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蒲细的妈妈得知蒲细的伤情后,情绪激动的难以自持。她来看蒲细时,已经是术后第五天,蒲细已经能够在护工的搀扶下在走廊行走了。她还是觉得那个诊断太沉重了,当着蒲细的面就哭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今后怎么组建家庭?”蒲妈妈拉着陪她同来的金姝慧的手,止不住抽噎,“蒲细自幼要强,越是不说,心里越有,这次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我不安。”
“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出了这样劣性的事故,她也不言语。她开车一向冷静,以前连刮擦都很少有,谁知道一搞就搞得这样骇人。”
“蒲细从小爱祝同,她织的第一副手套,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她爸爸的,是织给祝同的。没能送给他,还在抽屉里珍藏着。现在身体出了状况,跟祝同更是渐行渐远了,这孩子心里的压力——”
金姝慧拍着她的后背,安慰这个大学时代的好友。她听出她话语的弦音,但她无法代替祝同给出承诺。说实话,即便祝同主动接受蒲细,她也知道那只是出于道义,而并非爱情,那只会让她更心疼。
蒲细出院了,情绪清冷,一天一趟雍和宫。
蒲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哭倒在顾家的客厅里。
“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这孩子张口就说,”蒲妈妈泪眼横扫顾氏夫妇,紧接着似难启齿地说,“说她一定要嫁给祝同!去雍和宫就为了许愿。”她拍打着沙发,“这不疯了吗这不!”
顾爸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良久,把夫人唤进了书房。
金姝慧看着他抿紧的嘴唇,马上知道了他的想法,“不行,这是祝同一生的幸福,我们都无权干涉!”
“众人都知道蒲细对祝同的爱慕,一定也会知道车祸时祝同就在现场。人言未尝不是利器,祝同还这么年轻,未来有大好前途——”
“被人议论又怎样!我们俩这把年纪,年轻的时候都是自主婚姻,何况祝同?祝同是我们唯一的孩子。。。”金姝慧的心都要碎了。她也不是没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冒着抱不上孙子的风险?何况婚姻不能用来做慈善,什么比儿子将来的幸福更重要?
“祝同是顾氏最大的股东,只怕这事被有心之人拿来做话题啊!到时候煎熬的就不仅是祝同个人的信誉了,恐怕还有顾氏。”
还有一种可能他没有说,顾祝同在学校的发展也可能受到影响,让儿子而立之年再赴国外?金姝慧心头之痛啊。
“蒲细是个媒体人。”顾爸爸看到金姝慧刹那动摇又一下修正,神色凝重地强调。通过车祸这件事,他们都惊讶于蒲细的气性绝人,这样的性格不用想也知道对待达不成的目的将是什么态度。
“可是,就这样让她拿捏祝同?她现在不能生育呀,祝同也不爱她!”金姝慧很难想象一向看着温婉可人的蒲细怎么突然这样不讲道理、咄咄逼人。在她看来,顾祝同为让蒲细心安,承诺在她出嫁前保持单身就已经是高义了,那个丫头有什么理由要逼得祝同押给她一生呢?金姝慧很气愤。
“两人都不说,你知道车祸前发生了什么?”顾爸爸把因为激动快要站起来的金姝慧重新按坐在沙发上,“蒲细这样决绝,她一定可以找到逼迫祝同的理由,搞不好她现在已经在做准备了。”
多年商场的厮杀历练,让直面风云的顾爸爸和耳濡目染的顾妈妈都静了下来,他们会意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联想到很多蒲细可能会做的事。人生百态,万千世相,不轮到事儿上,谁也不敢说看清楚谁,即便那还是朋友的女儿。
“祝同是有远大前程的人,发展的敏感期,不能让他陷进舆论的漩涡。”顾爸爸把手轻轻放在金姝慧的肩膀上,继续陈词利害,“蒲细不是个莽撞的人,她要置祝同于不义,一定有很多办法。”
“可就这样让步,到底气难平呀!”金姝慧抬起头来,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蒲细带给她的气愤和屈辱中喘一口气。“况且,祝同能答应吗?!”她把球重重地抛了回去。
“忍一时之气,得海阔天空。”顾爸爸握住妻子的手,言语间透着沧桑,“谁都是在逆境中成熟起来的。”他摸索着妻子的手指,安慰她,“祝同之前太顺了,就看作是磨砺吧。”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祝同与她也未必有这样深厚的缘分。”他又说。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事在人为。一切都需要时间。”还是他说。
金姝慧的脸色在丈夫的开导中渐渐放松。是啊,不到双方盖章,合同不成立,成立的合同还允许变更呢,先劝着祝同答应她,让她平静下来,以后的事情徐徐图之,也许就在哪个转角,上帝把牌重新再洗一遍呢。
在你来我往的泪水和掂量中,双方家长达成了默契——劝说顾祝同与蒲细各退一步,建议他们先订婚。
顾祝同不同意。
他想他不欠蒲细什么,在蒲细未遇归宿之前他承诺保持单身,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高姿态。
他是个科研工作者,在哪个国家的实验室工作都一样,如果担心这个事件影响企业发展,他可以把股权以合理的价格转让董事会研究后同意的任何个人和机构,款项可以分期支付甚至延缓支付;如果学校认为这个事件影响到他作为校长助理的工作,他可以退居幕后,把这个扎眼的职位双手奉还。
“是人都有弱点,你就没有一点能让人拿来做话题的?想想身边的人,想想长远。”顾爸爸语重心长,“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解决纷端的高境界,与蒲细这样的关系,说可靠也可靠,说脆弱也脆弱。不要武断行事,不要让负面情绪相互加持。”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样骄傲的身影现在也已显现疲累,“爸爸把电子研究所从疲乏不堪的环境中解脱出来,发展到今天的顾氏,其中经历的人和事,可能是别人几辈子的总和。年纪大了,我有时也反思,发现有些事完全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未必非要兵刃相向,斗个你死我活。婉转,能让别人更好接受你的意志,解决问题的速度反而有时比直来直去更快一些。”
他按了按儿子的肩膀,“人在极端的情绪下都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蒲细也是人,她需要时间。”他拉开了门,准备走出去,“好好想想,儿子,给大家个缓冲区,能避免的伤害就不要憨直地去承受了。”
他一只脚迈出门后又停了下来,观察了一下顾祝同的神情,郑重地说:“我和你妈妈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仍然决定站在舆论中心,我们会陪着你。”
他出去了,把顾祝同一个人留在书房里。
天色有些晚了,薄暮的阳光无力地拖着尾巴悄然隐去,房间里灰暗起来。
顾祝同没有挪动,他还在考虑父亲的话。
他有没有弱点呢?他有。黄琳就是他的弱点。
十几岁的女孩子,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那么让人印象深刻,舆论若在她和他身上聚焦,效应肯定放大。他有信心穿越风雨独善其身,黄琳呢?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就算发展不受影响,感情上也会受到伤害。
顾祝同知道,他们的爱情至今仍被他保护在“温室”里,蒲细肯定要用最大的力量把这个温室戳个窟窿,让寒风如激流一样倒灌进来。如果他还是直挺挺地对抗,黄琳就进了风暴中心——
那会毁掉她,尽管她那么有天赋。这个年纪受到这样的伤害,影响也许深远致一生。
他悲哀地发现,他的羽翼比自己想象的短小,他还保护不了黄琳,在网络时代,他无法藏匿她,远离蒲细的风暴眼。
顾祝同无意识地反复摸索着桌角,好像抚摸着自己搓揉起来的心。
如果他的黄琳逃避不开这番挫折,就让她避开众人,让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来自于他本人吧。
他会与她暂时分离,他会注意措辞,把握分寸,象一个最谨慎的医生那样注意用药的剂量和治疗的时间,把黄琳能感受到的曲折限制在最小。
在那同时,他要参考父亲曾经的提议,帮助黄琳在慕尼黑修完本科,然后动员黄琳在那里接着读硕士,或者从那里转站哥大也行,他将尽力把黄琳隔离出这个漩涡。
蒲细也不同意。
她认为,订婚摆明了只是可怜她。她不需要可怜,她要与他结婚。
她蒲细的丈夫,一定是顾祝同;他顾祝同的妻子,不,他顾祝同的爱人,只能是她蒲细。她有能力让他真心实意爱着她。这也是为什么她等了二十年,从没有向顾祝同主动表白的道理,她要等顾祝同主动投入她的爱河。
以前,她太含蓄了,事实对着她的鼻头猛然一击才让她清醒过来。
她得主动点,不能只站在那里等着他走过来,她要走过去,或者诱使顾祝同也同时走过来。走过去,他就会发现她蒲细的好,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他胜过她。
她失去了**,失去了一侧卵巢,失去了绝大部分做妈妈的机会,那又怎样?她对他的热爱,足以抵补这些遗憾。她并不觉得要求结婚是亏欠了顾祝同。
莫骁说,解铃还需系铃人,顾祝同应该与蒲细耐心深入地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