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黄琳走出学校科研处所在的大楼,望着穿梭忙碌的人群做了一个深呼吸。
休学只一年,复学又只一年,却好像远离了这个环境无数年。一切都那么亲切,一切又那么陌生。
她的班级已经毕业,安安忙着工作恋爱,肖晓枫忙着考研,知道黄琳从德国回来匆忙聚了聚。
安安获得了一个外资企业的offer,不过干的不是专业,是销售,现在的她穿着职业装,化着淡妆,张口闭口单子。
肖晓枫专心致志当起了考研专业户,一年没考上又考一年,和男朋友在昌平租了一个小房子,晓枫矢志考上本校本专业,出来吃饭也带着复习资料。
只有她,沾着在校生的光,反而成了最轻松的一个。
回国后,经学校安排,她插班在低一届的学弟学妹中,竟然在全班的年龄还是最小。她在班里没有太亲近的朋友,论文早在德国也已写好,只等修够学分就毕业了,每天都有很多空闲时间。
明天起,她却要忙了,忙着给来京考察的卡恩教授当翻译。
卡恩教授是黄琳复学后在德国的导师,黄琳完成交换生学习回国不久,教授就应邀来学校洽谈合作课题。在德国,黄琳是他最喜欢的中国留学生之一,来北京前,他指名要求黄琳担任随行翻译。
知道他们的师生之谊,学校忙不迭答应了。
为此,科研处通知黄琳一起参加接机。
黄琳没有想到带队接机的居然是顾祝同。
她忘了顾祝同是校长助理,还是专门负责科研工作的校长助理,他去接机才名正言顺。
从德国回来,她刻意回避与顾祝同碰面,他的办公室、实验室,他开车常常经过的车道,都被她划成了行动禁区。
黄琳不敢看到他。
在她办好复学手续,经北京转赴德国的时候,蒲细得到了消息,拨通了她的电话,告诉她就快与顾祝同订婚了,希望得到她的祝福。
黄琳记得那天自己很平静地道了祝贺,却在飞机上一路流泪到慕尼黑。
顾祝同之后到慕尼黑看过她,她知道。公寓的租期在她返回德国不久就到期了,黄琳搬回了校内的学生公寓。一天,她为伊娃送资料,发现了在灌木围墙前抽烟的他。
他知道她已经搬走了吧,却不会知道她搬到了哪里。她是转租了一个上海女生的床位,登记的名字还是原主人的,公寓管理处查不到这次变更。
黄琳还辞掉了在顾氏的兼职,在校内一个实验里找了份研究助理的工作,顾氏研发中心也不确定黄琳的住处。
那天黄琳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远远地看着他,胸腔内波涛汹涌,身体在寒冷中颤抖。
顾祝同离开时,天空开始落雪。黄琳在风雪中凄惶发呆,直到伊娃找来。
回国后,顾祝同在黄琳上课的教室外曾经站了几次,黄琳一回头,他就离开。
**事件在网民们热情高涨的时候突然偃旗息鼓,意犹未尽的表妹说肯定有人启动了紧急公关。黄琳不关心。
一年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了,顾祝同的校长助理做的众口皆碑,他的实验室被认定为国家重点实验室,门口挂满了这个基地那个奖项的牌匾,他过的很好,一切按部就班。
在校生黄琳,把主要精力全都放在了各类专业资格考试上,一学期下来拿到了好几个证书。闲暇的时候她担任了志愿者,为农民工的孩子辅导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一有假期就回青岛。
黄琳忙得的没空听别人谈论顾祝同。顾祝同还是一如既往地被全校学生关注着,男生崇拜,女生爱慕,只有黄琳寒热不侵。
她把生活安排的满登登的,不让自己想入非非,除了上课也很难在校园中见到她的身影。
接机的早上天降大雾。
学校派了一辆奥迪,顾祝同开自己的车。
一出学校,能见度就到不五米了,机场高速已经封闭,为了不耽误时间,校长秘书建议:车由同去的其他人开着先走,校助顾祝同与翻译黄琳坐地铁。
权宜之计,大家迅速行动。
因为天气,地铁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黄琳已经好久没有经过这样的考验了,看着黑漆漆的一片头顶,不由得有些发晕。
顾祝同牵起了她的手,紧紧的。
黄琳一阵心跳骚动,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与他走散了,只好任他牵着穿破拥堵。
换乘的时候要上下台阶,黄琳被一个行人冲撞得一个踉跄,那人匆忙道歉,匆忙跑开,连模样都没有看清。顾祝同紧张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胳臂紧紧地揽在了她的肩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往来的人潮。
黄琳被动地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窝在顾祝同的怀中,听得见他的心跳。她的脸摩擦着他的大衣,笼罩在他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中。
黄琳的心跳得快了。
拥挤让她呼吸困难,她用力地吸气,鼻腔里全是顾祝同的味道。黄琳有些眩晕,乏力地不再刻意挺直脖颈,整颗脑袋和半边体重全都抵在顾祝同胸前。
顾祝同揽紧了她,象护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小心翼翼,全力以赴。
好不容易达到机场,黄琳一下地铁就冲进机场卫生间,吐了个晕头转向。
飞机晚点了。
两辆车还在雾霾中挪动,不能预料到达的时间。
顾祝同把黄琳安置在vip候机区舒适的座椅上,自己跑到超市买了止吐药。
顾祝同持有的是黑金卡,服务生极尽周到温和,给黄琳送来矿泉水和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黄琳吃了药,刚想打个电话问问车行的情况,没在大衣口袋里摸到手机,手却从口袋里穿了出来,她的衣服被小偷割破了。
在一边静静看着她的顾祝同一下站了起来,脱掉她的大衣,把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黄琳没有受伤,只大衣口袋被挑开了。
顾祝同如释重负,考虑了一下,径自走了出去。
黄琳有点后怕,又有点庆幸。
后怕的是小偷的工具极为锋利,她的大衣破口整齐,一看就是曾被利刃穿透。
庆幸的是老板护在她左右,不然这趟地铁之行,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奇遇。
独自等候在vip区的黄琳坐着无聊,站起来走到摆放着图书的角落,看到拐角的一台电视上,正传送着对本次雾霾的集中报道。
新闻最后,不停地切换着大雾中的伟大首都,甚至还配了一首改编歌:
大雾弥漫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空气污染指数竟然不断爆表
除了仙境般的楼阁把你我围绕
我依稀看到了满街满眼的口罩
谁在雾里寻找
谁在雾里呼吸
谁在雾里活着
又在雾里死去
谁在雾里奔波
谁在雾里哭泣
谁在雾里挣扎
谁在雾里窒息
北京北京
能见度说来也就两百多米
就像开发商到监管的距离
人们在大雾中相互质问和思考
探讨如何解决环境污染的问题
谁在强调发展
只顾眼前利益
谁在疯狂开采
不管遗留问题
谁在标榜幸福
偏又疏于治理
谁在雾里唱歌
提醒人们警惕
北京北京
听说这几天医院空前拥挤
多数患者都感到呼吸无力
在这儿我能体会到你的痛苦
因此呼吁大家为环保出出主意
我在雾里呼喊
我在雾里呼吸
我在雾里活着
不想雾里死去
我在雾里奔波
我在雾里哭泣
我在雾里挣扎
不想雾里窒息
北京北京
黄琳觉得有趣,站在那里看到结束。
戏虐的歌词在她的心里唤起了奇异的共鸣。北京这座城市,雾霾中的北京,让她爱恨交织,百味杂陈,她觉得它亲切,又害怕对它过于信任,她贪恋它的温暖,又害怕靠得太紧把自己灼伤。
总之,她爱它,她也怕它。
黄琳耐心地把整个专题看完,转过身发现了站在身后的顾祝同,他的手里提着两个袋子。
顾祝同把大点儿的袋子塞到黄琳手里,让她自己换上试试,自己打开小的袋子。
黄琳看到那是一件maxmara的黑色羊毛大衣,经典款,她和安安逛恒隆的时候,安安发誓一定节衣缩食买一件的,黄琳记得它的价格,一万六,不打折。
“很合适。”顾祝同看了看,就把她原来的衣服折好放进了袋子。
黄琳穿了一件西瓜红的羊绒衫,姑姑买了线请人加工的,简单的高领,没有任何图案,不料被这件大衣衬得格外娇艳。
“老板,这太贵了。”黄琳不想收。
顾祝同基金每学期为她的帐户增加一笔不菲的资助金,她离开慕尼黑时,还打进了一笔明细为“奖学金”的钱,金额约为每学期资助金的四倍。黄琳回到北京后,想把钱还回去,至今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收下这件衣服,百上加斤呐。
顾祝同不理她,又递给她一部装好了sim卡的iphone,“原来的卡已经挂失了,新卡还是原来的号。”
他的手,就那样擎着那只新得十分端庄的手机,递在黄琳眼前。黄琳接也不情愿,不接又做不到,她是真心喜欢这个新手机。
“拿着,回头卡恩到了,没有电话也不方便。”
这倒是实话。黄琳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刚接过来一会儿,标准的苹果铃音就响了,黄琳看到屏幕上是老板的照片。
“我的号码,怕你忘了。”顾祝同说。
“怎么会。”是的,不会。他的号码,黄琳早已从手机通讯录中删去,可是那串数字却像印在脑子里,随时都能想起,想忘也忘不了。
他的照片是他们在德国同游时黄琳拍的,那是他带着她吃了豪华大餐的第二天,他们经过一夜缠绵,他正在床上吃着早餐。
黄琳看了一会那张照片,默默地按了手机上端的睡眠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