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门铃响起,黄琳连忙起身去开门。
顾祝同睡得很沉,只轻轻翻了个身。
来的是北欧总裁,同来的是一位瑞典医生。司机回到公司忠实汇报了顾公子微恙,总裁带来了清淡的白粥和可口的小菜。
医生为顾祝同做了简单的检查,诊断为胃肠感冒引起的痉挛,不严重,无特效药剂,只有好好休息。
总裁建议黄琳改签次日一早的航班,让顾祝同好好休息一个晚上。黄琳觉得有道理,坐起立行,马上打电话把飞机变更为次日一早。
总裁安排了送机,医生为黄琳留下电话,说是顾祝同若有不适可即可联系两人。
黄琳一再道谢,将两人送出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黄琳立在那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电话铃声是吕思清的思乡,是去德国前一天晚上顾祝同放给她听的,到德国后,她把它设置成了青岛来电的铃声。
黄琳慢慢摸过去接起了电话。此时应该是青岛凌晨三点,她的家人一向在晚上9点钟左右跟她联系,除了黄关睡不着的个别夜晚,她从来没有在其他时间接到过家里的电话。
“琳琳?”姑姑的声音,黄琳的心里一阵发紧,“你爸爸出了个小车祸住院了,他很想念你,可以尽快回来一趟吗?”
黄琳已经开始哆嗦了,眼泪一下涌了下来,姑姑还在安慰她,问题不大,不要着急,黄琳已经听不清楚了。放下电话,她就开始与机场联系退了回纽约的机票,接着咨询直飞青岛的航班时间。
最早的飞机也是次日早晨,黄琳跌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
顾祝同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边安慰黄琳,边打电话给慕尼黑的德国研发中心,调来一架小型飞机,接着给纽约的导师致电解释了突发的情况,为黄琳请了一周假期。
黄琳木木地听着他布置,待他挂上电话揽过她的肩膀时,她像一根风雨飘摇的浮木顷刻找到了停靠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顾祝同十分镇定,知道青岛之行势必紧张忙碌,力劝黄琳吃了饭上床休息。慕尼黑的飞机两小时到,可在酒店顶楼停机坪起降。
酒店经理接到飞机起降申请,专程到房间探望了顾祝同,得悉情况后,给予最大限度的配合,顾祝同请餐厅准备了15个小时航程的食物、水果和水,准备飞机一到就装备上。
黄琳坐在房间的床上,听着客厅里你来我往的忙碌,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心里有空空的悲伤和恐惧。两个小时很漫长。
飞机到达时,顾祝同和黄琳已经在天台上等候了将近半个小时,快晚上十点了,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照在黄琳身上,给她一缕无力的温暖。
飞行物品在酒店经理的安排下,很快就绪,一直到起飞,黄琳都觉得恍如梦境。
飞机从斯德哥尔摩直飞青岛流亭机场。飞机起飞后,顾祝同给黄琳喝了一杯水,里面放了医生早上开给他的一粒镇静剂。
15个小时后飞机安全降落,黄琳才醒来。
姑姑谎报了病情。黄爸爸经历了4个小时的手术,仍昏迷不醒,已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黄琳被顾祝同推着到了医院,姑姑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一看见黄琳,姑姑就疾步向前,把她拥进了怀里,黄琳抱住姑姑发出压抑的哭声,姑姑一边向顾祝同道谢,一边用手抹着眼泪。
妈妈在重症监护室外不肯离去,怀里偎着睡着的黄关。
姑父和几个姨妈、姨夫沉默地立在走廊里,看到黄琳都围了过来,簇拥着黄琳来到妈妈面前,妈妈把黄关交给黄琳,双腿一软,晕倒过去。
顾祝同眼急手快抱住了她,黄琳跪在地上,拉着妈妈,姑姑急忙蹲下去检查,说只是太虚弱了。姑姑安排了一个空病房,让黄琳抱着黄关一起陪妈妈去休息一下。
顾祝同站在走廊里低声打了个电话,又在姑父的陪同下,见了黄爸爸的主治医生。医生直摇头,说是脑部出血已经无法控制,现在只是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因为家属要求等到女儿回来。
医院的院长来了,姑姑意外地看着顾祝同。这是姑姑工作的医院,黄家并没有人惊动院长。
院长一看见顾祝同,就疾步走上来握手,又招呼同来的几位专家包括黄琳的姑姑一起到小会议室,沟通了相关情况,已经没有治疗的空间了,所以会议很短,一会儿院长就带着专家们去看望黄琳的妈妈了。
不一会儿,市里主管科技和商业的领导又来了,这一次轮到顾祝同意外了。领导们主动解释,顾总,也就是顾祝同的父亲,亲自致电,协调了飞机直降流亭机场的事项,市里接到汇报,派了他们专程致意,如有什么要求也会一并尽力解决。
知道市里来了领导,院长一行又急急转了回来,两拨人又回到会议室里。
在姑姑征求黄妈妈的意见后,黄爸爸撤掉了呼吸机,午后宁静的走廊里,爆发出凄厉的痛哭声。
黄琳继黄妈妈后病倒了。姑姑悄悄告诉她,爸爸是为了接黄关回青岛过周末被车撞倒的,被推到人行道的黄关毫发无伤。黄琳心肺俱裂,听完就把黄关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学校包办了所有后事,黄爸爸各地的学生听到消息也纷纷赶回来,去医院探望的市里领导也赶来慰问,告别仪式和葬礼都庄重盛大。
姑姑怕往来人群吓到小孩子,劝着黄琳把黄关送回姥姥那里。黄琳抬起浮肿的眼睛,用迟钝的视线找到顾祝同,沙哑地开口,老板帮忙跑一趟吧。
顾祝同接过黄关,7岁的小家伙一连几日又惊又怕也累坏了,一靠上他的肩膀就睡着了。
车到姥姥的小院,黄关睡醒了,“老板,我去叫阿姨。”小家伙以主人翁的姿态迈开两条小胖腿,到了门前踮着脚按响了门铃。
黄琳的姑姑怕影响姥姥的身体,临行嘱咐顾祝同将黄琳爸爸的变故保密,黄关竟也郑重地点头。顾祝同心里对这个虎头虎脑、说着一口青岛味普通话的小家伙溢满了疼爱之情,一路抱在自己的怀里。
黄琳是独生女,他早就知道,但是黄琳的家族很大,所以他也未作他想,只觉得是抱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但阿姨一开门,见到黄关与顾祝同牵着手站在一起,她的嘴就惊讶的合不上了。姥姥,姥姥,阿姨忘了客人,呼喊着奔进屋里。
顾祝同看看黄关,又看看空落落的院子,心里飘荡起一丝疑惑。
姥姥不愧是南下北上、戎马半生的老干部,泰山崩于前亦不改颜色。老太太拄着拐杖款款来到院中,从顾祝同手中接过黄关的小手,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吩咐阿姨支锅架灶,招待客人。
回到熟悉的环境里,黄关终于恢复了活泼顽皮,一路在顾祝同怀里睡过来,他已经对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产生了无条件的信任,当做了自己人。小人儿盘腿儿坐在沙发上,背靠着姥姥,认真开口询问:“老板,你是琳琳的朋友吗?”
顾祝同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姥姥一记暴栗子敲在了小家伙头上:“叫叔叔!”
“他不是叔叔,他是老板,琳琳说的。”
“琳琳回来了?”姥姥吃了一惊,问黄关。
“跟老板一起。”黄关一蹬小腿跳下沙发,站在地上,弯着腰,指着顾祝同。
姥姥看向顾祝同,眼睛里的疑问不止一个。
“我和黄琳一起参加一个会议,黄琳想回家看看,顺路。”顾祝同看着姥姥眼里的怀疑依然,知道由自己把黄关送回来,而黄琳这个老太太最疼爱的外孙女却没同行,老太太质疑他是情理之中。
“黄琳在长途飞行中有些不舒服,要休养几天。”他附加说明。
“琳琳晕了过去。”黄关附加说明。
姥姥心疼地抹了把眼睛,琳琳在美国不容易啊。
“其实也没什么毛病,留学生日子都安排的比较紧张。”顾祝同连忙开解老太太。
“小同啊,”姥姥说,“人老着老着就活成精儿了,你们打算瞒着我,我要是硬给拆穿了,那就是不识实务啦。”说完,老太太站起来走回到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顾祝同心里很不是滋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人间悲剧,发生在这样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身上,尤让人心伤,何况青岛还有一个离家五年、因为这个原因头次回家、还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的黄琳。
黄关机灵地看看低着头看地面的顾祝同,又看看姥姥紧闭的房门,毛遂自荐要带顾祝同到院子里散步去。
院子的一角,立着两棵树,一棵槐树,一颗梧桐。
“这棵是琳琳出生时,姥爷种的,是琳琳的树,”黄关拉着顾祝同的手,尽责地充当向导,“这棵是我出生时,姥姥种的,是黄关的树。”
顾祝同伸手抚摸槐树的树干,它比7年前粗壮了不少,手掌与树皮的摩擦触感,让那个夏天的一切又闯进他的脑海。
而梧桐树长的比较快,竟已比槐树高出一些,笔直的树干,清秀的树冠,在正午的阳光中无比舒展。
黄关。七年。
顾祝同看着也正在研究他自己的黄关,不确定的心绪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