吗？”黄关很担心，如果他们不结婚，是不是老板就当不成他爸爸啦？
金姝慧看黄琳不表态，赶紧说，“结婚是大事，他们要好好来考虑才能决定呀，”看着黄关垂下了眼睛，又接着说，“这要看大关呀，大关多催促，他们考虑的速度就快了。”
黄关来了劲头，靠到黄琳的身上，“琳琳和大关是最好的朋友啦，琳琳肯定听大关的。”看到金姝慧冲他眨眨眼睛，小孩儿赶紧改口，“妈妈。”
黄琳是尴尬的。金姝慧是个精明的妈妈，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从黄关的年纪可以轻易地推断出当年她与老板的关系。
金姝慧读出了她的心思，“黄琳，我是真心地感谢你，当年祝同强硬地保持独身，我和他父亲还以为他是——”她看看皇冠，把后面的字省略了，“所以当我看到大关，看到你，简直像被拯救了一样，你知道我的感觉吧？”
黄琳点点头，不由自主地笑了，原来老板也曾被误会是同志。
金姝慧自嘲，“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为了他肯成立个家庭，什么办法都想了，最后连蒲细都准备接受了，可是祝同就是不动声色。原来这么多年，他都心有所衷啊。”
黄琳不好意思，黄关却问，“奶奶，什么是心有所衷啊？”
金姝慧乐，“就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啊！”
“那我也心有所衷。”黄关边吃，边看着为他剥虾子的黄琳。
金姝慧笑，“那大关中不中意奶奶呀？不然奶奶可吃错咯。”
黄关凑过去亲了她一下以示诚意，金姝慧哈哈地笑开。
吃完饭顾祝同来接人，金姝慧一手牵着黄琳一手牵着黄关，笑眯眯地把人送到车前。
“周末到别墅吃个团圆饭吧，爸爸一定开心极了。”金姝慧建议。
顾祝同看看黄琳，“只是吃饭吗？”，扬了扬黄关的小手。
“当然，还为我们大关接风啊，奶奶最爱大关喽。”金姝慧无限满足。
水到渠成。顾祝同满意地送母亲到她的车上。
“不高兴？”顾祝同把睡着的黄关放到床上，看黄琳兀自凭窗站立、眼神放空，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要是说很荣幸，假的很明显是不是？”
“她一直喜欢你，以前你年幼，不敢奢望。”顾祝同看着她，她白皙的额头上微微蹙着。
“你妈妈，都快把婚期定下来了。”黄琳终于转过头来。
“要理解她，都是我把她拖进了困境，现在看到你这个救星能救大家于水火，那还不快点抓住？”耍小孩子脾气了，哄一哄吧。
“我要留在北京？”黄琳看着他的眼睛。
语气要是肯定句就好了，顾祝同想，“不然？”
“我在哥大还没有出站。”黄琳忽然不想放弃哥大那个临时的壳儿，事情的节奏太快，太想有个过渡。
“我会处理。”顾祝同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如果不安，可以每年去工作几个月”，他向来善于运筹帷幄，事无漏算。“当然，决定之前，我们先回去青岛，征求姥姥和妈妈的意见。”
“好像还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黄琳撅起了嘴。
“你有什么意见？带着大关来北京不就是从了吗？”顾祝同在那撅起的小嘴儿上亲了一下，又在她匀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利萨怎么办？”
“艾玛怎么办？”
黄琳笑了，伸手把自己挂在他的脖子上。
纷沓的脚步声传来，门被大幅度地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世界工商界知名的男士。
顾祝同惊讶地转回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黄琳竭力维持自己的镇静，靠向睡眠中的黄关。
顾父几个稳健的步伐，来到房间中唯一的女性面前，“你是黄琳？”
“您好！是我。”黄琳说完，紧紧地闭了嘴，顾祝同站到了她身边。
顾父弯腰到病床前，“他是黄关？”这次问的是顾祝同。
“是的，你的孙子，7岁。”
顾祝同刚刚回答完，顾父就绽开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我在开会，你妈妈给了我个电话，暂停了会议跑过来的，还要赶回去。”
他伸出大手握了握黄关的，昵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你妈妈说是个小祝同，我还以为夸张，一看还真的象，一个模子。”
顾父看向黄琳，笑着说，“做员工很好，做儿媳妇还有待见证，周末别墅见。”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身来，“孩子要是没有大碍了，可以接回家里，人多，便于照料。”
“是想让他陪着下棋吧？”顾祝同知道还只是躺在床上的黄关，已经牢牢地收服了爷爷的心。
顾父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批准吗，黄琳？”
黄琳只好点头。
“他对你印象很好，从你在德国就开始了。”父亲走后，顾祝同对黄琳说。
黄琳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德研中心做的报告，曾经直抵他的案头。”顾祝同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