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导师委托顾祝同代他赴瑞典,提报一个重大奖项的材料,并就材料做相关答辩。这个项目他是自始至终的参与者,老师年迈加上说话不便,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担当这个任务了。
顾祝同站在肯尼迪机场的大厅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行踪向黄琳报备一下。虽然他们的关系不明朗,但就他对黄琳的观察,那孩子应该不会排斥他的接近。他摸出了手机,按下了数码为15的快捷键。
黄琳最初进入他的视野,是15岁,此后多年,他的手机上,15就成了专属于黄琳的快捷键。
马头琴在噪杂的大厅里悠扬地响起,穿透夜晚一切噪音,闯进顾祝同的耳朵。顾祝同惊讶地四方寻望,终于在他身边不远的椅子上看到了带着棒球帽的机主。
黄琳穿了一件白色的体恤,牛仔裤,板鞋,短发齐齐地别在耳后,顾祝同认出了她手里挽着的运动短风衣,那还是八年前在慕尼黑他为她选的。
那次他们走进商店,黄琳一眼就看到了这件衣服,瞧见标签上的价格,却拉着他就往外走,是他当晚又回商店买了放在她床头。他还记得她把衣服拿在手里想退掉又舍不得的矛盾模样。
“老板?我还以为同去的是赛格瑞!”黄琳接起电话听不到声音,张望间也发现了他。
黄琳告诉他,课题后续研究的相关实验,她参与了设计,为了便于对课题进行完整介绍,导师考虑了一下,临时通知黄琳也赶赴瑞典。
不管是谁做的这番安排,顾祝同都决定回来后要感谢一下他。他很高兴这么快就有了与黄琳同行的机会。
他记得莫骁说过,男人和女人关系飞速加深的渠道之一,就是一起出差。漫长的旅途中,陌生的环境里,两个熟悉的人只有通过不断的相互交流,才能打发那些寂寞时光。若交流得深入,甚至能产生相依为命的错觉。出差回来,感情自然就不一样了,不是爱人也是知己,最不济也是朋友。除非,那两人是真的话不投机。
黄琳只带了一个较大的双肩背包,黑色,被洗得有点发白了,但看着让人觉得很舒服。安检以后,顾祝同顺手收拾起黄琳的包放在自己的小拉杆箱上。黄琳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甩着两只手走在他旁边。
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正在外出度假的夫妻。顾祝同很满意自己的这种想象,转头看看黄琳。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以为在是督促她别跟丢了,连忙弯起嘴角向他微笑了一下。
机票是实验室秘书订的,顾祝同是商务舱,黄琳是经济舱。顾祝同在办登机牌前,给黄琳升了等,俩人的座位成了紧邻。
“珍这次要发牢骚了。”黄琳的出行标准是实验室的基本挡,升等的费用要珍这个办公室秘书去递补申请。
“她不会有这个烦恼。”顾祝同很淡定,黄琳不解,过了一会,她想到了,除非老板自己贴钱。
“我自己也没有升等的预算。”黄琳直接表白,她现在是按照预算过日子,而她的预算从来都是适度从紧。
“你也不会为此烦恼。”顾祝同笑了,黄琳的脸拉长了。
“我可以分三期归还。”三月还的话基本可以不用压缩开销,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只是这样她就要负担一笔本来可以避免的费用,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你无需还。”顾祝同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一定要与他楚河汉界分得这样清吗?
“我在美国想保持既无外债又无内债的良好纪录,不想为这次飞行破功。”黄琳坚持。
“那好,换一种方式还。”
黄琳抬起头看着他,洗耳恭听他的建议。
“等我考虑好了吧。”顾祝同逗她。
黄琳比他矮一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眼睛和嘴角含着一丝倔强、无限认真,这让她的脸看上去十分动人。
黄琳着恼地向着鼻头吹了一口气,扭头拉起箱子坐到离他两排的地方。
顾祝同跟过去,“年纪长了,心怀没长啊。”
黄琳吃惊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马上反应过来顾祝同不是这个意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快点登机吧,不然他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黄琳在心里祷告。
但是,为什么不反击回去呢?黄琳一瞬间拿定了主意。
“老板,利萨常驻纽约啊?”她一向远离八卦,绝不冒犯他人的私人领域,但谁让他今天先剥削她的权利呢。
“应该是轮换制吧,比如说在纽约美国总部工作四年,如果没有升迁,再去西雅图或者加州的分公司三年,”顾祝同故意认真地说。他看到黄琳那小刺猬的毛刺竖起来了,这样的她才是他曾经熟悉的,有一点狡猾,有一点较真,只要是在意的目标,又无关他人根本利益时,还有坚持到底的竞胜心。
“那三年后,老板你到美国就要先奔赴西部或南部了吧?”黄琳继续挑衅。
“在某种前提下,是的。可是去哪儿都是几千公里。”他保持微笑,任她撒野。
“调回北京最省心了。”
“直接给她升职不是更简单?”顾祝同说完,黄琳就转过了脸,她眉毛往上挑,眼睛向下斜,一脸的不屑一顾。
过了好一会儿,她整理好了表情又转回头来,“还有更简单的,直接进入围城。”
“现在没这想法,以后看发展。”顾祝同不再看她,长腿伸开,闭上眼睛假寐。
黄琳直视他,心里有点不甘,好像一支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飞机一完成起飞,黄琳就要了条毯子,摆开架式要进入睡眠。顾祝同知道她睡不着,也就不管她,自己拿了本书径自看了起来。
黄琳很快发现,装睡其实是挺累人的一件事,不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压着的一边胳膊血运不畅,只好调整了一下姿势,不料胳膊肘却差点碰到旁边那个本想回避的人,她只好拘束地端坐在座椅上,以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
顾祝同放下手里的书,为她调整座椅,椅子缓缓落了下去。黄琳躺下,感觉自在多了,只是脚好像无处可放。
“前边椅背下方,脚踏板。”顾祝同没有看她,却已经为她的脚安置好了地方。
黄琳坐了不少航班,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脚踏板,这下可以完全放松了。躺在座椅上,她视线游动,从机舱的装饰到斜前方乘客的服饰研究了一遍,最后她发现顾祝同正在看的书版式很好,看着舒服。
因为书的左边被顾祝同的手遮去了一半,而右边一页刚好可以看得很清楚,她就开始“半”读起来——只读右边那清楚的一页。黄琳象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兴趣盎然,没读到的部分,她就凭着上下文进行推导,倒是把内容大致也搞清楚了。
她记得在欧美以这种方式“借阅”别人正在阅读的读物,是非常不礼貌的,但那是老板呀,况且他又不知道。黄琳坦然地跟着顾祝同的节奏伸缩视线,不知不觉间一本小书看完了。
正当她考虑着接下来的航程干点什么,顾祝同把那本书扔到了她的怀里,“左半部分也很有趣。”
黄琳刚想回应,顾祝同已经长身立起,向卫生间走去。
8个多小时的飞行,黄琳过得还算愉快,顾祝同是个令人愉快的旅伴儿,黄琳跟着他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看了一本小书,看了两个电影儿(其中一个还是动画片),看了一份报纸,还听他与过道对面的旅客聊了半天姚明与易建联,吃饭的时候,顾祝同吃什么也为她点什么,她还成功地在深夜子时睡了一会儿,基本上是躺在椅子上飞越了大西洋和北欧大陆。
抵达斯德戈尔摩已是中午,一到大厅,黄琳就看到了中文书写的“顾祝同教授”的接机牌。
“老板名动评委会啊,竟然派人接机。”黄琳咂舌。
“顾氏北欧的总裁,昨天请他帮忙定了酒店。”顾祝同拉着她走向那个牌子。
牌子后面,是个器宇轩昂的北欧男人,老远就看到了顾祝同,快步到了他面前,在一番客气问候中接过顾大少爷手中的行李,跟着顾祝同的脚步向机场外走去。
顾氏北欧在总部大楼附近的喜来登为顾祝同定了两个豪华套房,黄琳这才知道,顾祝同在肯尼迪机场已经请人为她也定了房间。但遗憾的是,她没有这个预算,于是向顾祝同申请在附近找一家经济的酒店,有事电联。
北欧总裁一直道歉,抓紧退了房,拿出电话给周边酒店联系。没想到因为赛事,附近的几家酒店爆满。最后,北欧人提议黄琳住在他的办公室,那里有一间独立的小卧房,黄琳连忙制止。
最后,人生地亦生的黄琳只好悉听安排。
黄琳住进了顾祝同套房里的次卧,因为酒店最后一间房——黄琳刚刚坚持退掉的,也刚刚定了出去。
套房位于酒店顶楼,视野很好,面积很大,设施很人性化,尤其让黄琳庆幸的,是每个卧室都附有卫生间。
北欧总裁坚持为顾公子接风,邀请黄琳同去,顾祝同并不表态,等着黄琳自己做决定。黄琳不是矫情的女子,住都住了,一顿饭也变不了节,爽快地跟这两个男人到了据说世界排名第一的F/L餐厅。
席间顾祝同与北欧总裁谈笑风生,公司业务、世界风云,英语、德语、夹杂其中的个别汉语词汇,一个个从黄琳耳边路过又溜走,黄琳自己则心无旁骛,享受了一次真正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