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里的决然与坚持让咏歆心头大震。
这样的话语与态度，于她而言，只出现在过电视剧片段里。
真正亲身经历，不无心潮澎湃。
是啊，国都破了，还怕什么家亡。
黎老爷这样，应该算是觉悟高了，有几个人愿意放着荣华富贵的安稳日子不过，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黎家二老，有这份令人钦佩的勇气。
可她毕竟是个俗人，私心里，她还是希望他们只过的平安平淡就好。
那些血雨腥风聘驰疆场保家卫国的事情，交给军人与政客吧。
反正中国迟早会国富民强的，这个她知道的。
若现在黎老爷坚持，结果可能只是多丧两条人命而已。
可她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黎老爷说的并没有错。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又没有要求自己女儿同自己一道冒险。
“可您想过没有，若然有一天您和我娘出了什么意外，我要怎么活下去？”咏歆苦口婆心。
黎老爷听完，激动的表情便平静了几分，“爹当初反对你和聂思远来往，也有私心。”
“我也怕有天东窗事发，你受到牵连。”
“可看他对你确实真心，我也不好说什么，我没有权利左右你的人生。”
“若有天我们真的出了意外，咏歆，爹希望你能带着我留给你的钱，有多远走多远，离开这乱世，到西洋去。”
“您连退路都给我想好了？”咏歆无奈的笑。
黎学兴疼惜又不无愧疚的看着女儿，只叹了口气。
咏歆知道，她是劝不动父母的。
她在路上就想好了，若不能劝他们脱离组织，便劝他们离开京都。
如今聂思远知道黎家二老的身份，难保聂家军中没有人会走路风声。
聂督军知道事实，是迟早的事。
他们黎家，冒不起这个风险。
父亲的生意，她自问有能力打理。
如若不然，她和父母一起走也是可以的。
只是她心里，到底有些割舍不下什么东西。
她将心里的想法对黎老爷娓娓道来。
黎老爷一脸吃惊，女儿说的，其实正中他下怀，以前他是有想过的。
他这一生，过的不算精彩，但也绝不平淡。
爱情，事业，人生的跌峦起伏，他都经历过。
到了这把年纪，并不贪恋什么。
这也是他和妻子入党的原因之一。
只是女儿，他们都割舍不下。
以前的黎咏歆怯弱也无知。
如今的女儿却自信又骄傲。
但他依旧不放心，还是对咏歆摇头。
他没有办法带着妻子离开京都舍弃女儿。
咏歆无奈：“您难道要等军警上门才罢休？爹，我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你们走了，我只跟别人说你们去了香港，谢家一家不都搬去了香港吗，我一个人在京都打理生意，是没有问题的。”
“胡闹！你都没有学过怎么做生意，就这样夸下海口，我是不放心的。”黎老爷拒绝。
咏歆怒极反笑：“您难道是不放心生意？”
“我是不放心你！”黎老爷急急辩解。
“那又何必怕我将生意做砸了。”咏歆一句话堵了回去。
黎老爷直叹气：“你姨妈一家也没有走，我和你娘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咏歆也觉得让黎家二老这样匆匆离去有些荒唐。
可黎家二老是地下党的事实已经够荒唐了。
她便不在与父亲商量，语气坚决：“您和我娘必须要走，我不能让你们冒险，现在是敏感时期，你们的同僚还在监狱里，今天是聂思远知道，明天没准就是聂督军，就是总统，一刻都耽误不得，若你们坚持不肯脱离组织，那就转移阵地吧，若您和我娘想开了，想后半生图个安稳，就先到香港或西洋去，不用担心我，女儿长大了，又有姨妈一家在身边，还有聂思远作靠山，总不会出太大问题。”
“姨妈一家我会照顾好，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爹，我无所谓，但若你们出了事，还会连累她们的。”
“我今天是将话都摆开来说，您也不要怪我太直接。”咏歆字字铿锵。
黎学兴有片刻的沉思，咏歆说的他全明白。
一把年纪了，到了今天，岂会不如一个活了二十几岁的咏歆看的通透。
只是纵然他们夫妻有那份为国献身的孤勇，却还是有太多的割舍不下。
如今女儿已经知道了一切，也将问题摆在明面摊开来说的很清楚。
他就是在有顾虑，也是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犹豫的。
若想活命，他们是非走不可的。
黎学兴一脸疲惫，顷刻间老了十岁般，沉重的从红木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我去和你娘商量商量。”
说完便不在停留，若有所思的从书房走去了后院。
八月的天气就是这样无常。
时阴时晴。
翌日醒来，毛毛雨就漫漫飘洒着。
对于炎热的夏日来说，这样的天气不乏是好的。
黎家二老要去香港的消息，在黎家引起轩然大波。
主人家都走了，下人们无不人心惶惶。
莞慧问咏歆：“小姐，老爷和太太怎么放心留下你一个人。”
咏歆淡然一笑，并不解释什么。
只是姨妈狄苏玉的眼睛都哭红了。
拉着妹妹的手，一脸伤感：“怎么我才刚来，你们就要走，这么大的家业，咏歆一个女儿家怎么撑的起来，你们两口子是真的心大。”
她语气中不无责备。
黎太太又能说些什么呢，她是不愿意走的。
却也无可奈何。
郑仁晌午十分把火车票买了回来，黎家二老坐火车去上海，然后乘轮船去香港。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真正去哪里，连咏歆都不知道。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事情到如此地步，还是小心为好。
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黎家二老在京都暴露，就相当于在全国暴露。
军阀对共产党的厌恶程度，有目共睹，昭然若揭。
黎老爷将生意上的事情对咏歆交代清楚。
又把自己多年的手下叫过来介绍给咏歆。
黎老爷的亲信手下人并不多。
只有四位，分别负责钱庄、典当行的生意。
如今世道乱，钱庄的生意不是很好。
典当行的还是不错的。
毕竟穷人多富人少，好的东西以便宜的价格收上了，又可以脱手卖给富人一个好价钱。
无论现在还是前世，都是有典当行的。
咏歆虽没接触过，但大致也是清楚流程的。
古老的钱庄已经被银行取缔。
嫌少有进项。
只是黎家虽然是大户，到底也只是一般商户，没那么大花销。
平时进项足够家里开支。
咏歆却觉得这样下去，黎家迟早是要末落的。
她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